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从雪地里起来, 一路跑回家。
有几个小孩揣着满兜的糖果在雪地里看烟花,看到很大的一朵就会开心的蹦跳起来,兜里的糖果掉了都不知道,他们见了陈越就软糯糯的喊哥哥。
陈越经过时抓起地上的几颗糖果还给小孩, 揉揉头发就走。
家里有谈笑声,陈母在陪着邻居喝茶聊天,陈越进门脱掉胶靴, 随意的冲跟他妈坐一块儿的妇人打了个招呼。
妇人说笑,“你家陈越长大了,也懂事了,往年都不叫人的。”
陈母把装满茶点的果盘往她那边推推, 叫她别客气, “人都是过一年长一岁,孩子一年比一年高,我们一年比一年老了。”
妇人拿起两块花生糖吃, “是老了, 尤其是孩子上高中以后,我们做父母的老的更快,我头上的白头发全是这两年长的。”
陈母有感而发, “都一样。”
妇人喝口茶水,忧心忡忡道, “我家丫头学习吃紧, 放假回来天天做题做到凌晨一两点, 睡不到五小时就起来, 我们也没念过什么书,她有不会的问我们,我们更不会了。”
陈母想想她儿子,放假回来天天睡到半晌午,作业本没翻过,那上头连名字都没写,她的脸微抽,慢悠悠的说,“你家丫头不错了,成绩基本都能维持在班级前二十,我儿子一直都是倒数第一。”
妇人笑着说,“她也就只是班级前二十,又不是全年级。”
话是那么说,但她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跟得意,这人啊,怕被比较,也喜欢比较。
陈母看在眼里,也见过邻居家女儿脸上的伤,听过闹离家出走的事儿,她拿起一个芦柑剥开吃,“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别给孩子太大的压力。”
妇人面有不悦,“这你就不知道了,压力是前进的动力,没有压力怎么行?孩子还不得废了啊!”
陈母笑着拍拍她的手,“好了好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了。”
有的家庭是放养模式,对孩子的学习成绩并不过分关心,放学回来就把书包一丢,是看电视还是出去玩都行,只要人不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就好。
可有的家庭就不一样了,父母成天把孩子的作业跟分数挂在嘴边,自己飞不起来,一辈子都在窝里窝着,就生个儿子女儿,不管不顾的使劲把孩子往天上甩,指望能飞起来。
要是孩子飞的慢点儿,父母的棍棒就在后面挥动,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望着孩子能飞的更高,比别人都高,不在乎孩子飞的过程中累不累,会不会因为太累了,承受不住的摔下来。
房间里的陈越在捣鼓门锁,妈的,上次就说要把坏的换掉,结果到现在也没换,他满脑子都是黄单,别的事儿忘得快。
没办法了 ,陈越就去找本厚度合适的练习册塞进去,固定在门跟门框中间,他拽拽门,使点劲儿才能拽开,先这么着吧。
陈越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开了小锁翻开写情书,他边写边查词典,写错了字就划掉,在上面写上正确的,才写了一半,就有好几处划线。
越想细心点,就越容易出错,陈越写着写着,对有的字都产生了怀疑,觉得不是那么写的,翻了字典才知道没错。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我还是遇到了你,这是冥冥之中……”
陈越下意识的写一句念一句,他觉得那句不好,正打算划掉重新想,门突然被推开了,伴随着陈母的声音,“妈出去拜个年过会儿回来,厨房锅里炖着鸡,你记得去看……儿子?”
卧槽!陈越慌慌张张把日记本塞抽屉里,桌上的黑色水性笔滚地上了都顾不上捡。
陈母平时进儿子房间前会敲门,刚才跟邻居聊天聊忘了,没想到儿子会这么惊慌,“你干什么坏事了?”
陈越故作镇定,“什么什么?”
陈母走过来,眼睛跟针一样尖,“妈看见你往抽屉里塞东西了,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妈去把你爸叫回来,我们一家人趁着大过年的开一个家庭会议?”
陈越快速打开抽屉,快速拿出一本杂志丢桌上,“给你!”
陈母看一眼杂志封面衣|着暴||露的年轻女|郎,她的火气就蹭蹭晚上冲,一路冲到头顶,三十晚上也没忍住,气的拧住了儿子的耳朵,“臭小子,你才多大的年纪,就看这种不健康的书?你看得懂吗?”
陈越嘶一声,他妈把他的耳朵往哪边拧,他头就往哪边靠,“领导,小的错了,下回保证绝不再犯。”
陈母没松开拧儿子耳朵的手,她拿另一只手去捞杂志,“哪儿来的?”
