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不喊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再和我说话了?”轻声叹息。
钟荩拽住制服的衣角,紧紧的,她慢慢回过头。
不是不说话,而是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走廊灰暗的光线中,他垂着的双手微微发抖。真是好笑,特警队长也会紧张?
她很想视若不见,就这么走开。不过她最终没有这么做。默默挨过这痛彻心肺的时刻,那便是成长。
世界突然静止了,听不到任何声响。
“你好吗?”他很好,看得出来。她只是想找句话说。他是今天请来的贵宾,她得罪不起。
“你呢?”他拿下了眼镜,在她面前,他的眸光自然而然放柔。
有一次,她俏皮地把他的眼镜藏起,要他对她凶一下,让她见识见识传说中的不寒而栗。他失笑,揉揉她的头发,让她别闹。
来么!她竟然还对他抛媚眼,想诱惑他。
他搂过她,说,我真做不来。
她说那就证明那些传说纯粹是吹牛。
他轻笑出声,眸光柔若湖水。
“我很好!”
他们之间,就留下这些空洞而又苍白的寒暄了,她耸耸肩,升起一股无力感。“我想休息会,下午专心听你的讲座。”
她扭头朝会议室看看。
“晚上我们一块吃个饭。”他舍不得眨一下眼睛。都已记不清上一次她离他这么近是什么时候了。
“抱歉,我晚上和别人有约。”
说话间,恰巧听到有短信进来的声音。她打开一看,胡老师把相亲地点发过来了:丽莎饼屋。
“我会在南京呆一阵,方便给我个号码么?”她排斥他的意思是那么明显,但他选择忽视。
她拧了拧眉,“我觉得我心理很正常,也没犯罪的冲动,应该不用麻烦专家的。”
他心里明白,该道别了。他半天没吭声,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只得没话找话说:“晚上是什么活动?”
“相亲!”她很想回答得中气十足、铿锵有力,结果,她自己听着都心戚戚,差点眼泪都忍不住。
这种炫耀很悲哀,不是吗?
曾经所谓的也算得上很相爱的一对恋人,如今,他就要结婚了,而她也正奔跑在相亲的大道上。
那些一生一世的东西说没了就没了。
镜花水月终成空。
他默默把眼镜戴回鼻梁上,月牙型的疤痕逼入她的眼帘,“那么,再见!”说完他转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何必再多问……他希望她快乐,他希望有另一个人能珍爱她如生命中的瑰宝,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多问。
钟荩一步一步,靠近沙发,拉开窗,任北风呼呼倒灌,她闭上眼,热辣辣的感觉直接冲了上来。
夜色如水。
胡微蓝瞪大眼睛,真希望眼前站着的是个幻影。“你……怎么穿这一身来?”
钟荩低头看看自己的制服,整齐又整洁。她坦然说道:“讲座结束得太晚,想回家换,可是让人家等太久,好像不太好。不过,这就是我的职业,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胡微蓝抓狂了,这女检察官看起来清秀又文静,怎么傻不拉叽的!这哪里来相亲,瞧着分明是来办案,从饼屋门僮那绷紧的面容就能察觉到。
“你进去吧,他已经到了。”事到如今,只能面对现实,胡微蓝苦笑笑,心里面已经不抱什么想法了。
幼儿园里的老师,哪个不是能唱会跳,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他去过一次,就没多瞄谁一眼。她无意中提了句钟荩,他懒懒地回了一个字:哦。她搞不清楚他的意思,试探地问要不要见下她?他嗯了一声。
他今晚准时来,让她很是意外。
“你……不陪我一起进去?”钟荩只想来交个差,并不是真的很想和谁见个面。两个陌生的人像两只呆头鹅对坐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多傻有多傻。
胡微蓝笑道:“他不吃人,别怕。感觉好就多说几句,感觉不好把糕点吃完就走人。这家饼屋的糕点是宁城最最有名的,平时想买都要排队。孩子还在家等我呢,我先走啦!”
