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时,家里已经乱成了一片。二爷爷的院子里围满了人。他们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脸上的表情是惊愕的。刚来的正打听二爷爷是怎么死的,来的早的正小声答疑。他们看到我回来了,都赶紧让出一条路。
我跑进二爷爷屋里,正中央用两个板凳支着一扇门板。二爷爷躺在上面,嘴角的一边露着半截舌头,样子有些恐怖,他是上吊自杀的。爷爷、奶奶伤心地流泪。爸爸傻傻地站着。奶奶小声给我说,这个时候应该大哭。我站在二爷爷的遗体旁,静静地看着他,回想他活着时的音容笑貌,眼睛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嘴里小声地叫着“二爷爷”。我以前经常去看发丧,知道长辈去世时,晚辈应该放声痛哭,眼睛里流着泪,鼻涕拉得老长。但是我不会这种哭法,脑子里只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二爷爷,再也听不到二爷爷的说话声了。
过了一阵儿,小姑赶到了。我老远就听到了她的哭声,在巷道里,她就喊着“二叔”了。等她走进院子,人已经摊在地上。周围的人扶着她进了屋里,小姑扑在二爷爷的遗体上,嘴里喊着,“我的个二叔啊,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小姑越哭越伤心,像是自己也要断了气。周围的人都开始劝解,说些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
又过了一阵儿,大姑也赶来了。她捂着嘴,哭着到了二爷爷屋里,我知道此刻大姑同样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村支书看到家里人都来齐了,便商议起如何安葬的问题。如果停尸七天,就是要发红丧,花费大概要五千元。如果只停三天,就是发白丧,只需花费两千元。二爷爷没有存款,遗产只有没卖完的货物和一辆三轮车。大家商议的结果是发白丧,需要的花费先由大姑和小姑垫付,等把货物和三轮车处理变卖后,再把钱还上。棺材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为了节约开支,就把家里的一个黑色柜子当了棺材。二爷爷活了一辈子,死后连副棺材都没有。村支书问要不要请吹鼓手,爷爷和奶奶说不用了,但是大姑爷坚持要请,说请吹鼓手的钱他来出。所有的事情商定之后,来帮忙的人就各自抓紧办理去了。
有的人去租来了孝衣,有的人开始在院子里搭灵棚,有的人去张罗中午的伙食。灵棚搭起来后,家里的男人都穿起孝衣,钻了进去,跪在二爷爷的遗像前守着。因为家里男人少,三个表哥也都加入了守灵的行列。来拜丧的人陆陆续续,他们进院里,便在二爷爷的遗像前哭几声,我们也都一起哭。家里的女人们都在放着二爷爷遗体的屋子里守灵。每当有女人来拜丧时,屋子里便传来一阵哭声。
到了晚上,帮忙的人吃过晚饭,都离开了。我们也都回到爷爷奶奶这边。二爷爷那边,夜里也是需要人守着的。但二爷爷是上吊自杀,不是正常死亡,是凶死。要不要留守也成了问题。我们那边流传着很多关于吊死鬼的故事,二爷爷的上吊,家里人也怀疑是吊死鬼所为。二爷爷生前,经常说起要上吊。奶奶嘱咐爷爷把能上吊用的绳子都收走了,可二爷爷还是用自己的腰带上了吊。但那条腰带已经使用多年,本来就要断掉的样子了,怎么能够承担二爷爷的重量。奶奶说,既然已经被吊死鬼跟上了,再细的绳子都能吊死。还有的人,用一根细细的绳子系在床头,躺在床上都能吊死。二爷爷死前,家里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有一天晚上,二爷爷上厕所,上完厕所发现腰带不见了。到处找,终于在房梁上找到了。这是二爷爷亲口告诉爷爷的,说家里有吊死鬼跟着他。听到奶奶和大姑、小姑议论这些,我躲到奶奶身后,偷眼瞧着门外,感觉外面越发阴森恐怖,生怕有个舌头一尺多长的吊死鬼闯到屋里来。
不管是否害怕,但总是应该有人去守二爷爷的遗体。爸爸虽然懒惰,但向来胆子大。奶奶常说,越傻的人胆子越大。但是让爸爸一个人去守,奶奶还是不太放心。
小姑说,二爷爷生前最疼我,让我也去守着。奶奶不同意,说我一向胆子小,以前经常被吓到,见到个老鼠都会害怕。小姑就让小姑爷去守,虽然没有这种规矩,但小姑爷也是个不信鬼神的人。大姑爷虽然人高马大、脾气暴烈,但他也有害怕的东西,他怕鬼。所以自然不能让大姑爷去守。爷爷是二爷爷的兄长,所以也不能去守。大家商量好了,爸爸和小姑爷都没有意见。大姑爷带着两个表哥回家了,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就会回来。
奶奶这边的炕上挤了六七个人,爷爷、奶奶睡一头,大姑、小姑睡一头,中间挤了我们五个孩子,我们兄妹四人和小表哥。
夜里,小姑又回忆起二爷爷年轻时候的光景。我问二爷爷为什么这辈子都没有结婚。小姑说,还不是因为家里穷。
“家里穷,那怎么爷爷结了婚。”
“你爷爷结了婚,家里就更穷了,你二爷爷就更结不起婚了。”
“那二爷爷这辈子太可怜了。连个老婆都没有。”
“那年有个要饭的女人要到我们家里来,你老奶奶就让她留下了,跟着你二爷爷过了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