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磕头烧纸,雇来的吹鼓匠就不能闲着,上前呜哩哇啦一通吹吹打打,那些凄凉低沉哀婉的曲牌有的我听过,像什么《小寡妇上坟》、《鬼拉腿》、《苦伶仃》啥的。
鼓乐一响,不多时进院三男俩女,哭天戗地一通嚎啕,哭得那叫个凄惨啊,恨不能使得天地同悲山河呜咽,边哭还边唱词,王有财这辈子全是丰功伟绩人见人爱了,连喝酒不耍赖玩牌不欠钱都给哭唱出来……
一连气哭了有十多分钟,我三叔过来,塞给其中一人两张红色钞票,立马哭声就停止了,我看见其中一人眼里还有眼泪呢,竟然也能笑嘻嘻地跟同伴嬉闹着离开。
不少村民都围拢过来,有些是看我的,但我知道他们多数是在看涛哥,都想看看我领回来的城里人是个啥样。
又有一拨人进院哭开了,比唱戏都好听。我过来拉了涛哥一下,让他跟我进屋。涛哥低声说:“那些来凭吊的人你不招呼一下?”
“不用理他们,都是花钱雇来哭丧的。”我说。
“噢,原来如此。”
进屋后,开始商量王有财的后事。按照几个叔叔的意思,他们的哥哥生前窝窝囊囊,死后一定要风风光光,什么都不能差,不能让别人看老王家的笑话……
我说:“有什么笑话呀,我早就是双福村的笑话了,可别说我事先没提醒你们,爱咋办你们就咋办,我可是没钱!”
二叔急了,跳到地当间说:“你没钱怎么能行,都指着你回来拿钱办事呢,全村人顶数你家房子最好,咋会没钱?”
三叔接茬说:“是呀小英,你是家里老大,你弟还小,你妈又是那么个情况,所以好多事还得你拿主意,说气话没有用,得想办法把这事儿圆满办好,不能让全村人戳咱老王家脊梁骨……”
大姑说:“小英呀,你爸最疼你了,姑也知道你最孝顺最懂事,谁不夸你能干啊……”
“可不是呢,王有财他最疼我了,”我说,“不到十三岁就五千块钱把我给卖了。我也最能干,千人干万人干我都不觉得累呢。你们也姓王呀,我今天才知道,小时候我和我弟都快饿死了,你们谁给我们送过一个馒头?你们怕别人戳脊梁骨,那你们就风光着办,他王有财不是我爸,我刚才给他磕了仨头也对得起他了,别想从我这儿拿钱……”
我越说越来气,眼睛里泪水盈盈。涛哥急忙过来拦着我不让我多说,毕竟这是回来奔丧,不是来打架的。几个叔叔姑姑气得不行,叽叽喳喳数落着。
三叔或许看出涛哥是个心肠软好说话的人,就将他叫出屋。
过了有一会儿工夫,涛哥进屋来,也没心思听他们瞎呛呛,拿过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万块钱,数出一千,剩下的交给三叔。
我拿眼睛瞪涛哥,他皱着眉头装作没看见。得到钱的三叔满足得脚后跟恨不能冒烟。其余亲属刚才还黯然无光的眼神,也顿时亮了起来。有个姑姑也掏出个纸单,说我这儿还有呢……
我拦住涛哥不让他接,说:“明天再跟你算账。”
阴阳先生上前,商量何时出殡。
“这有什么商量的,明天就拉出去烧吧烧吧完事儿。”我说。
先生说:“可没这规矩啊,病死的老人停放都讲究个三五七九日,哪有第二天就出的呢?我算过了,第三天正赶上阴历十七,俗话说十七不出十八不埋,这是老理儿,所以最少得停放五天……”
“扯淡!”我是真火了,一把抓下戴在头上的孝帽,使劲扔到地上:“啥时都不用出,就将王有财挂到树上好了,晾成人干,然后一把火点着……”
我妈颤巍巍拉着我的手,哭着说:“老闺女呀,你就依了先生吧,他说的对呢,你爸再不好他也是你爸啊……”
我不再吭声。一个姑姑上前,捡起孝帽重新给我戴上。
外面又传来一通撕心裂肺的哭声。肯定是哭丧的,我心想,这怎么还没完了呢?
一个叔叔说:“请了十二伙哭丧的,二十四小时轮流哭,两小时一波……”
我气得直喘粗气。过了一会儿,那波人哭够时间了,有人进屋来问:“谁给结算一下啊?”
没人应声,刚收了涛哥钱的三叔更是把头埋得很低,像是没听到话一样。
“给钱啊!”我冲着叔叔姑姑们喊着,“你们不是有能耐请人哭丧吗,咋不给人家钱呢?那什么,哭丧的,你们都到他们家门口哭去,谁请的你们管谁要钱,姑奶奶我一分钱都没有!”
一旁的涛哥赶紧掏出两百块钱,打发走那人。
叔叔姑姑们面面相觑,后来不知谁提议说:“已经快十一点了咱回吧,明早再来。”一帮人骂骂咧咧的都走了,就剩下我家三口人加上涛哥。
我妈说:“闺女啊,你就听他们话吧,咱农村都是这样的,拗不过,咱家要是不操办,以后在村里也没法活人了。”
我问涛哥:“你刚才给我三叔的是什么钱?”
“丧费还有今天流水席费用,只是其中一部分。”涛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