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是昨天凌晨出的门, 上午也没给儿子送机, 助理跟他在电话里汇报工作的时候提了儿子,说人不去国外度假了。
他知道儿子同意去国外度假,一半原因是发小的变故, 一半是因为自己的小情伤, 想换个环境散散心, 临时改变主意恐怕是出在后者身上。
小孩子自以为的爱情是会折腾上一段时间,以此来证明那是自己的初恋, 真的有爱过。
但唐寅不知道一天时间就能出这么大的乱子。
原本以为基本已经尘埃落定, 却没想到还能刮起沙尘暴。
面对这天大的“惊喜”, 唐寅没有立即回家, 他先找的秘书,对方比他儿子年长一些,办事内敛沉稳,情绪能控制得很好,适合第一个承受他的质问跟怒火。
裴闻靳的性子虽然过于严苛,但他那副皮||囊生得好, 尽管总是不苟言笑, 依旧得到了公司里一大批女同事的青睐。
同样都是长得帅有魅力, 老板在公司女同事们心里的地位就略差一筹。
原因有两个, 一是年纪大了, 有儿子, 有忘不掉的亡妻, 有复杂的家族, 二是换情人如换衣服,太风||流了,这个很致命。
因此唐寅刚进公司大楼,前台就已经支会了裴闻靳,并温柔的告之董事长脸色欠佳,让他小心行事。
裴闻靳将办公桌上摊开的几份资料收了收放到一边,没来得及整理妥当就拉开椅子起身出去。
斜对面的何助理没接到风声,不知道董事长回来了,她见着裴闻靳,正想闲聊两句,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串脚步声打乱了阵脚。
自家老板的脚步声何助理听得出来,她正了正脸色迎上去,“董事……”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怒吼打断,“裴闻靳,你他妈给老子滚进来!”
何助理没看到裴闻靳跟自家老板都是什么表情,她抬头的时候,那两人留给她的全是后脑勺。
整条长廊上的氛围都因为刚才的怒吼变得紧绷。
何助理思来想去,脑子里能救场的名额换了一波又一波,最后她挑了林萧。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觉得这次不能找小少爷,大概是女人的直觉。
何助理电话打过去时,林萧正在对着化妆镜看脸上的创口贴,早上下楼的时候碰见了在楼道里蹲点的利欧小疯狗,被|咬|了一口,还出了血。
说什么回家好好学习,尽快脱离家里拥有自己的事业,以一个成功人士的身份站在她面前,不让她小瞧,全是屁话。
电话响了有一会儿,林萧才接起来,听到何助理在那头透露的情况,她的心里绕了好几道弯,有了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林萧不慌不忙的开口,“我说何助理,董事长对裴秘书发火,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操的这是哪门子心?”
这番话说的没留一点情面,直白又犀利,何助理被问住了,她一时无语,面上存留着挥之不去的几丝难为情。
“他们两个老爷们关上门狗||咬||狗||一嘴毛……”
林萧脱口而出一句,她反应过来,耸耸肩说,“这形容不对,我收回,我的意思是,私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去,我们这些不明真相的就别掺合进去了,免得惹火烧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何助理闻言就蹙眉道,“董事长跟裴秘书在公司里都是只谈公事,一切很公式化,他们能有什么私事?”
她思索着说,“裴秘书没有给他的情人划够分手费?少记了一个零?”
林萧透过化妆镜看两眼自己的眼袋,她把化妆镜扣到桌上,“何助理,你这个方向抓的很不错。”
何助理能听得出来林萧是真的赞同,还是揶揄,她留意着两道门后那间办公室里的动静,“林总监,你真不上来看看?”
“上次我去看了,差点被董事长的茶杯砸到头,这次就算了吧。”林萧在挂电话前说,“老男人的更年期而已,出不了什么事情,别太紧张,唐家不会破产,公司不会倒闭,你做好分内之事,饭碗就丢不了。”
挂掉电话,林萧把桌前准备今天送到董事长那儿给他过目的市场分析报告翻翻,未来至少两天都用不上这玩意儿,那位看不进去。
她将转椅转了几圈,拨了一个号码,“小远,你在家?”
