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世原开车的速度跟他吃糖的速度不能相提并论, 慢吞吞的, 像只大号蜗牛。
高燃眼瞅着小叔的车消失在视野里,他有些抓狂, “我说,曹队长,你就不能稍微再开快点儿?”
曹世原的嘴里含着糖果, “安全第一。”
高燃降下车窗把脖子往外伸, 被一只手拎了回来,耳边是警告声,“危险。”
他挣脱开, 使劲抓了抓头发, 脑袋往椅背上一靠, 瘫了。
曹世原屈指敲点着方向盘,“你想好追上去要说什么了吗?”
高燃愣住。
说什么?那样一个可以列为人生最尴尬之一的场面, 他作为侄子, 能说什么?
高燃回过神来,车已经停靠在路边。
曹世原拉开安全带, “下车。”
高燃照做,他看看四周陌生的环境, 发现是个高档公寓楼,位置较为僻静,“人呢?”
曹世原说, “车进去了。”
高燃拉外套拉链的动作一停, “那你干嘛不开进去?”
曹世原吃着糖果, 垂眼不语。
高燃伸脖子往里看,这公寓比花莲小区的档次要高,他正要靠近些,就听喊声,“小燃。”
是小叔。
高燃一个激灵,他寻声望去,见着从左侧过来的人影,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而对方却是一派从容稳重。
搞得好像做坏事的是高燃,他被抓个现行,位置调换过来了。
高燃毕竟太嫩,年龄跟阅历双双差一大截,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小、小叔,那个什么我……”
话声戛然而止,高燃看见那个女人也往这边来了,像车里那般亲昵的挽着小叔的胳膊,而小叔虽然没热情回应,也没有丝毫抗拒。
算是一种默许。
难言的气氛无声无息蔓延。
直到高建国开口,语调沉稳,“我侄子。”
高燃惊讶的抬头去看小叔,这么大大方方,没有半点遮掩远远超出他的意料,难道是他误会了,想多了,小叔跟这个女人只是好友?生意上的伙伴,或者是红颜知己?
女人轻笑,声音温婉动听,“小朋友你好。”
高燃扯了下嘴角,他的余光往狐狸那儿瞥,对方在垂头剥糖纸,整个就是一事不关己的态度,站得还挺远。
高建国没有要把女人介绍给高燃的意思。
女人似乎也不介意,她柔声对高建国说,“那我先进去了。”
高建国微抬下巴。
高燃目睹那个女人走进公寓楼里,长发飘飘,婀娜多姿,有着跟小蔓完全不一样的韵味,可无论是小蔓那样的,还是女人这样的,小婶都没有。
斟酌了会儿,高燃问,“小叔,小婶知道吗?”
高建国沉默着点根烟,对着虚空长吐一个烟圈,他不答,只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过问。”
高燃听得最多的就是这种话。
高建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接通,眉间的皱痕渐渐清晰,“我过去,没事,嗯,好。”
高燃知道是刚才那个女人,才多大会儿,就把小叔叫去。
高建国一根烟只抽了几口就掐灭,他从皮夹里拿了几张一百的给侄子,“自己买点吃的,别跟你的朋友在外面多待,早点回去。”
高燃没接,“小叔,你呢?”
高建国把钱塞进侄子的裤兜里,转身离开。
高燃跑上去,手抓住小叔的胳膊,“小叔,你今晚回家吗?”
高建国说不回。
高燃的手指一松,他又抓紧,“今天是高兴生日。”
高建国没有说什么。
高燃的手松开了,这回没再去抓紧。
曹世原走近,柠檬味儿也跟了过来,他没出声,只是站在少年旁边,目光跟随着从树梢颤巍巍飘下的一片叶子,思绪不知飞去了哪里。
高燃抹把脸,“小叔出轨了?”
曹世原说,“显然是。”
高燃哎一声,“真看不出来。”
曹世原不认同的说,“我倒觉得很明显。”
高燃扭头。
曹世原的视线移到少年脸上,又移开了,随意放在一处,“你小婶的生活中心是什么?”
