韩天遥道:“没什么。北境虽无战事,京中也不可松懈。相府那边继续留心,只是需比先前更加小心。”
闻彦道:“侯爷放心,已遵侯爷嘱咐,在外将拥立之功尽数推给施相,并散出流言,侯爷称病不朝,其实是受相府压制,惟恐再招灭门之祸!假以时日,相府必定愈发威势煊赫,小民敬畏,大臣忌惮……”
韩天遥唇角轻轻一挑,“相权超越皇权,相府之权凌驾于帝王之威……很好!”
终究会是怎样的局面,如今便下断言,也许为时过早。
但宋昀无疑没有施铭远最初预料的那般庸懦听话,何况身边还有毁了容却未毁去张扬心性的十一。
闻彦辞去,韩天遥方从荷包中取出一朵枯萎的芍药,一边饮着,一边赏着。
鼻际尚有伊人耳鬓厮摩的馨香,指尖尚有伊人执手相对的温暖,却于一转眼,曲终人散,天涯人远。
不只胸口闷闷地疼,连肋间也有哪里在隐隐作痛。
他看向手中的酒壶。
是十一用过的映青酒壶,是小珑儿从厨房搬来的美酒。
他苦笑了一声。
小池里,一支两支刚刚冒出头的花。苞宛若灯盏立于水面,随着那涟漪幽幽摆动,敛香弄影,媚而不妖,景致清丽之极。
可惜,陪伴他的,只剩了小珑儿殷勤送给他的美酒。
他仰脖痛饮。
小珑儿依然在做着衣裳。
她的五指越来越灵活,针线也越做越好,连剧儿都忍不住大赞珑姑娘聪明灵巧,几个月便能学得一手好女红。
闲来无事,给齐小观所做的两套衣衫早已好了,甚至又做了两套夏衫。
春天过去了,盛夏来临了,或许一转头,又是去年初见齐小观的秋日了。
她越来越少问齐小观什么时候回来,认认真真做完两套春秋衣衫、两套夏衫后,便不肯再做了,只在那衫子上仔仔细细地地绣着花。
剧儿问时,她笑得很顽劣,“剧姐姐,你这就不懂了吧?难得给他做两套,那是给他脸面,他瞧着也欢喜;给他做得多了,便视作理所当然,不但不惊喜,还会把你当作丫鬟婆子使唤,越来越不把你放在眼里!”
剧儿傻眼,“珑姑娘,谁教你的这话?”
小珑儿傲然道:“我多聪明,还用人教?旁的不说,你只说咱们郡主,从来只使唤男人,才不被男人使唤,偶尔给侯爷或晋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几分好脸色,他们纵然面上淡淡的不说什么,心里却跟得了宝似的受宠若惊呢!不是说郡主受了伤,脸上都被人割花了?可你瞧着皇上可曾厌弃她?她不待见南安侯,这位还不是天天借酒消愁?”
剧儿倒也看出韩天遥一直郁郁寡欢,连听说郡主得救后都不曾稍有笑颜,却也有几分相信,只纳闷道:“珑姑娘,你好似乐得看侯爷被郡主冷落?咦……你怎不叫他姐夫了?”
小珑儿才觉自己口吻太过疏冷,忙笑道:“我只是想着他必定哪里得罪了姐姐,姐姐才会不理他。嗯,姐姐自然是对的。剧姐姐,你快瞧,这蝴蝶翅膀我绣得美不美?”
其实领缘袖口都已绣满云纹或兰草纹,手边这件甚至绣了寿字纹,衣袖和下襟亦绣了繁复的蝶恋花图案。
齐小观素来清朗劲健,衣着也多简洁利落,剧儿便觉这些刺绣太过累赘,再不知小珑儿为何执意将好好的男子衣袍绣得如此华美却累赘。见小珑儿求教,她也只得撇开心头疑惑,先去看那刺绣。
院里又有什么动静。
小珑儿丢下衣衫,走到窗边向外探了一探,已甩下衣衫走了出去,哼了一声道:“那贱女人又来了,待我去把她赶走!”
剧儿明知韩天遥近日都住于正房中,每日给母亲请过安便回,应该没有和聂听岚旧情复燃之意,小珑儿过去断断吃不了亏,不过莞尔一笑,也到一旁裁着衣裳……却是给十一裁的。闻得病势渐痊,前儿还曾传过几名凤卫高手入宫安排事宜,想来很快便会过来接她们离开。
宫里再多锦衣华裳,到底抵不过她们几个素日跟着郡主的,知根知底,晓得郡主穿怎样的衣衫最安闲最舒适,且不改清贵。
聂听岚比先前憔悴了许多。
那种恰到好处的憔悴,将她裹得像隔了雾影的落拓仙子,风韵楚楚,愈见容色过人,清艳绝伦,凭他铁石心肠,都能暗生怜爱。
但韩天遥似已喝得醉意醺醺,根本不曾认真看她;小珑儿远远看到她的影子就像被踩了尾巴般跳起来,毫无教养地指桑骂槐,且显然毫不介意升级为泼妇骂街或泼皮打架。
于是聂听岚走的时候便更觉憔悴。
货真价实的憔悴。
小珑儿将她逐走,却大是快慰,浑不管府中其他人会怎样议论蓝大小。姐,又会怎样议论珑姑娘,顾自奔去厨房,殷勤为韩天遥拿酒,又为他将酒壶倒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