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一下子笑了,有些无奈地说:“苏筝,你也不能太倔强了,有时候女孩子要知道关键的时候退一步的。”
苏筝也笑了:“女孩子?我都两个孩子的妈了,你的理论不适用我了,再说了,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退路可言。”
莫云见她这样,知道她固执得很,便不再提这件事,反而问起自己侄子侄女的事,言辞之间很是关切,苏筝也就说了下孩子的事。。
终于挂上电话后,苏筝坐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呆。
据说女人一旦有了孩子,男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就会退后退后再退后。自己折腾来折腾去,似乎都是因为孩子,于是这时候她也不禁想,莫峰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
忽然想起那一天,莫峰在知道自己接近他的目的后,愤恨地说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在自己的心中从来没有过他的地位,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苏筝苦涩地笑了下,也许是这样的吧。
对于十七岁的苏筝来说,她的生命中除了自己,就是院长和孤儿院的亲人们。莫峰这个人,她是爱的,却是抱了三分应酬、三分无奈的爱。
后来她一个人千辛万苦生下了孩子,又被迫放弃了孩子,最初她面对莫峰是满满的愧疚。再后来,愧疚渐渐淡去,骨肉分离的痛苦折磨着她,愧疚变成遗憾,遗憾又在那一个个无眠的夜里变质为怨恨。
上一世的生离死别,这一世的蓄意重逢,二十年的痛苦煎熬,吞下耻辱的两人交易,她以为自己心中早已没有了丝毫当年心动的痕迹。
可是今天她忽然发现,在她心里,还有一丝长久以来被压抑的疼痛,隐隐约约的疼着,一直不曾为她所察觉。直到当所有压在她身上的痛苦和折磨消逝,她才感觉到那个存在了二十年的疼痛,那是思念的疼痛。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摸到了湿润。她曾疑惑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面对莫峰自己还有泪水,这一刻忽然明白,原来多年前那丝心动的隐痛被自己一直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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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莫嫣然变得比较奇怪,她总是时不时提起爸爸如何如何。她原话是这么说的:“其实爸爸有时候看着真是让人来气啊,可是他也不错太差啊,而且我觉得他现在有点可怜。”
苏筝审视了她一番,终于问:“什么叫可怜?”
莫嫣然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说:“看起来好憔悴啊,而且总是跑过去找阿酒的麻烦。”
苏筝不明白了,挑眉问:“你最近见过他了?”
莫嫣然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承认说:“是啊……我是见过他一次,哦,不是,是两次。”她脸红了,大眼偷偷看向苏筝。
苏筝笑了,温声说:“虽然我和他之间有些间隙,但无论怎么说他也为我做了不少事,我不至于这么小气的,你直接说吧。”
莫嫣然认真审视着自家妈妈的表情,最后终于确认她没什么特别不高兴的,这才说:“你也知道的,前些天爸爸老是去找阿酒的麻烦,最后阿酒受不了了,对他大吼了一通,他好像受了点打击,跑到咱们楼下来了,正好被我碰到。后来呢,他就来找我。”
苏筝继续问:“来找你做什么?”
莫嫣然眼珠子再次滴溜溜地转,见躲不过,只好小声说:“就是问我你和阿酒叔叔之间的事啊……”
苏筝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看来阿酒竟然成了莫峰的一个心病。
莫嫣然见妈妈笑意盎然,并没有因为提起爸爸而不高兴,这才继续说:“其实爸爸还是挺关心你的啦,我以前觉得他这人狠心肠,现在看来,也并不是完全那样嘛。”
苏筝瞥了自家女儿一眼:“你的看法变得倒是很快。”
莫嫣然跑过来拉着自己妈妈的胳膊撒娇:“那是啦,女人都是善变的,什么时候妈妈你也变一变心思嘛。”
苏筝忽然觉得,女生外向,果然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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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似乎不但是莫嫣然的方向有所改变,就连阿酒也变了。
阿酒是这么说的:“苏筝,其实莫峰这人也不错,有权有势的,你看他帮了我多大的忙啊,人家干吗帮我,还不是看你的面子吗?”
苏筝挑眉反问:“他前些天不是把你打了一通吗?”
阿酒吱唔了下,最后叹息声:“哎呀,别这么说,人家还不是误会了吗,他这小子,竟然误会我和你有什么,看到我和小叮当亲热就把我揍了!其心可表啊!”
苏筝无语了,挂上了电话。
这个男人,他到底要做什么?扩大包围圈逐渐收拢政策?
就在苏筝感到自己周围充斥着莫峰同盟的时候,莫峰就那么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地点是楼下的花园,环境是周围无人,人物是她和莫峰。
她仔细打量了下几日不见的莫峰,人削瘦了,脸上刚显得棱角分明了,也因为瘦了,眼睛更显得深沉了。
这个男人直直地盯着自己,好像几辈子没有见过一样。
苏筝平静地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要往家走,谁知道莫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苏筝转过身,疏远地笑了下说:“莫先生,有事?”