钟荩听花蓓提过丽莎饼屋,近两年才开的。说是饼屋,其实是英式茶餐厅,镇店之宝是提拉米酥和蓝莓慕斯,每天限量供应,想要都得预定。钟荩对西点向来近而远之,她还是喜欢中式的馒头、水饺……还有海鲜饼。
心口有些闷,深吸了几口气,对着紧张到不行的门僮笑笑,走进厅堂。
饼屋装饰很奢华,英伦风的乱花落地窗帘,雕花的白色餐桌,高大的靠背椅。餐桌中间摆着一束盛开的白玫瑰,配上藕荷色的桌布,显得特别高贵、淡雅。
见面约在饼屋,挺标新立异的,但钟荩喜欢。这里至少灯光明亮,满屋飘着糕点的甜香,餐桌边坐着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愉快的笑意。
从她跨进来那一刻,众人的笑意不约而同都僵了僵。
大厅呈圆形状,餐桌围着墙壁,中间搁着架钢琴。钟荩扫视一圈,将所有人尽纳眼底,没有发现要见的那个人。大部分客人是父母带着孩子,也有两对情侣,只有钢琴后面的两张餐桌空着。
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她像只动物园的猴子,来来回回又绕了两圈。
穿着毕挺西服的领班忍不住跑过来,压低音量问钟荩有什么需要帮助?
“我可以坐那边吗?”钟荩指着空着的餐桌,放弃找人。
领班露出为难之色:“那两桌都有客人了。要不,替您加张桌子?”
“不必了。”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个男人替领班作了回答。他比领班高了有一头,应该过180,浓眉大眼,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深蓝色牛仔裤,应该算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是当他注视着你时,他眼中闪烁不停的光泽,以及笑起来,勾起嘴角的样子,让人觉得这男人有点邪气,或者叫性感。
钟荩情不自禁咦了一声。
这个男人,她见过。在碧水渔庄,站在钟书楷与那个叫阿媛的女人吃饭的包间对面,嘴里含着烟,对着掌心里响个不停的手机邪邪地笑。
那一晚的事情太惊愕了,每个细节,她想忘都忘不了。
“我们是一起的。”他对领班说,目光却牢牢锁着钟荩。
领班笑了,“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不知是说给他们听,还是在自我安慰。
钟荩深究地把目光放在男人的脸上,她觉得这个男人认错人了。她虽然没有花蓓那样阅男无数,但还是知道,这样的男人,是无需相亲的。
“我会认错你这个人,但我不会认错你这身制服的。”男人仿佛有双慧眼,一下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快坐下来,你没看到你已经影响到其他人的胃口了!”
也许总有一些意外的。
男人替钟荩拉开椅子,然后在她对面坐下。“我已经点了提拉米酥、蓝莓慕斯,还有皇家奶茶,或许你有别的想法?”
“给我一杯柠檬水,温的。”钟荩说道。
男人抬抬眉,眼睛一眯,“是不是检察官就以打击别人为乐?”
“我只是实话实说。”钟荩很小人的想,刚才这个男人并没有走开,他只是在她看不见的角落观察她。如果她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说不定他就不出现了。想到这,钟荩有点如坐针毡。
“我以为女孩子都喜欢甜食的,看来检察官是不一般的女孩子。”
钟荩眉心拧了个结,“叫我钟荩好了。”
“哦,我叫辰飞。我也实话实说,其实今天我是不想来的。”
钟荩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一会才问谁逼你了?
“我呀!我不喜欢检察官。我不是指你,而是指这个职业。鲁迅先生说,每个人的皮袍下面都藏着个‘小’,谁没做过一两件坏事啊!如果和检察官在一起,要是哪一天,我不小心在梦里说了什么,给她听去,我不就死定了。”
“你这哪是个‘小’,分明是个‘大’。”
辰飞大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让钟荩看得有点羡慕。“差不多。但我还是来了,我态度要端正,虽然没有结果。”
钟荩为自己刚才的乱猜测不禁汗颜,表情和缓了许多。
“我的那帮朋友要是得知我有一个检察官女朋友,估计个个都要和我绝交。偷偷告诉你,他们皮袍下面藏的不是‘大’,而是‘巨大’。”
钟荩怎么听这话都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她就笑了笑,目光转开,装着打量厅堂里的装饰,准备再呆几分钟就告辞。
“就知道说实话不太好,你都不理我了。”辰飞受伤地蹙起眉。
钟荩忙转回头,“没有,其实我也不想来的,但是……”
“盛情难却?”
