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他这么说,倒真正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老师,我们太麻烦你了。”
“不关你们的事,我本来就爱失眠。”
“这么年轻怎么会失眠呢?”我一直以为失眠是我老妈那个年纪才有的症状,乃更年期综合征的并发症。
他又将眼镜戴回去,说:“老毛病了。”
回忆起车上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隐疾以后,我也是想关心起他来了,毕竟帮我和白霖这么大一个忙。我绕到沙发前面,在他身边坐下去:“老师,我跟你讲,我妈有个偏方,治疗失眠挺有效的。据说把洋葱捣烂,装在瓶子里密封好,每晚临睡前放在枕边闻一闻就好了。”我一边给他讲,一边做了一个使劲嗅味道的深呼吸动作,搞了个画音同步,“保证你药到病除!”
他看着我,突然摇头浅笑说:“薛桐啊,你可真有意思。”
我愣了愣。
除了他那回恶作剧地给我取阿童木这个绰号以外,我第一次听到慕承和这么叫我。
当下,薛桐二字被慕承和突然说得字正腔圆,和其他人的发音一样,但是似乎又不像,不像白霖宋琪琪,也不像某个老师,更不像我老妈。总之很奇特,隐隐约约间和世界上任何人喊我名字时的感觉都不同。
我刻意地咳嗽了下,别开脸。
“你要是有其他地方……”我顿了下,“其他什么地方不好,也可以告诉我,我妈偏方挺多的,远近闻名。”
他竟然很正经地回答:“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我皱了皱眉头,正想再打量一下这个外形和我的审美观相差巨大的男人。却听他忽然说:“对了,有个事情,一直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我的小心肝一颤,以我对他的人品评估来说,保准没好事。
“你发个颤音给我听听。”
嗨,就为这个啊,我的心肝松了一松。
“不是发过了吗?”我问。
“再发一次。”他说。
如今这个事情对我而言就像小鸡学吃米一样,忒简单。于是,我照做了一遍。
他又吩咐:“加到单词里面去。”
“什么单词?”
“有弹音的就行。”
我挑了个最熟的“俄罗斯”,刚把“Россия”一说出来,就看到他泛起一个正中下怀的表情。
慕承和嘴角又浮现了久违的笑,连眼镜都遮不住他那副欠扁的模样。
他说:“问题就出在这里。你不能因为会弹音,就把它加在单词里刻意地发,反而是应该弱化它。”
我迷茫了。
不会的时候让我使劲发,等我会的时候又要轻轻发,究竟是要我怎样?
他继续说:“所以无论什么语音,都要讲究适中。举个例子,中文里面有翘舌音,要是一个人说话的时候翘舌发得特别重,我们会说他是什么?”
“大舌头。”我毫不迟疑地问答。
“对了,你现在的俄语口音就是这种感觉。”
“……”我是大舌头?
慕承和语重心长地说:“骄傲是进步的敌人,同学你还任重而道远,努力吧。”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刚才为什么觉得他喊我名字的时候不一样,因为这地球上还找得出一种像慕承和这么跟我有仇的生物吗?
正在我愤愤不平间,他又说:“快去睡吧,要天亮了,到时间我会叫你们的。”
早上慕承和兑现诺言,亲自开车送我和白霖回学校。
下车的时候,我回头关门,白霖点头哈腰地跟他道谢。他一脸笑意,神采奕奕,让人完全感觉不到眼前这人是整整一夜没合眼的,而他眼眶下面的一层浅浅的淡青色黑眼圈,是唯一能泄露秘密的地方。
白霖看着慕承和远去的车影,兴叹:“真是帅啊,平平常常的一辆SUV让他开起来仿佛就上了一个档次。”
“什么SUV?”我纳闷。
“就是他开的那辆越野车啊,本来是烂大街的款,结果配着他就变成低调、实用又经典。哪像我老爸看中的那些车,开出去的唯一目的就是显示自己是一个刚刚暴发的暴发户。”
白霖的爸爸确实挺可爱。
大一新生报名的那天,白霖他爸开了辆悍马来送她。在那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悍马,远远就见到一辆装甲车似的越野车,赌在女生院大门口,害得所有进出的人都只得像只螃蟹,横着走。也引来很多人的侧目。于是在第一天,白霖就上了外语学院头条,成了全系同学津津乐道的千金小姐。
但是让白霖郁闷的不全是这个原因,她后来诉苦说:“要那悍马真是他的,我都认了。那是他在开之前,去车行租的。”
“不会吧。”我们三异口同声地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