莫峰盯着她虚假的笑容,忽然冷硬坚决地说:“我说过,不许你叫我莫先生,我的名字是莫峰。”
苏筝点头:“好的,莫峰。”
莫峰却摇头,盯着她缓慢而有力地说:“很久前,你叫我峰。”
苏筝身子轻轻颤了下,很久前,多久前?是她十七岁的青葱岁月里吧?
她讽刺地笑着说:“你以为现在还是以前吗?”
莫峰沉痛地望着她:“为什么不可以,我们不可以回到以前吗?”
苏筝摇了摇头:“你觉得可能吗?”
莫峰紧紧握着她的胳膊,坚决地说:“苏筝,之前我曾经误会你和阿酒的关系,现在我知道了,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既然你如今的感情世界依然是一片空白,那为什么不能试图接受我呢?”
苏筝抬眸子,看着莫峰:“你觉得我们应该重新在一起?”
莫峰赶紧点头,还补充说:“至少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和孩子。”
苏筝叹了口气:“如果是因为孩子,我们没有必要在一起。我现在并不排斥你,我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毕竟你帮了我,我们可以和平共处的,甚至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孩子的将来,一起陪着他们去游乐场,还可以在周末一起吃饭。”
她语气一转:“可是,我们两个之间在一起,却绝对不可能了。”
莫峰听到她的语气转折,心都沉了下来,但还是问:“为什么?”
苏筝苍凉地叹了口气:“莫峰,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很美好,你不生我的气,我也不生你的气,孩子们也很好,大家和平共处,于是我们在一起看起来有些理所当然了。可是并不是我们应该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愿意和你在一起。我的心很累,经历了这么多事,爱情对于我来说已经很遥远,和一个男人组建一个家庭对我来说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莫峰听着她用低低凉凉的语气说,越听眸子越是暗淡,越听脸上越是绝望,听到最后,他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苏筝无奈地摇了摇头:“莫峰,我上楼了,我真得累了,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都需要力气的,我现在没有那种精力去爱了。”
说着,她转身回去了。
这一次,莫峰没有阻拦她,莫峰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苏筝回到家里,莫嫣然不在,据说是找阿酒去玩了。事实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莫嫣然莫名地和阿酒成了好朋友,两个人很是谈得来,老是在一起说这说那。而莫竞离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见到苏筝回来,抬头问:“我看到刚才爸爸在楼下。”
苏筝只觉得身心俱疲,就近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说:“是的。”
莫竞离放下手中的书,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妈妈:“他说什么了?”
苏筝有些不习惯和自己儿子谈起这个,有些发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莫竞离却胸有成竹的样子:“爸爸其实很在乎你的。”
苏筝沉默不语。
莫竞离继续说:“虽然我和他不亲近,不过我可以感觉到他心里对你的在乎。如果以前他做过什么伤害到你,他现在一定很后悔。”
那天晚上,爸爸和奶奶说的话,莫竞离全都听在耳中。
如果说莫竞离和爸爸从来没有亲近和了解过,那么那天晚上,他和爸爸面对面,听到爸爸的那句警告,便一下子恍悟原来父子终究是父子。
在感情和亲情上,莫家的男人都弄得一塌糊涂。
因此莫峰的心事,莫嫣然可能不懂,苏筝可能不懂,但莫竞离懂。
苏筝听到那句后悔的话,却无奈笑了下说:“那又如何,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了,后悔也没有用的。过去的事情,他固然有错,但我自己也有错,所以我承受着我该付出的代价,那些代价,不是后悔就能弥补的。”
莫竞离不懂,但又好像懂,他看着自己母亲疲惫的样子,终于淡淡地开口:“妈妈,我认为你有必要好好考虑下你和他之间的问题,假如你真得没有办法接受他,我和嫣然绝对不会强求你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可是假如你心里对他还是有感觉的,也不必和自己过不去。”
苏筝握着真皮的沙发靠手,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滑稽,她那只有十岁的儿子在身边劝说自己感情问题。
她苦笑了下,温柔地望着身边那个少年老成的孩子,柔声说:“我对不起你们。”
当夏日的风从落地纱窗轻轻吹进来,拂动起飘逸的窗帘,她的这声对不起也在这个客厅里飘散。
莫竞离垂下眸子,静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抬眸问:“妈妈,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苏筝点头:“你说。”
莫竞离深吸了口气说:“嫣然她活得很单纯,她只知道谁爱她谁不爱她,她不会去管那些是非对错。”他小小年纪已经透出成熟的眸子望着自己的妈妈,轻轻地说:“可是我不一样,我知道之前我转身离开的背影伤了你的心,可是我还是想问,当年你那样放弃我们,后悔吗?在你心里,别人会比我们更重要,是吗?”