“是的。”
“哈哈,我们的命运原来这么相似!那我们能做朋友吗?不是那种男女朋友,而是讲友谊、讲义气的朋友。有个朋友在检察院工作,脸上很增光的。”
钟荩觉得辰飞太自来熟了,她只当他在说笑,随口嗯了声。
辰飞要求和她互换电话号码,她只留了一个,他把家里的座机号、邮箱、MSN都留了遍。
糕点和奶茶送上来了,辰飞鼓励钟荩尝一下,钟荩婉拒了。他让服务生把糕点打包,另外又点了些小点心,让钟荩带回家去。“不准说不要,你让一个男人吃甜食,等于是对他的羞辱,钱都付了,难道你要浪费?”
辰飞认真起来的样子,对别人是一种致命的魅惑,让人无力反驳。
他也点了一杯柠檬茶,和她对饮。
“丽莎饼屋要把我们拉入黑名单喽。”辰飞朝一边头挨头嘀咕的领班和服务生呶呶嘴。“来这里不吃糕点只喝茶,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你是家里的独生女吗?”
钟荩沉吟了下,轻轻点了下头。
“想不想要个哥哥或姐姐?”
钟荩警觉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我很想……要个妹妹的,但是我妈妈在我八岁那年就过世了。”辰光邪魅的眼眸浮上一层迷雾。
“是不治之症?”
“只是小感冒,有点发热,引起了失聪,那天晚上留在医院观察。半夜,医院病房失火,所有的人都跑了出去,她因为听不见,错过了生还的机会。”
辰飞的声音越来越低,面容痛楚地扭成一团,有点像哽咽了。
钟荩嘴巴张了张,想安慰辰飞几句,却不知该讲什么。她拍拍辰飞搁在桌上的手,“你还好吗?”
辰飞两肩颤动得更厉害了。
“别难过,都过去了。”钟荩手足无措。
“哈哈!”辰飞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相信了?”
钟荩坐在那,像突然被人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地从高空坠了下去。她拿起公文包,起身就往外走。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辰飞忙追上去。忙乱之中,他没有忘记拿糕点。
在门外,他拉住了钟荩,“原谅我吧,我看你那么紧张,就想调节下气氛。”
“这种事能随便开玩笑吗?她是你妈妈,你就不怕……”“成真”这两个字她吞进了肚中。
“没什么可怕的,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挺好。”
黑暗遮住了辰飞的脸,钟荩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这次似乎不是个玩笑。
“谢谢你请我喝茶,再见!”
“我送你。”辰飞按了下车钥匙,一辆黑色的陆虎回应地闪了闪,抢在她说话之前又说道,“我不是要探听你家的地址,我只想确定你安全到家,好向胡老师有个交待。”
钟荩迟疑了两秒,转身上了陆虎,她说了一个地址。辰飞看看她,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以后我要是约你出来玩,你会不会拒绝?”
钟荩认为这只是他的礼貌,绝对不可能成真的,他们是两个世界上的人。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钟荩让辰飞不必进去了,她就在这下车。
汤辰飞朝小区的车道看看,“这个小区的地段不错,房价贵不贵?”
“有一点。”钟荩心不在焉地应着,希望花蓓今晚在家,不然她白跑一趟。
辰飞也下了车,把糕点盒子递给钟荩。钟荩伸手去接,他却抓着不放。
“钟荩,我发现你有一点特别。”薄唇抿出一抹微笑。
“谢谢!”钟荩又拽了下盒子,还是纹丝不动。
“我预感到我可能会为你放弃一些原则,怎么办?”邪气的眼眸弯成半月,像两汪清水微微漾动,温柔毫不掩饰。
“晚安!”盒子终于拽过来了,钟荩想绝对没有这样的可能。
辰飞托着下巴,目送着她,神情晦暗不明。
很幸运,花蓓屋子里亮着灯。
门一开,钟荩举起盒子,“蓓,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