高燃想了想,好姐妹,逛街,购物,奢饰品,美容,衣服包包,狗……
“一个人的见识增多,阅历丰富起来,就会去追求更高品质的东西,包括另一半,这一点在男人跟女人身上都可以套用。”
曹世原淡淡的说,“当物质生活达到一个高度,找一个懂自己的情人,可以填补内心的一部分空虚,总之,你小叔想要的,你小婶给不了,婚姻的危机早就出现了,他们也许这个月就会离婚,只差一个形式。”
高燃没什么意义的撇了撇嘴,“说的一套一套的,你又不认识我小叔小婶。”
曹世原的舌尖卷着水果硬糖,声音模糊,“昨天我说了的,我跟你小叔见过一面,当时你小婶也在,她在买包,说要最贵的,店员一吹捧就买了十几个。”
高燃膛目结舌,“十、十几个?包又不能当饭吃,买那么多干嘛?”
曹世原吐出两字,“虚荣。”
高燃默了会儿,他想起来个事,“你怎么会在包店里面?”
曹世原说,“陪女性朋友购物。”
高燃哦了声,没多问,不感兴趣,他想着小叔小婶的事,高兴那小屁孩知不知道呢?很有可能是知道,只是在装不知道。
应该很迷茫吧。
高燃抿抿嘴皮子,忧郁的蹙眉,奶奶过来住,真不是个正确的选择,但是奶奶偏偏又非要到小叔家来,偷跑好多回了,哎。
曹世原带高燃返回游乐场,走西门进去的。
高燃先坐的过山车,曹世原没坐,在边上看着他,像是在看自家的小孩。
从过山车上下来,高燃又连续坐了两把,这才尽兴,他喝两口水,转身去玩不远处的高空速降。
高燃头一次坐,跟其他人一块儿升上去,不自觉的欣赏风景,就在他思想开小差的时候,突然垂直速降,耳边全是啊啊啊的尖叫声,魂都给叫出来了。
曹世原只坐了旋转木马,其他的都只看不坐。
高燃怀疑狐狸恐高。
“该是你实现承诺的时候了。”
头顶的声音把高燃拽回现实,他板着脸,“你一口气说完,别大喘气。”
曹世原没让少年如愿,而是开车带他去了自己的住处。
是个小别墅,周围全是茂密的树林,比那个公寓还要偏僻很多,高燃联想到了荒野抛尸的画面,他绷紧神经末梢,草木皆兵。
曹世原仿佛没发觉少年的紧张,他从上往下,一颗颗解开大衣扣子,“开始吧。”
高燃吓一大跳,他后退几步,舌头不听使唤,“你你你、我我,你你解扣子干什么?”
曹世原撩了撩眼皮。
高燃发现了狐狸眼里的戏谑,甩过去一个白眼。
曹世原往书房走,“进来。”
高燃左右看看,没有防身的东西,人生地不熟的,简直找死,他捏捏小手指,人好歹是名刑警队长,吃公粮的,肩头戴章,应该不会乱来。
书房里有书,这一点都不稀奇,但几面书架上全是书,这就有点过了。
窗帘忽然被拉上了,高燃心里咯噔一下,他立刻让曹世原开灯,说看不清。
没有回应。
高燃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听到了呼吸声,从左边过来的,离自己越来越近,停在耳朵边,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书房里静的过了头,谁也没有说话。
高燃浑身的毛孔全都炸开,一种莫名的情绪席卷而来,是他陌生的,恐慌的,甚至很排斥,他感觉自己在一个封闭潮湿的铁皮桶里,呼吸困难,快要窒息。
小北哥要是在就好了,高燃没来由的生出这样一个念头。
似乎只过了一两分钟,呼吸声就已离远。
高燃喘一口气,惊魂未定,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出狐狸的心思,要是有,他会很佩服对方。
窗帘拉开,书房里恢复明亮。
高燃粗略的扫视一圈,这是狐狸在市里的家,看书房的摆设,有些年头了,都是有钱人,自己有房子,还有车。
曹世原将书桌前的台灯打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皮日记本跟一支上了墨水的钢笔。
高燃不明所以,“写日记?”
