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禛将那封信折起, 叫了飞雪进来:“八百里加急送往东宫。”
飞雪答应着, 脸上却露出迟疑之色。
赵世禛道:“怎么?”
“殿下, ”飞雪躬身, “刚才高歌那边传信回来, 说是京内也察觉到这里的异动, 内阁那边恐怕也派了人过来了。”
赵世禛不置可否:“还有呢?”
飞雪顿了顿:“殿下, 那个舒阑珊,真的值得信任吗?他毕竟是杨首辅的师弟,要是把实情告诉了杨时毅的人……殿下在东宫面前无法交代呀, 且为了她,还杀了……”
看一眼旁边的西窗,飞雪适时地收了口。
赵世禛却不以为意的:“杀了就杀了, 都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就算反悔也救不活。至于舒阑珊,留着有用。”
飞雪听到最后四个字, 便无话可说, 只恭敬地答应了, 出门传信。
西窗无意中听见这许多话, 满脑子浮想联翩。
赵世禛见他手虽然在研墨, 神魂儿显然已经飞了, 便叫了他一声。
西窗一个机灵:“主子有什么吩咐?”
“砚台都要给你磨穿了。”赵世禛淡淡地说道:“你方才说舒阑珊病了?”
西窗慌忙停手:“是啊,昨儿还活蹦乱跳的呢,不过他长的就单弱, 这病来如山倒的也是有的。”
赵世禛道:“你同他挺亲厚的, 为何不去探望?”
西窗慌忙停手,却吃不准他的意思:“主子!我什么时候跟他亲厚了?”
“不亲厚吗?那人家为什么一而再地送你东西?你也一而再地为他说情?”
“他是……我……”西窗语塞。
西窗是因为听见方才飞雪质疑阑珊,所以在赵世禛面前本能地撇清,生怕赵世禛觉着他是吃里扒外,但若真的要当着主子的面儿说舒阑珊的不好,他又做不出。
当下陪着笑说:“主子,我是觉着这个人还不错的,没有坏心眼,长的又可怜见儿的,就好像主子声音大一点就能把他吓死,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捏死,所以才多替他说了几句话。”
“你是觉着,好人不该死是不是?”
“是是是,主子慧眼。”
赵世禛微微一笑:“既然是个好人,你多去亲近亲近也无妨,去吧,买点儿东西,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送你那么多好东西,没个你空手去的,别丢了我的脸。”
西窗听到这里眼睛发亮,半信半疑的:“主子真让我去?那、那我可就真去了?”
“滚吧。”赵世禛哼了声。
西窗得了赵世禛的话,溜溜地跑到门外,他巴不得去衙门外头逛逛呢,这会儿过了明路,十分得意,便叫了两个衙差陪着,大摇大摆地往外。
正飞雪回来,见他满面生辉,不由拦着:“你去哪里?”
西窗说道:“主子叫我去探病呢!”
“舒阑珊?”飞雪立刻明白过来,她皱着眉头把西窗打量了一会儿,“你真的要去探病?”
“那怎么样?姐姐,这次不是我偷跑的,你不信去问主子。”
飞雪白了他一眼:“主子身边,我算不得出色的,只是负责个护卫之类的体力活,高歌周密,鸣瑟敏捷,富总管更是不用说了,那是人精里的人精,怎么偏就出了你这个榆木疙瘩。”
西窗给贬斥了一顿,脸上的光也没了,灰溜溜地说道:“我就这么差么?跟你们比我自然是不行的,可跟别人比我也算是个出色的,不然主子为何留我呢。”
飞雪禁不住笑了:“兴许主子觉着身边的机灵出色人多了,过犹不及,所以留你这个与众不同的中庸一下。”
西窗挠着头说:“飞雪姐姐,我怀疑你在骂我。”
飞雪忍着笑:“混账东西,你去见了舒阑珊,留神他的情形,他见了何人,如何应对,他家里何人,什么言谈……都要留心。”
西窗好奇:“我去探病,留心这些做什么?”
