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雨漪第一天上学,前面坐的女同学叫丁丁,,后面坐的男同学叫万一。那天,阳光很好。
受台风的外围影响,温度不算太高。老师刚休完产假回校任课,体态有点圆润,笑起来满脸慈详,看谁都像看自己摇篮里的孩子。
老师给每个小朋友发了张田字格的纸,让他们在格子里写上自己的名字。
丁丁第一个完成,小手举得很高,第二个是万一。康雨漪落在了最后,秀洁的额头密密的汗。“康”字占了左右两个格,“雨”字占了上下两个格,“漪”字像被谁横空劈了两斧,生生分成了三份,差不多填满了一整张纸。
老师心疼地摸摸康雨漪的头,心想这名字挺诗情画意,可就是太为难孩子。鼓励了康雨漪几句,然后让她回家多练练,争取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把名字写得又快又公正。
白雁来接康雨漪放学。康雨漪四岁开始练芭蕾,什么时候都是小下巴一昂,腰挺得笔直,如同翩翩起舞的小天鹅。小天鹅今天不太对劲,小书包像是把小身子都压弯了,看到白雁,眼眶里立刻就有泪珠滚动。
白雁没有急着问长问短,而是朝四周看了看。有几个小朋友指着康雨漪,吃吃笑个不停。
上了车,安全带系好,康雨漪看着白雁,“妈妈,我可以改个名么?”
“为什么要改名?”白雁笑着问。
康雨漪是康云林和李心霞带大的,对爷爷奶奶感情很深。这名字是康云林把字典翻烂后,捕捉到的最佳灵感。平时谁喊一声“囡囡”,她都郑重其事回道:我爷爷都叫我雨漪。
“雨漪,听着像雨衣,小朋友们说以后下雨就找我。”康雨漪把泪水强咽回去,没好意思说其实是自己嫌字太复杂。
白雁沉吟了下,“囡囡出生那天下着雨,名字里有个‘雨’字,妈妈叫一次,都会记起那个幸福的时刻。‘漪’是细细的波纹。‘雨漪’就是雨中小小的雨花,很美很清灵。如果你觉得它音似‘雨衣’,总比读起来像‘雨披’‘雨鞋’好,嗯?”
小鼻子皱了皱,小眉头蹙了蹙,嘴巴张了张,就是说不出话。
“学校有几个叫雨漪呀?”白雁又问。
“我一个!”声音低不可闻。
“其他同学的名字会和别人重复么?”
康雨漪点了点头,柳晶阿姨家的小哥哥乳名也叫丁丁。
白雁温柔地亲亲女儿,“世间最特别最美丽的事物,都是独一无二的。囡囡是要做特别的那一个,还是要和别人都差不多呢?”
康雨漪想了想,蹙着的眉头舒展了,催着妈妈快快开车,回到家,连忙在书桌前坐下,拿出田字格,一笔一划地练起名字来。
白雁倚着门框,嘴角弯成了新月。
康剑下班回家,看着灯下埋头写字都没像小粉蝶扑过来要他抱抱的女儿,愣住了,“我明天要找找教育局长,小学一年级的功课就这么繁重,上学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白雁悄悄把他拉去阳台耳语一番。
康剑心疼不已:“当初爸爸取这个名字,我和妈妈都担心这个问题。不仅笔画繁杂,而且读起来也怪。就你说好听。”
“要不改名叫康美丽,这个肯定好听。”白雁似笑非笑。
康剑哼了声,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又在挖坑让我跳。小雁,有时,你挺腹黑的,不仅算计我,还算计囡囡,把孩子哄得乐颠乐颠地转。”
“我算计过别人么?”