那头的唐远嗯了声,说在家呢,他的嘴里有东西,发出来的声音有点儿模糊不清。
林萧的语气放轻柔,哄道,“跟姐说说,你在吃什么好东西?”
唐远睁眼说瞎话,“什么都没吃。”
林萧,“……”
两头都静了下来,不言而喻的某个部分已经自己从阴暗面跑到了明面上,势不可挡。
唐远拿帕子擦擦嘴,拿着手机蹬蹬蹬跑上楼,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有些喘,突兀的问,“姐,你老早就知道了吧?”
林萧也是突兀的回他,“算上怀疑的话,有几个月了。”
俩人互打哑谜,打的那叫一个自然流畅。
唐远进了房间就坐到地毯上面,抿了抿嘴问,“那你给我打电话,是想对我来两句忠告?”
“忠告谈不上,就是废话吧,”林萧喝了口凉透的咖啡,“年轻时候的奋不顾身,是十年二十年以后最难忘的一段回忆,不论结局是圆满还是遗憾。”
“当然,圆满是好的,如果是遗憾,也没什么大不了,起码过程中有过称心如意。”
唐远不能当废话听,他抹掉鼻尖上渗出的细汗,听着林萧说的那些话,想起来不知道从哪儿看过的一段文字。
——青春是一首歌,唱着无病|呻||吟|,矫情,和真实。
事实上那段文字并不是他的内心写照,也不能概括他对那个男人的感情跟憧憬。
唐远沉默了好一会儿,“姐,你觉得十七八岁的爱情是个什么样子?”
林萧挑眉,“要听实话?”
“当然,”唐远抱膝靠着墙壁,“你说,我听着呢。”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觉得十七八岁的爱情固然美好,单纯,刻骨铭心,却不是那么可靠,几乎看不到未来。”
林萧之前是点破不说破,这时候她说破了一小半,“另一半是同龄人,会有许许多多的矛盾跟阻碍,另一半不是同龄人,要年长自己一些,还是会有许许多多的矛盾跟阻碍,只是各有不同而已。”
有下属来敲门,她让人过半小时再来,语气在瞬息间从柔和变得严厉,又变回来,“十七八岁的年纪,人生几乎是刚刚开始,爱情来的时候还太稚||嫩,没有丰富的阅历来支撑,也没有遭过磨练的心态作为防护墙,根本禁不起风吹雨打,可能一两次风吹雨打之后就枯烂了。”
“要是两个人在风雨里相互扶持,一直走下去,走完一生,那势必是个分分合合,不断去磨合去改变的漫长过程,坚持下来了,始终都没有放弃,就是最好的爱情,没坚持下来,就是缘分还不够。”
唐远的脚趾头灵活的描摹着地毯上的花纹,“姐,你原来跟我说你读书的时候没谈过。”
“是没谈过,那时候是个书呆子,戴着厚厚的镜片,牙还箍着,人也比较木讷,不合群。”林萧笑的云淡风轻,“没谈过不代表没喜欢过人。”
唐远噢了声,“暗恋啊。”
林萧说,“这一点你应该很有心得。”
唐远,“……”
暗恋很磨人,也很伤人,不知道林萧的暗恋给她留下了几道伤疤。
唐远问道, “姐,我爸现在在公司里吧?”
林萧说,“十分钟前到的。”
唐远就问了这么一句,没有再问的打算,“那挂了啊。”
林萧有些意外,这不太像她认识的小孩会做出的反应,“你爸胡子拉碴进的公司,风尘扑扑,两眼充血,那样子看着像是要杀人,你不担心?”
唐远说不担心,“爱的力量是伟大的。”
那个男人爱他,所以会去尊重他爸,而他爸爱他,会手下留情。
他这边,肯定也会去选择一个折中的路走。
通话结束后,林萧拿起化妆镜看看,难怪自己老了,原来唐小远同学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她站起来拨了拨头发,踩着小皮鞋上了楼,到那儿时没见着何助理,看来是把她的那番话听进去了,不打算管有的没的。
这要是管下去,最后就会发现那是人老板的家务事,会显得自己像个白痴。
里头什么响动都没有,林萧双手环在胸前,身体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换了一个来回,门从里面打开了,出来的是唐寅,大衣敞着,袖子挽了起来,浑身上下充满骇人的戾气。
老虎刚|撕||咬||过人,杀戮跟嗜血的气息还很浓烈,林萧选择站在原地不靠近,她用不高不低的音量问,“董事长,你就这样回去?”
