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心弦一松, 十一终究还是赶到了。
茫茫草地一望无际,甚至不知道那一箭是从哪间射来, 毕勒格眯着眼往西方看去, 此时渐渐日落西山,太阳尚自耀眼温暖, 但草原上的沁凉之意已经渐渐漫延开来。
毕勒格动了,这一动不同于平日里的悠然若行云,反倒雷厉风行, 目标却是岱钦!他手一动肩上那箭已被他拔出,鲜血四溅!
幽秘的西来之箭又是无声无息地飞来,却肃杀凄厉, 杀气四溢!
但那毕勒格宽大的袖子一动, 那只枯瘦的手五指连点,在那支箭上不知点了多少下, 轻盈若蜻蜓点水一般, 但毕勒格脸色沉凝,实是这每一下都极其精准, 已是汇集了他毕生所具功力, 如那天伯颜挡下金轮法王的金轮一般, 他这一番看似简单轻巧的连点, 偏生让那支看似一去无往,绝不可能被阻下的杀神之箭硬生生地转过一个弯来, 便似是在他指间旋过一个曼妙的弧度——
他枯瘦的食指在漆黑铁箭的尾部轻轻一点, 那支箭便若从沉重的铁弓上射出一般!
竟然发出了一声厉啸, 只划破眼前的空气,“噗”地一声,刺入了岱钦的喉间!
毕勒格看着岱钦不可置信的大大睁着的眼眸,唇角露出一丝微笑,但笑容未完全绽开,便已看到前方出现的一个修长的身影。
那人是熟悉的修眉俊目,只是脸色是那般苍白,琥珀色的眸中满是痛苦之色,他尚自还冷静,但手指仍在颤抖,“老师——为何……”他上前几步,跪在了毕勒格面前,搂住了倒下的岱钦。
郭芙苍白着脸看着伯颜,只觉他平日里沉稳如山的身躯已经开始慢慢颤抖起来,连忙跑去跪在他的身旁,怀中的阿穆尔径自大哭着,打破了此时草原上死寂的宁静。
伯颜不曾流泪,他替弟弟合上了眼,站起身来,道,“老师,我真的不愿疑你,但如今我很后悔。”
“自小你教导我说,不该让感情误了原有的冷静判断。我却忘了,是以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老师,只因你是我心中信仰一般的存在,是以我总是把所有的疑虑都绕过你去,明知——最该疑的人是你。”伯颜缓缓道,“从子叔他们久久不归,我便知道了,阿古勒果然听着旁人的命令,他原与你没有关系,但那日若非你让我到漠河边去,我又怎会如此巧合地救了阿古勒。”
“我从不疑信任之人,所以数年以来,我从不疑他。但子叔之能我自知道,你却不知。你太小看了他——早在一月前,便有一封信偷偷送到了我的手里,阿古勒虽尽力拖住了他们,但却不得不败露了身份。”
“老师,承蒙你如此看重,但我绝不想我今后的路是用我所重视人的生命换来的。所以这次,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你。”
毕勒格微笑道,“很好,伯颜,我自小教导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失了冷静,我知你现在非常愤怒,但是即便如此,你仍能如此平静地与我说话,不枉我这十几年的心血。”
“伯颜,你看这草原如何?可是极美?”毕勒格温言道,“太阳、天空、草地、轻风,都是极好的,初来草原的人总是会被这样的美景吸引。但时间一久,却是寂寞,冷冷清清的寂寞。”他眷恋地看着西方那轮红日,“我也去过中原的,那里纷乱、嘈杂,却繁荣,我的老友都是极有见地的人,中原人杰地灵,我早知我蒙古没有汉人那么多的人才。”
“蒙古如今势如破竹,攻下了大片的土地,但却仍是混乱不堪,你也看到了,如今乃马真后掌权,朝中上下丑陋难以入眼。但那南宋,更加荒唐腐败,却仍歌舞升平,他能人多,我蒙古却少,就算他日蒙古入主中原,又如何能管那些能人志士。”毕勒格叹息道,“我回来之后,便收了你为徒,牵着你的手走过我蒙古的贫困与繁华之地,你还记得你幼时对我说过什么?”
“罢了,不说也罢,当时你的志气雄心,早已埋藏。”毕勒格道,“我要杀岱钦的原因,你再明白不过,他阻了你的道路,我便杀他,我要杀郭芙的原因,你也再明白不过,她亦阻了你的道路,我便也要杀她。”
伯颜冷笑道,“真是一个好老师,都替我铺好了道路。”
毕勒格叹息道,“早知你并非一个能让人摆布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我才选中了你。你今日何必要来。”
“如何能不来,你杀的人是我亲弟,你要杀的人是我最重要的妻子和孩子。”伯颜道,“你们该知道,自从我决定娶阿芙的那天起,就没准备走上那朝堂去,与旁人都是无关的,但若我知道你们原是存了这般的心思,我与阿芙就不会回到西域来。”
“若不是这个女人的出现,你自然会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上去。”毕勒格道,“如今我也很后悔,当初就不该让你去中原。”
伯颜眼神渐渐冷厉,“如今呢,我来了,老师你又准备做什么呢?”
毕勒格道,“自然还是杀她。”
郭芙脸色一变。
毕勒格道,“伯颜是我自小带大的弟子,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你若死了,他伤心失意,又或恨我入骨,但从此心无牵挂,他若想复仇,却非那么容易。在他心中,我虽只是他师,却远比这有着更重要的意义。伯颜一身的武功智谋都是我所授,虽可能自此颓废下去,但也有可能会被我说服,成为一个冷厉一些的能臣。”
“伯颜,我如今残躯老迈,就算你将来恨我入骨,我却仍要杀了她的。”
伯颜从郭芙手中接过阿穆尔,郭芙自将清勒格抱紧,他牵着郭芙的手道,“老师,只怕要让你失望了,今日我一家人皆在此处,就算拼却了性命,也是要保全妻子安全,若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又是何大丈夫所为?”
毕勒格微笑道,“我自是知道你不会让我杀她,但是伯颜,我自小便教你,匹夫之勇,何以谓之勇?”
伯颜脸色一变,只因听到“嗒嗒”马蹄声起,他转过头去一看,便见一纵数十人往此而来,“阿芙,走!”他忙对郭芙道。
毕勒格叹息道,“伯颜,你还是要同我动手了么?”
伯颜脸色坚毅,“不错!”他一声呼哨,从不远处的草丛中跑来一匹马,“阿芙,快走!”
郭芙知道这些人的目的只在自己,是以毫不迟疑,一跃而起,落在那马背上,她高声道,“伯颜,我今日且带清勒格走,他日也必能带你同阿穆尔走!”
伯颜纵声大笑道,“阿芙,你当你的丈夫是如此无用之人么!你若出事,我将这朝廷搅得天翻地覆又如何!”
郭芙一扬马鞭,大声笑道,“你我夫妻又岂是任人鱼肉的无用之人!”马已去的远,她的心中怒火却燃烧起来,不为其他,她与伯颜自问在这世间并非软弱无能之人,但偏生这些人逼人太甚!
身后雅利安弯弓拉弦,一箭射来!极厉、极肃杀,极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