“书摊上买的呗。”
陈越嬉皮笑脸,“妈,淡定点淡定点,发脾气是会长皱纹的,还会老的快,你看隔壁那位就知道了,她跟你同龄,你俩站一块儿,谁看着都觉得你年轻很多。”
“你以为说句好听的,这事就能翻篇了?想得美!”
陈母不拧儿子耳朵了,她拿了杂志往外面走,“你妈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找你爸去,你给我老实在房里待着。”
门外响起陈母的声音,在说着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全程就她自己在说,陈父屁都没敢放一个。
陈越整个后背都湿了,妈的,刚才差点吓死,他抹掉额头的冷汗,心还是跳的很快,手指都在不停发颤,心虚啊。
那杂志是刘峰的,陈越在对方的桌上见到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包里的,他怕被爸妈发现才丢进了抽屉里,本来打算下回去找刘峰的时候再带上。
陈越吞一口唾沫,杂志现在被他妈拿走,肯定会死无全尸的,他端起水杯咕噜咕噜喝下几大口凉白开水,不管怎么说,刘峰救了他一命。
在学校写情书不安全,家里也不安全,那要在哪儿写?
陈越的手肘撑着桌面,两只手在头发里使劲抓抓,报应,绝对的报应,平时别人给他写情书,他没放心上,这回轮到自己写了,还是写给暗恋的人,多么苦逼。
门外的声音消失,陈父推门进来,闷声不响的坐在儿子床上,那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还有点儿委屈。
陈越拽一截卫生纸递过去,“爸,擦擦脸吧,全是口水。”
陈父拍开儿子的手,“这不都怨你吗?大年三十晚上还惹你妈不高兴,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看那东西也不小心着点儿,被你妈给当场抓个现行!”
陈越摸摸鼻子,“姜还是老的辣,我嫩了点,跟您没法比,以后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陈父看看门口,声音低了一点,“杂志是刘峰的吧?”
陈越点头,“嗯。”
陈父站起来背着手踱步,“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不安分?十几岁的年纪,想二十几岁的事,脑子里装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能装得进去课本上的知识?”
陈越不赞同的说,“爸,你这就说的不对了,求知欲是与生俱来的,不能把它扼杀在摇篮里,尤其是我们现在的年纪,你也是过来人,应该知道的,现在正是培养想象力的时候。”
陈父走了,他怕自己再不走,能被儿子气的吐血。
陈越把练习册重新塞门缝里,想想又觉得有点儿欲盖弥彰的意思就给抽了,他偷偷去摸藏烟的地儿,摸出来一根叼嘴边,不点,只是过过嘴瘾。
十二点一过,新的一年到来,各家噼里啪啦的放炮竹,家境好的,买的炮竹质量会好很多,一大串能响很久,家境一般的就凑合着买,随便响一响就没了。
陈越躺在床上听歌,头顶的灯亮着,他睡不着,翻了几次就坐起来背靠着床头胡思乱想,一会儿想想中考那天第一次遇见黄单的情形,一会儿又想黄单蹲在地上哭泣的模样,天快亮时才睡去。
各地习俗不同,陈越家这边是初一不出门,初二拜新灵,初三拜母舅,初四拜丈人。
陈越在家里窝了两天,初三早上被陈母喊起来了。
陈母在屋里检查要看节的东西,糕必须要有,红糖白糖二选一,桂圆也要有,“大的小的一个德行,叫半天也不起来,锅里的面都糊了。”
陈越穿着棉袄出来,“糊不糊都一个味儿。”
陈母弯腰把东西往袋子里装,“那是老鸡汤下的面。”
陈越吸吸鼻子,有点儿感冒,“也是一个味儿,妈,你有这本事。”
陈母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放,那张依稀还能辫出几分秀气的脸登时拉的好长,“你去不去吃面?”
“去去去,马上去。”
陈越刷牙洗脸后去了厨房,闻着香味儿,他的食欲上来了一点,就去橱柜里拿碗筷,锅里冒着热气,鸡跟鸡蛋都是三十夜里炖的,用小火慢慢炖,早就炖烂了,骨头是骨头,肉是肉,足足有一大锅,初一吃初二吃,初三还吃。
锅台上放着六七盘菜,还有一大盆红豆煮的米饭,全是年夜饭,接下来要去亲戚家拜年,在家里吃的次数很少,又吃的发腻,这剩饭剩菜还有的放。
陈越看那盘猪肉全冻白的红烧肉就饱了,他咂咂嘴,拿锅铲在锅里划拉几下,弄了一个鸡蛋到碗里,又去夹了几块鸡,全是骨头多肉少的。
面在另一个锅里,真的糊成团了,陈越用筷子都夹不起来,他直接上大勺子,连着舀了两勺。
陈越端着面出来时,他妈在弄送给两个舅舅的东西,面吃完了,他妈还没弄好。
过年走亲戚,就是你提一份礼到我家,我把那份改改加加再提到你家。
陈越抓了把蚕豆吃,他一边嘎嘣嘎嘣一边想,不知道黄单在干什么,肯定还在睡懒觉。
这个时候,黄单在阳台上站着晒太阳,做做操,他以前从不觉得家里就他跟宋闵两个人,会有点寂寞,冷清。
现在黄单感受到了,很清晰。
肩上一沉,黄单的思绪回笼,他把外套往上拉拉。
宋闵从后面走上前,给他把外套穿上,低头将扣子一粒粒的扣上去。
黄单看着宋闵的手,常年做家务,跟柴米油盐打交道,没见他用过什么保养品,每根手指却都没有被生活腐蚀过的痕迹。
宋闵问道,“少爷在想什么?”