“那倒没有。”
“我对你们所谓的腹黑、算计,其实都是因为……”
“爱!”康领导抢声接话,俯身堵住白雁的小嘴。尽管他在滨江公认口才非常棒,可是和白雁一比,他甘拜下风。
好不容易写出了一个端正名字的康雨漪,忙不迭地跑出来向爸妈显摆。她怔怔地站在客厅里,凝视着阳台上相拥的身影,懵懂地琢磨:腹黑、算计,是因为爱……
(2)
康雨漪来北京,也是一个阳光很好的秋日。白雁和她一同过来的。她是来北京上大学,白雁是来安家。去年,康剑调到教育部任部长。她当时正读高三,白雁为了她,和康剑过了一年两地分居的日子。
康剑说北京应该算是他的故乡,从小就和康雨漪讲过许多北京的故事与典故。康雨漪对北京不陌生,她要求独自去人大报到。
康雨漪报考人大,白雁有点伤心。白雁一直诱哄她上个师范学院,做名小学教师就好。女人不要读太多书,不要当官,不要做女律师,不要做工程师,这些工作都争强好胜,必须要让自己像个爷们一样强大。你都成了爷们,还敢指望另一个爷们爱你么?这是白雁挂在嘴边的念叨。
康雨漪不敢苟同,她现在有爸妈、爷爷奶奶爱着,不需要另一个爷们的爱。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了心仪的爷们,那么,她来爱他好了。
丁丁也在人大。她是初中时,她妈妈随军,跟着转学过来的。丁丁的爸爸是位军官,在北京军区的后勤部工作。
丁丁在门口等着康雨漪。两人的面容变化都不大,还有着儿时的婴儿肥。
见了面,两人开心地搂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有了丁丁的指引,康雨漪很快就报到好了。丁丁领着她逛校园。校园里面孔青涩、两眼好奇地转个不停的,一看就是新生。
“她们以为进了大学,就丑小鸭变天鹅了,哼!”丁丁不屑地对天翻了个白眼。两个化着彩妆的新生与她们迎面走过。
康雨漪笑,推了丁丁一把,“别这样说人家,刚解放,谁不想疯狂一把。”高中那三年,不堪回首。进了大学,好像刚举行成人礼,在心态上,立刻就有长大的感觉。
“让你爸改革呀,把高考给取消,别把这群孩子憋坏了。”丁丁咯吱康雨漪。
康雨漪怕痒,边笑边求饶。两人从路边嬉闹到路中央,后面响起了一串车铃声。
“快让开。”康雨漪拉着丁丁闪到一边。
一辆山地车嗖地驶过。
骑车的是个男生,墨绿的T恤,米色裤,后面背着个灰色的双肩包,头发微短,不像寸头,从背后看过去,应该是位很清爽很斯文的男生,这是康雨漪的直觉。
“怪胎!”丁丁又在翻白眼,还狠狠地踩了一脚草坪。
“说谁呢?”康雨漪问道。
“刚骑车过去的那位。”
“呃,他得罪你了?”
丁丁神秘兮兮地把康雨漪拉到一边,“我告诉你,像他那样的,应该送进实验室去做标本。他不是正常出生的,我爸爸说那件事曾经闹得很大。他妈妈生他时,都和他爸爸没拉过手。”
康雨漪想起了一篇冷笑话,一对高知分子静静躺在床上,等着卵子和精子从体内飞出,然后在空中结合产生化学反应,最后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
“那他现在和爸妈一起生活么?”
丁丁点点头。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康雨漪不明白丁丁反应为什么这样夸张。如果每个人都是自然孕育的,干吗科学家们要研究出试管婴儿技术。至于是婚前还是婚后孕育,他们现在幸福地在一起,就胜过雄辩。
丁丁急得跺脚,“你笨哦,唉,唉!”
“你是不是倒追过他,而他拒绝了你?”康雨漪脑中灵光一闪。
丁丁脸涨得通红,“不和你说了,反正他真的不算正常人,你离他远点。”
“我和他很近么?”康雨漪笑着问。
丁丁撇了下嘴,语气酸溜溜的,“你们都在哲学院。”
“他爸爸也是军人?”
丁丁惊愕地捂住嘴,“你不知他爸爸是谁?”
康雨漪诧异,“我又不认识他。”
丁丁把嘴闭得紧紧的,再也不肯资源共享。
“丁零零……”又是一串铃声,那辆山地车折回头了。这次,康雨漪看清了他的正面,如她的直觉一般,清俊淡逸,笑容温和如这初秋的阳光,有点远,有点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