唐寅停住脚步侧头看过来,林萧对上他阴沉的面色,头皮有些发麻,“会吓到小远的。”
“吓不到,”唐寅说,“他已经无法无天了。”
林萧看唐寅从她这边经过,往电梯方向走,忽地顿了一下说,“林总监,法国那边的分公司接了个项目,合作方是SLM,双方还在洽谈中,听说你跟那公司的二少利欧关系不错,我想你飞过去打几张友情牌给公司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尽快动身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大,不是吧?都年底了还给我加工作?我招谁惹谁了?
唐寅说,“你这孩子聪明的让我不是很喜欢。”
“……”
“董事长,我一向是公私分明的,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不搅合在一起,况且我跟利欧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他跑到国内来了,你应该知道的吧?”
林萧条件反射的去摸脸上的创口贴,觉得被盖住的伤口刺刺的疼。
等唐寅坐电梯走了,林萧才从无语的状态里出来,她理理思绪走进办公室,“裴秘书?”
裴闻靳躺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
林萧的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这男人身强体壮,仅仅只是嘴角跟颧骨那里的几处淤青,不至于抖的那么厉害,难道董事长还用刀了?可周围没见到大量的血迹啊,她走过去蹲下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裴闻靳乏力的摇摇头,泛着腥甜的嗓子里扯出嘶哑的声音,“不需要。”
林萧的目光落在男人青白异常的脸上,说实话,不管是外形还是性格,他都很合她的口味,在工作上能让她欣赏的真没几个,但她明确的知道,他对自己没任何兴趣,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一旦倾注进去感情,就会让自己陷入绝境,所以她就没招惹。
现在看来,她的决定万分正确。
裴闻靳缓了一会儿,气色渐渐好了些,身体也不抖了,他撑着地面从地上起身,擦擦嘴角的血,抬脚朝着外面走去,步子迈的很大,且很有力。
如果不是他的鬓角被冷汗打湿,脖子上汗涔涔的,薄唇没有血色,这几个细节透露着他经历过痛苦的挣扎,否则就他现在的状态来看,谁也不会相信前一刻他会虚弱到站不起来。
“裴秘书,”林萧压下心头的疑惑把人叫住,“外界都知道董事长宝贝自己儿子,却不知道宝贝到什么程度。”
裴闻靳的身形滞住,他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林萧。
林萧尽量把气氛缓和下来,这男人看着沉静到不起波澜,其实已经绷到了极致,“我以为你会还手,董事长|独||裁|了几十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欠扁。”
“没想到你那么会替小远着想,”她的语气稍作停顿,话声里裹挟着明显的惊讶跟难以置信,“裴秘书,你爱上了一个小朋友。”
毕竟喜欢是喜欢,爱是爱,两者截然不同,这中间可不仅仅是比划多少的区别。
裴闻靳的眉头紧皱了起来,面部神情也变得可怕。
“不要想多了,”林萧的头皮又麻了,心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笑了笑,“我是小朋友他姐,自然会把他的隐私跟安全放在第一位。”
裴闻靳盯视她许久,略显|疲||软|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放松,“多谢。”
“客气了,”林萧走到他面前,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裴秘书,有个事我之前没跟你说过,其实我很喜欢你的文笔跟思路,下回我找你帮我写报告,你不会拒绝的吧?”
裴闻靳,“……”
林萧一时兴起的多说了两句,“董事长在小远这个年纪是个痞子,很混的,超过你想象的混,我家里有他披着长发穿着破洞裤,比着中指的照片,嚣张桀骜的不可一世,还有他鼓着|肌||肉|在擂台上打|黑||拳|,眼神凶狠的像野兽的照片,都是绝版,他现在老了,拳头的力量减弱了很多,不然你这会儿已经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了。”
裴闻靳说,“董事长有手下留情。”
他身上的药吃完了,拳头再挨下去,会死在办公室里。
这一点唐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