黄单说,“我在想你不工作,我还在读书,我们是不是要省着点花?哪怕有一座金山,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宋闵为他整理着外套的褶||皱,“少爷不需要担心,老爷夫人留下的那笔钱几辈子都花不完。”
黄单问过,他知道钱在宋闵的户头上,查下去也不会查出什么东西。
这些年宋闵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对他而言,就是他的父母。
黄单望一眼楼底下提着大包小包去拜年的男女老少,“不知道过年走亲戚是什么感觉。”
宋闵道,“会有没完没了的问题,没完没了的攀比,无趣,烦闷。”
黄单想起穿越进去的某个世界,他抿嘴,“那么没意思,为什么年年要走亲戚?”
宋闵说,“人情世故罢了。”
黄单问男人,“你走过亲戚?”
宋闵摇头,“没走过,都是用耳朵听,眼睛看的。”
黄单还想说什么,从窗外刮进来的一阵风打乱了他的思绪,他打了个喷嚏。
宋闵把那扇窗户关严实,“少爷,去客厅里看电视吧。”
黄单回了客厅。
宋闵端杯水给他,温度永远都刚刚好,他喝一口,突然就生出了一个想法。
等回到现实世界,就给宋闵找一个人生伴侣。
这样找不出缺点的人,不应该孤孤单单一辈子。
走亲戚对大人来说,就是打打麻将聊聊天,对小孩来说,有好吃的吃,还能收到压岁钱,别提有多开心了。
陈越处在尴尬的年纪,他已经不是小孩了,没压岁钱收,也还没长成大人,对那些家长里短毫无兴趣。
吃过午饭,陈越就打了招呼往车站方向走,他穿的不多,风往脖子里钻,心情却好到要飞起来。
几天没见黄单,感觉过了好几年。
陈越在半路上遇到了一辆到市里的车,司机他认识,常在学校坐对方的车回来,这让他节省了不少功夫。
司机这车被人给包了,他现在就是要去市里接那一大家子,“同学,你去市里干什么?”
陈越说是去玩儿,“会堵车吗?”
司机说有几段路很堵,“现在才刚过一点,你有时间玩的,不着急。”
陈越心说,怎么不着急,我快急死了。
到了那儿,陈越在附近的小店里打电话,“喂?”
那头传来回应,“喂。”
陈越提高音量,“喂!”
那头还是同样的回应,“喂。”
陈越烦躁的咒骂,“这什么破电话,就听见一个喂!”
老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说点什么,“会不会你朋友只说了一个喂?要不你多说两句看看?我这电话没问题的。”
陈越,“……”
他半转过身子,一口气说,“我是陈越,你出来,带上作业本。”
黄单问道,“哪儿?”
陈越报了地点,“快点儿!”妈的,想你想的都快疯了。
十来分钟左右,黄单出现在陈越面前。
陈越快速把他从头到脚抖看了一遍,没瘦,“不给我拜个年?”
黄单说,“过年好。”
陈越去摊子上买了一支笔,“手伸出来。”
黄单照做。
陈越拿笔在他手腕上画了一只手表,“新年礼物,元宵节前不能洗掉。”
黄单,“……”
街边的环境很嘈杂,支着很多卖小玩意儿的摊子,有十二生肖挂件,葫芦丝,还有小兔子。
吃的也有不少,铁板豆腐,烤年糕,烤香肠,豆腐脑等。
黄单跟陈越一人一块铁板豆腐,就那么站在人群里吃。
陈越竟然把铁板豆腐吃出了甜味,甜的他牙疼。
谁和喜欢的人在一块儿,都半斤八两,不是傻逼,就是白痴。
陈越吃完最后一口豆腐,“去打球?”
黄单说,“好哦。”
他们还是去的嘉年华,人比那次多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几乎都是全家出动。
当年没有这一出,黄单又在面对陈越时做了改变,他心不在焉,输了。
陈越以为黄单让自己,脸臭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他把球杆往桌上一扔,“操,你看不起老子是吧?”
黄单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