苏筝眸子一黯,多少年来,这个问题她也曾经问过自己。
正因为问过自己千百次,又在二十年的痛苦中不断地反思,她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当初的抉择。苏筝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柔声说:“竞离,谢谢你问起这个,你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假如你一辈子不问,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向你谈起这个事。”
莫竞离没有说话,这的确是他心中的疑问,也许他也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问起。
苏筝倚在沙发靠背上,望着素净的天花吊顶:“竞离,你要永远记住,在我心里,你和嫣然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比较的,任何人。”她这样强调。
莫竞离眸子里透出疑惑,假如这样,当年何必为了别人放弃自己。
苏筝却缓缓地解释说:“因为我爱你们,所以不想让自己对你们的爱里掺着不应该有的杂质,也不想在其中背上一辈子解不开的包袱。假如我放弃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那就意味着,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无论怎么爱你们,都会觉得那种爱很自私。”
她苦涩地看了莫竞离一眼:“如果说后悔,我说不清楚,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后悔。因为我不知道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又会是什么结局。”
莫竞离默默地听着妈妈带着忧伤的倾诉,望着窗外。
很久之后他才说:“过去的就让他们过去吧,未来才是我们要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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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筝很久没有在凌晨时分醒来了,事实上自从她变成了一个子女双全绕环膝下的女人后,失眠这种事就变得遥远了。
可是她这一次半夜醒来了,但不是往常的凌晨五点。
她睡不着,走到窗边,看窗外。
楼下小花园里,有一个人的车子经常在晚上的时候停在那里。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还有力气去爱吗?
苏筝抬起头,仰望着天上的星星。这个城市里的星星,总是似有若无,零星几颗。
在上一世,在她还是十七岁的时候,莫峰会抱着她在露台上看天上的星星。
她靠在这个男人的肩膀上,有时候也会梦想这是她的依靠。
那时候,莫峰也曾经带给她甜蜜,只可惜那么一点点的甜蜜带来的却是两世的苦涩。
现在这个男人走到她面前说,想给她幸福。
他以为他说来就能来吗,他以为在她终于不再报什么期望的时候,他竟然可以重新拾起一切吗?
苏筝低着头,痛苦地摇了摇头。
就让她自私一些吧,既然这个男人希望她能够幸福,那么她最大的幸福,就是不再去招惹情爱,安安稳稳地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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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苏筝开着车子,陪着嫣然和竞离两个孩子一起去商城采买了必需品。
回来的路上正好前面遇到了大堵车,说是那边有重大事故。苏筝看了看前面堵得望不到头的长龙,倒着车子往后,决定调转方向走另一条绕远的路。
两旁的商厦林立,苏筝小心地在车流中前行,就在这时,嫣然忽然叫了声:“我想去洗手间!”
莫竞离蹙了下眉:“去洗手间?很快到家了,你不能忍忍吗?”
莫嫣然皱着小眉头,不高兴地拖着软软的腔调说:“不能忍啊……妈,还有多久到家啊?”
苏筝看看前面缓慢行驶的车流,知道由于另一条路大堵车,这边的交通状况肯定好不了,到家估计要些时间了,于是便将车子驶出车道:“这附近应该有公厕。”
苏筝将车子停在附近一家酒店的停车场,她陪着莫嫣然下了车,左右看了番总算找到了一个公厕,莫嫣然急匆匆地进去了,她一个人站在外面等着。
就在这不经意间,她一抬眼,一下子笑了。
身旁的这家大酒店,就是莫嫣然和莫竞离过十岁生日的那家呢。
她看着酒店门前来往的客人,还有衣着整齐的泊车小弟,忽然想起上一世的情景。
那时候,也是人来人往的客人,也是彬彬有礼的泊车小弟,她用尽办法总算当了里面一个普通的服务员,后来却伤心地跑出来。
她的目光从酒店大厅门口往外移动,她仿佛看到了有一个女人失魂落魄地跑出大厅,穿过来往人群,一直跑到了马路上,然后马路上一辆车子驶来,撞上,最后就是红色。
耀眼的阳光下,她望着根本不存在的红色,眼前一辆又一辆的车子慢慢前进,喇叭声不绝于耳,她忽然感到眩晕。
那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那是另外一个平行空间的事件,这一世,那个她原本应该死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这一世,她活着,她是安全的,她有儿女,她是幸福的。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进了她的视线中。
莫峰,这个男人,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身边跟随着几个同样人,有的穿了西装,有的没穿,他们说笑着从大厅里往外走,一直走到马路旁边。
苏筝这才看到,原来旁边停了很多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