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没了,四周死寂,他像漂流在茫茫的大海上。
你说过为了能和我在一起,作弊又怎么样,这一次,你为什么不作弊?他张大嘴巴,想问。
上帝啊,她那么爱你,你在哪里?
那个冬日,他和她在教堂里。他看到她对着圣母像画十字,他问她是不是在向上帝祈祷。她说她不祈祷,只告诉上帝她在想什么。他问:“你现在想什么?”她笑着回答:“天可不可以不黑?”
他的天黑了。
他猝然倒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报道说,这场暴雨是北京这些年来遇到的最强暴雨及洪涝灾害,短短两天的时间里,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一条道路变成河流,全市道路、桥梁、水利工程多处受损,有人伤亡,其中包括天才女指挥管蘅。
报道下方配的是管蘅在首演时的照片,黑色燕尾服,白色指挥棒,笑意盈盈地站在指挥台上,漂亮的眼眸仿佛一湾碧波。
很多人哀叹天妒英才,天妒红颜。
黎漠曾经和管蘅开玩笑地说:“你有如此清丽的面容,就不该有这么好的音乐天赋;你有这么好的音乐天赋,就不该有这么漂亮的歌喉。可是你什么都占了,看上帝对你多大方。”
管蘅淡然道:“上天其实很小气的,他给我这么多,拿走的也多。我的童年很孤单,妈妈过早地离我而去,在我最好的年纪,我退学,像得了自闭症一样过了两年。”
他觉得那些只是人生经历,比起上天的偏爱,并不算什么。他错了,上帝不只是小气,还吝啬,还残忍。
很多人的反应都有点奇怪。
杨小再不解地问她妈妈:“患绝症的人是我,为什么先离开的那个人是管蘅呢?”
笑笑差点疯了,她像祥林嫂一样告诉别人,她真的忘了那儿在施工,路面深挖,她应该走另一条道。车陷住的时候,她撑伞下来看了下。就一会儿,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很快就漫到了车窗。她想走过去,可是浪把她推得更远。她呼救,没人回应,她看着管蘅和车被洪水吞没的。
吉林告诉她,那儿地势本来就低,又在施工中,四周的水全涌到了那里。吉林捶头,如果早几年施工,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莫静言也说如果,她说:“如果我不坚持让管蘅回来解约,她现在应该好好地在巴黎上课。”
管爸爸沉默得像块冷峻的岩石。黎索南和妻子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看守所里的陆庭芜绝食了三天,最后警察不得不把他绑在床上,强行喂食。他托暖光的人向黎漠要管蘅常看的那本《圣经》,黎漠冷冷地看向那人,问:“陆庭芜是谁,我未婚妻认识他吗?”暖光的人摸摸鼻子走了。
黎漠很平静,平静地为管蘅送行。他谢绝化妆师的帮助,一个人为管蘅洗澡换衣。管蘅头发上沾了不少泥沙,他洗了三遍才洗净,然后吹干。他剪下一小束,放在装戒指的红色锦缎盒中。最后,他郑重地给她戴上戒指,另一只戴在自己手上。
化妆师小声提醒:“戒指烧不掉的。”他说:“让她戴着吧!”
火化的两个小时里,他一直坐在外面等着。他给管蘅挑的盒子里也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可惜没有晾衣架。
下葬那天,很多乐迷都来了。这样的场面,黎漠想管蘅一定会很讶异地说,我才指挥了几场啊,他们喜欢我什么呢?
她并不是不自信,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光彩夺目。
一周之后,黎漠才去了汇贤佳苑。
阳台上晾着的睡裙随风飘荡着,桌上摊着乐谱,冰箱里冰着百合银耳汤,锅里是煲好的排骨冬瓜汤,床头柜上的闹钟,衣柜里挂着的衣服,都好像她只是暂时下楼去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了。
黎漠在床边坐下,枕头边放着管蘅常听的CD机。他把耳机塞进耳边,打开开关。是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还是舒伯特的《魔王》?他等待着,电流吱吱地响。
“喀,喀!”他听到了两声咳嗽,头皮倏地像被电了一下。“管蘅!”他失声大叫,没有人回应,声音原来是从CD里传出来的。
“黎漠,你知道我很笨的,电脑那些从来玩得都很烂。我跟笑笑学了很久,才学会录音,然后才把这首歌录了下来。录好后把格式转换成CD,再刻盘。天啦,折腾了一下午。我知道效果不太好,你忍忍。这是我只写给你唱给你的歌《带你来看我的音乐会》。黎漠,我一个人时常想,我是什么时候对你心动的呢?我想是那个晚上,我在家里擦地,你把我拖出去,我们去琴行蹭琴,还吃了好吃的蟹粥。我们坐在树下,你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不要虐待它,我还等着看你的音乐会呢!黎漠,我爱你!”
又是咳嗽,羞涩的,脸应该红红的。
他闭上眼,看到她在钢琴前坐下,打开琴盖,说不定还偷偷吐了下舌头。
钢琴声响起,白皙的指头在琴键上起伏,歌声柔柔地响起。
月色满天,星光点点,
树影下的长椅,我们肩并着肩。
风,习习,
夜,不眠。
我看着你,心思难掩。
你的眼睛里映着我的身影,
你的呼吸在我的耳边。
突然,想对你说一句誓言,
如果有一天,我的梦想实现,
我带你来看我的音乐会,
做我唯一的嘉宾,陪在我身边,
我们悄悄用眼神交会,
我用音乐向你描绘,
这世界上有一幅美景只属于我和你……
钢琴声渐渐轻了、远了,电流声吱吱地又响了几下,“咔”的一声,一切都停下了。
黎漠睁开眼睛,眼眶胀痛。他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很多次,管蘅就这样趴在这里,目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