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淡淡道:“那姑娘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拽回来,泼他一头粪也没什么。”
韩天遥苦笑,拿勉强能动的手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自己如今这模样,实在不比被人泼一头粪好多少。
墨歌却咳了一声,也不肯正眼瞧他,只低低说道:“郡主,南安侯既已在此安顿,不妨交给我等照顾。如今……郡主是不是该回去了?”
墨歌关心的根本不是韩天遥或金从蓉,而只是十一。
连金从蓉都能离开,十一离去自然也不会有问题。
十一肩背有些僵硬,慢慢道:“待明天看他伤势如何再作打算吧!”
墨歌急道:“可郡主跟皇上说得明白,三天内必定回去!我们此刻赶回,虽说也延误了一两日,到底也算及时。若再延宕,恐怕皇上着恼啊!”
他们离开那夜,墨歌原在附近守卫,虽听得不是十分清晰,却也晓得平素温和宽容的宋昀已为这事与郡主起过争执。
十一眸光一深,低头向外走去。
韩天遥忽然之间便似有什么焚了心,强撑起身,沉声道:“贵妃,我并不妨事。既和皇上有约,还请尽快返程才好!”
十一偏头看他,“你伤势沉重,追兵锲而不舍,真的不妨事?”
韩天遥道:“贵妃肯不计前嫌,特地前来救援,韩某已感激不尽。若因此惹得贵妃与皇上生隙,诚韩某之过,那才真是万死莫赎!”
十一微哂,转身走了出去。
墨歌急忙跟了出去,说道:“郡主若要离开,属下这便去安排!”
十一顿足,淡淡看向他,“墨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把皇上的话放在第一位,再不将我放在眼里,甚至学会了阳奉阴违?”
墨歌一惊,慌忙跪地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
“算了!”十一摆手打断他,出了片刻神,才苦笑道,“原是我错了!凤卫从建立的第一天起,便是朝廷的官饷养着,你们本就该把皇上的话放在第一位。便是我……”
陈旷或墨歌并没有做错。
便是她,不论是朝颜郡主,还是当朝贵妃,也该将皇上的话放在第一位。
至于个人的生或死,幸福或悲哀,原就该彻底臣服于皇权之下。如她这般无视与皇帝约定的,本是最该受谴责的。
她的确够任性。
但如果完全不任性,她还是当年那个张扬肆意的朝颜郡主吗?
或许,走来走去,走到最后,都会失去最初的面目,狰狞陌生到自己也不认识,却只能别无选择地继续往前走,直到穷途暮路……
十一向自己所住的禅房走去,脚下越走越快,直到快到门边,才猛地踉跄了下,一弯腰吐出一口腥甜。
墨歌跟在她身后,低头瞧见墙脚那团猩红,倒抽了口气,再不敢说一个字。
十一满眼金星乱冒,抚着冷汗涔.涔的额,好一会儿才看清阴沉沉的铅白天空。
她向后退了一步,苦笑道:“这天……要下雪了吧?”
冷到极点,雨便会凝作雪;便如心冷了,结作了冰,旁人再怎样热情如火,再难融化半分。
韩天遥伤势沉重,十一随身所带伤药虽是最好的,高烧也一时难退,依然不时昏睡,只是再也没唤过十一。有时醒转,便见墨歌和两名凤卫轮番在旁侍奉,帮着换药喂药,偶尔也见那个叫作摄都儿真的胡僧前来探望,始终愁眉不展,显然把他当作了瘟疫般的存在,只愁着外面封锁得太严实,没法将他送走。
没见到十一,韩天遥便也没问。
罗敷有妇,何况尚有娇儿牵系,她终究会回到她该回的地方。
他已是她的过往,正如她也只能是他的过往,再深切的记忆都只能回顾,不能纠缠。便是昏睡谵语,唤她的名字都是一种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