曹世原倚着桌子边缘,“我读,你写。”
高燃一脸困惑,搞什么名堂?所谓的帮忙就是这个?
曹世原的食指点了点日记本,“一本写完,这件事就算翻篇。”
高燃不干了。
曹世原摩挲着手指,“你小叔的事……”
高燃不敢置信的看着这只大狐狸,“你威胁我?”
曹世原似笑非笑,无端给人一种阴鸷的错觉,“必要的话。”
高燃气愤的瞪过去,他一脚踢开椅子,几个瞬息后就把椅子扯回来,“快点!”
曹世原的长腿斜斜的叠在一起,他吃掉嘴里的小半个糖果开始说起,“7月16,晴,太阳很大,我像一条脱水的鱼,快要死掉了,很难受,可是下午还有擒敌拳训练,好痛苦,我想家了。”
高燃愣了愣,好奇的询问,“曹队长,你念的是什么?自己的日记?”就算是日记本丢了,舍不得那些回忆,想再按照记忆写下来,也不可能记得吧?
他高一高二被要求一天写一篇,完全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都是瞎写的,毫无逻辑。
曹世原没有回答,“你只管写。”
高燃懒得再问,他一边照着狐狸说的写,一边在心里鄙视,这内容跟他的作文一个水准,全是大白话,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写完最后一个字,高燃习惯的拿笔尖在旁边点一下,他等了等,没等到下一句,“怎么不说了?没有了吗?”
旁边没有响动。
高燃一扭头,这才发现狐狸在盯着自己,他手里的钢笔掉下来,作势要走。
曹世原收回视线,垂了垂眼后继续,“7月20,晴,学长来宿舍找我,帮我训练匍匐前进,他是我的老乡,也是我的偶像,特别厉害,为了能和他并肩作战,我才考警校的,以后我要进他的队,努力跟他一样,当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
高燃感觉怪怪的,又说不上来是为的什么。
书房里响着曹世原不快不慢的声音,伴随钢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偶尔会有一两声挪动桌椅的响动。
高燃甩甩钢笔,没墨了,曹世原重新上墨,让他继续。
不知不觉的,太阳西斜,高燃腰酸背痛,他拍拍左边肩膀,又去拍拍右边肩膀,很累。
话说得多了,曹世原的嗓子沙哑,“今天就到这里。”
高燃站起来的动作猛地卡住,“你的意思是,以后我还得给你写这玩意儿?”
曹世原没回应,答案不言而喻。
高燃把钢笔一丢,“不是,我就不懂了,你脑子里都有,自己写不就行了,干嘛非得要我来?没必要的吧?”
曹世原的眉眼陷在阴影里面,周身气息孤寂,“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
高燃没动。
曹世原的眉心拧出细痕,他看向少年,眼神复杂,很不纯粹,混杂了太多东西,渐渐的,那里面似乎有什么喷涌而出,又在一两秒后彻底沉寂下去。
“一本写完,我说过的。”
高燃张张嘴巴,他气急了,不假思索的从嘴里蹦出一句,“曹世原,你不讲理!”
曹世原的眸光猝然一闪,他忽然笑了起来,“嗯。”
“……”
高燃被赶走,手腕酸痛,抬起来都费劲,他青着脸咬牙切齿,一下午时间就这么没了,连口水都没让喝。
出了别墅,高燃边走边发牢骚,“卧槽,这么偏,我要怎么回去?”
他踢飞前面的石头子,一路走一路踢,后知后觉自己是在浪费体力,觉得今儿事超多。
突有车子的引擎声从后面传来,高燃往后扭脖子,见着坐在车里的狐狸,他赶忙让开位置。
曹世原把高燃送回小区就走。
高燃站在小区门口,饥寒交迫,他把手揣进口袋里,耷拉着脑袋跟上前面的几人,趁小门打开的空隙里溜进去。
“哎哎,那个保安小哥哥很帅。”
“帅有什么用,你知道跟他说话的女人是干什么的吗?开按摩店的,我妈说她是个妓,专门勾搭男人,靠那一口吃饭,能认识那种女人,我看那保安私生活肯定不简单。”
“不会吧?他笑起来的样子那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