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是见过世面的人。走上前来,先是冲王有财深鞠一躬,然后缓缓来到话筒那儿,掏出一张纸,开始缓慢而深沉地朗读悼文。
我心想此时的王有财,但凡有一口气,也一定会蹦起来忙不迭地跟镇长握手,磕一个都能成吧,他这辈子或许还没如此受重视过呢。
实际上镇长念的悼词极具讽刺意味,不妨摘录几句……
“王有财同志为人忠厚,襟怀坦白,谦虚谨慎,平易近人,生活节俭,艰苦朴素,家庭和睦,邻里团结,他和千千万万普通父亲一样伟大,用无私的父爱尽心养育两个孩子。他对子女从严管教,严格要求,子女个个遵纪守法,好学上进。女儿小英从事服务行业,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儿子小军学习成绩优异,在学校成绩名列前茅……”
我站在那儿,真是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我身后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我竖着耳朵努力倾听。
“……没想到啊,王有财窝囊了一辈子,到死还挺风光呢,这丧事,办得有模有样。”
“可不是咋的,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斗量,这人可不能一眼定乾坤,驴粪蛋都有上霜的时候,谁能想到,以前那个拉完屎都舍不得擦净的王有财,现如今能混成这般光景。你是没瞧见啊,那真是顿顿白米饭,天天喝香油,小洋楼住着,好烟好酒不离口,啧啧……”
“羡慕是不?你也生养个漂亮闺女啊,你看那个小英,穿着孝服戴着孝帽还那么漂亮,身上的肉一掐能淌水,哪个男人见了不往外大把掏钱啊。咱家闺女要生养成那般模样,还有啥说的。”
“没听说吗?小英跟了个亿万富翁呢,亿万你知道是多少不?一万个一万才是一亿,一万个亿,马勒戈壁,那一栋小洋楼算个啥,全村的房子一把火都烧光,人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全给盖别墅。”
“这就是命,啥都不用说了,眼气也没用,下辈子咱也养个好闺女吧。”
……
我在心里虽然偷着乐,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没想到啊,我不知不觉竟成了村里小姑娘的榜样,是该为我高兴呢,还是该为自己感到悲哀?
仪式结束,殡仪馆工作人员过来,将王有财从花丛中拽出,准备送他去爬烟囱。我还是冷冷地站在那儿,动都没动。
按说此时我是应该扑上前哭几嗓子的,然后由别人将我拉开,完成孝女别父这场压轴戏。可是好戏并没有如期上演,使得几个找来准备拦住我的临时演员,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没有事儿做。
小军抱着王有财的骨灰跟着一些人去墓地,大队人马回到双福村,聚集到我家,用白酒洗手,然后分得几块小饼干填嘴。
人死了,也走了,流水席不能撤,非但不撤,还要更排场一些,叫做最后一哆嗦。前些天一直没有上海鲜,这回压轴席上一定要有。海鲜倒是海鲜,蛤蜊、扇贝大虾等都有,就是做法很单一,清一色用白水煮,然后蘸酱油吃。
十几张桌根本不够用,好在是流水席,一桌十人吃好后离开,空出的桌子收拾一下马上再坐满,随即开席。吃完席的人也不肯退去,流水席旁边特意安排了两个空桌子,上面有麻将牌,吃饱喝足的人随即争抢者参加战斗。
一时间整个双福村人欢马叫,热闹非凡。
我和涛哥跟镇长还有村长坐一桌,我的几个叔叔作陪。客套寒暄一番,有模有样落座。三杯酒下肚后,开始谈论正题。
镇长愁眉不展地说:“上面分配下来硬指标,招商引资任务完不成,年终绩效考核就过不了关,可这穷乡僻壤的到哪里去找投资呢?”
涛哥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场戏做足。听了镇长的一通诉苦后,他装作很不经意的样子问:“咱们镇上还有多少任务没完成?”
镇长说:“一千万,只要有人投资镇上一千万,我把他供起来都成。”
涛哥低头吃菜,没有作声。
我配戏绝对是把好手,赶紧说:“这个数目镇长您就不用跟我涛哥说了,实在是不足挂齿,我就能替涛哥做主。”
涛哥抬头瞪了我一眼说:“一千万可不是小数目啊,能买一辆好车了。”
我说:“涛哥你车库里的车停着也是停着,还不增值,少买一辆投资乡里,明年就能变成两辆车了,多好玩。”
众人瞪大眼睛看着涛哥。
涛哥很深沉地琢磨了一下说:“这样吧,集团上季度预算中还有几个亿的结存,回去后跟我爸打声招呼,我先用一点,应该问题不大。”
“哎呀呀,”身旁的镇长抓住涛哥的手,“我就说嘛,一看欧阳老板就是我的贵人,年轻有为的贵人啊,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那什么,明天你到镇上来,我们商讨一下具体的投资事宜。冒昧地问一下,您现在有没有啥投资意向呢?”
涛哥把手从镇长那儿抽回来:“具体的嘛,我还没有想好,绿色农业这块肯定会是优先方向,另外,我还很看好这里的风土人情,比如打麻将,也完全可以考虑投资嘛。”
“啊?”镇长有些愣了,“打麻将还能是个方向?”
“对啊,可别小瞧了麻将,这还是国粹呢。如果可以,我准备投资一千万先在镇上开一家大型麻将馆,然后各村设有连锁店,乡亲们都这么热衷于打牌,你看看那边,村民们热情多高,肯定能打出好的光景。不瞒您镇长说啊,据市场研究显示,麻将能带动很多产业同步发展……”
“呵呵,”镇长干笑着说,“欧阳老板真会说笑,不过倒也是个思路,就是要解放思想嘛,这也可以研究研究的。”
我赶紧替涛哥解围,说:“涛哥要不你一会儿去跟他们打两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