“你留心些,免得回头主子要问你,你什么也不知道。”
好像有人在西窗头上狠狠打了一下,他跳起来:“难道主子不是让我去探病,是让我去当细作的?不不不,要是这样我宁肯不去。”
“你真不去?”飞雪瞅着他。
西窗看看里屋,终于叹道:“算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嘛。真是的,搞得我好累。”
若是没飞雪那些话,西窗只怕要自在许多,可因知道自己的任务“艰巨”,一路上也心事重重,差点把赵世禛的叮嘱都忘了。
急忙去点心铺子里买了些糕点之类的东西,自觉简薄了些,又想着人家病中必然需要滋补,舒阑珊那个体格儿又实在是令人担忧,因此又大手笔地买了些人参,花胶,燕窝,并一只新鲜乌鸡。
最后,两个差人四只手都提满了,西窗打量着礼物丰厚,绝对丢不了主子的脸,这才重新振作精神,往芝麻巷而去。
到了门首,西窗因为自恃身份,也不用在外头等,见那门是半掩着的,便举手推开,往里走去。
这院子很不大,只有正屋三间房舍,东边一个厢房,西窗快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听到里头有女人低低啜泣的声音,隐隐地说:“这次是我做错了,伤了她的心了,不怪她生气……言哥儿,你要知道、娘心里也不好受呀。”
西窗听着这哭声吓了一跳,愣了愣,才道:“舒监造在不在家里?”
女人的哭声蓦地停住,片刻,却见是阿沅从里头走出来,且走且忙着拭泪。
西窗看的很清楚,见阿沅蓬着头,双眼红肿,脸上泪渍未干,最令人吃惊的是,阿沅的脸上高肿着,细看还有手指印的痕迹,竟是两边脸颊都有!
阿沅见是他,眼神里越发透出几分警觉跟怯意,忙低头行了个礼:“原来是您。不知有什么事呢?”
西窗给所见的这幕惊的目瞪口呆,闻言才忙道:“哦,我听说舒监造病了,特来探病的。”
身后两个差役因为是县衙的人,都跟舒阑珊认识,跟阿沅也并不陌生,见状也都诧异,其中一个忍不住道:“嫂子,你是怎么了?莫非是跟舒监造口角了吗?”
阿沅忙强做笑容:“不不不!没有的事儿,只是、只是她病了,可还是要去县学工地,我拦不住所以才……伤心了。”
阿沅是忘了她脸上还有手指印,言哥儿却拉了拉她,悄悄地抹了抹自己的脸,阿沅有所察觉,这才举手捂住了脸,面色忐忑的。
大家见状也不好再追问,毕竟两口子的事,就算真的动了手,既然妇人不愿意曝露,那又怎好刨根问底的让她发窘呢。
西窗只好说:“既然如此,我便也去看看。”他差点忘了带的东西,还是衙役提醒才忙道:“对了,这些东西是我、我代表我们主子送给舒监造的,给他养身子。”
阿沅见带了这许多东西,忙要推让,西窗哪里耐烦这些,叫人放下,自己便转身出了门。
那两个衙差将东西放好了,也跟着出来。
刚刚离开了舒家,他们就再也忍不住了,交头接耳地说道:“要命!真看不出,舒监造那样和软的样子,脾气又向来很好,怎么居然也是能动手的?”
“可不是嘛!要不是亲眼见到我也不信,你看嫂子脸上的巴掌印,天啊!打的那样狠,怎么下得了手去?”
“夫妻两个,有什么大不了的,且嫂子向来利落能干的……唉!咱们也不好插嘴!”
西窗原本也在心里嘀咕,听见两个差役说起来,他越发地也笃定了,皱着眉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回头我跟主子说,他一定也不会相信。”
三人来到了县学工地,四处找寻却仍不见阑珊,问起来才知道,一刻钟前才走了。
忙问去了何处,还是一个工头道:“我瞧见了是旧溪草堂那边儿的洛雨小哥儿来过,多半是晏老有什么事情,叫了舒监造去了。”
西窗犯了难,难道自己也要跟去旧溪草堂不成?可又怕自己在外头游逛这么长时间,赵世禛会不高兴,好歹已经有所收获,于是只得先回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