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陆虎,钟荩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对辰飞说:“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管是做普通朋友还是做男女朋友,我们都不合适。”
辰飞凉凉地飘来一句:“检察官,你想太多了,不就找个伴去看个车展么。”
“我刚订了车,对车展没兴趣。”
辰飞像看外星人似的打量她,“你以为看车展的都是去买车的?”
“反正我对一切机械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知道了,我会慢慢培养你的。”辰飞吹了声口哨,踩下引擎,陆虎嗖地窜出去,钟荩差点撞上前面的挡风玻璃。
今年宁城的国际车展分了几个馆,规模比哪一年的都大。从经济粗放型的车一直到令人惊艳的概念车应有尽有,美丽的女车模更是争妍斗奇,看车的人如雨前过街的蚂蚁。钟荩自觉自己就是其中一只。
“看,那个鼻子嗅个不停的人,凭着嗅觉就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车,贪婪的欲念一览无余。”辰飞几次想去牵钟荩的手,都给她避开了,他笑笑,不以为意,“你再看那个,两眼空洞茫然的,这就是没钱看热闹。呶,那个两眼发光,哈哈,闻香识美人,是只为看美女车模的。”
“你呢,算哪一类?”钟荩发现无论是展厅里,还是展厅外的走廊,人已经越来越多,甚至到了拥挤不堪的程度。
“你……明知故问。”辰飞准确地扣住了钟荩的手腕。这不是一个轻薄的举动,他再不抓住她,她就会被人群冲散了。
钟荩浑身的血液突地就凝固了。辰飞掌心温暖、干净,和另一只指尖之间有着厚厚枪茧的手掌是完全不同的,那只手掌宽厚、干燥,可以将她的手包得严严实实,她俏皮地在掌心挠痒痒,他也能不动声色。
“放开!”她低叱道,眉宇间一片森寒。
“太过于敏感的女人没人喜欢。”辰飞皱了皱眉。
“我说放开。”钟荩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还特意在衣袖上蹭了蹭。
辰飞盯着那只手,眉眼冷凝:“钟荩,你侮辱了我。”
钟荩沉默。
“你心里面明明有一个人,却还来和我相亲。相了亲就有两种可能,动心与不动心。我必须说,你让我动心了。虽然现在这还谈不上是爱,但你点燃了我的希望之火。”
“你的从前就是一张白纸吗?”展厅里喧哗声太大,钟荩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不是。”
“这就公平了。”
“我用橡皮檫把白纸上面的字都擦净了,而你没有,你仍然在上面一笔一划地重描。你根本不想忘记从前,你还在等待他的回头。”
“你是心理学家?”钟荩脸色越来越白。
“心理学家都是疯子,我是正常人。”辰飞一字一顿。
钟荩愣愣地瞪着他,感觉不是她疯了,就是辰飞疯了,他们之间到了这种纠结的程度么?“好,好,你说得非常正确,我向你道歉。”她想走人。
“我不需要道歉,我要你把他彻底忘掉。”辰飞非常固执
钟荩拂了拂头发,“辰飞,我听说倒追你的女孩很多,也许你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对你俯首帖耳。很抱歉,我真没那样的习惯。上次见你是胡老师的面子,这次是给牧科的面子,再没有下次了。这里空气太闷,我先走。”
晕死,这口气怎么听得像那只大脑袋?
钟荩不等辰飞回应,匆匆地消失在人流之中。
方仪不再去跳舞,报名去练瑜伽。
瑜伽馆就像是个世外桃源,建在临江大桥下,窗户一开,只见江水滔滔。瑜伽老师慈眉善目,学员评价说有几分观音相。她上课的时候,先点上一柱藏香,香气似有似无。音乐不是箫,就是长笛。那种来自山野的空灵之乐,一下就吹尽了心中的浊气。
老师从不出声指点学员,她仿佛整个人都融在了那音乐中,化作大自然的一部分。
方仪来过一次就喜欢上了这儿,她立刻办了张贵宾卡,准备一周至少来两次。
让她更开心的是在练完瑜伽之后去冲洗,从那些学员眼中流露出的羡钦之色,她找到了一丝惊喜的自信。
她对着镜子舒臂展肢,她还没有太老,对吧?
有个学员问她有没四十岁,她以笑作答,女人的年龄是要以生命来保密的。
今天钟书楷回宁,上飞机前给她打了电话,问她忙不忙,可不可以来机场接他?那小心翼翼讨好的口吻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她懂他那点刻意的光明与磊落,她笑着说好。
钟书楷陡然没了声音,似乎方仪被谁掉了包。结婚三十年了,她从来不屑为他做接机这样的事。他朝后面一身热带风情装束的阿媛看看,更加手忙脚乱。
他抱着一丝侥幸问:“你怎么来机场?”方仪不会开车,也绝不挤公交。
“我找辆车不是什么难事。”方仪轻飘飘地回道。
钟书楷这下连呼吸也没了。
方仪此时正坐在飞鸿房产公司的售楼处,在接到钟书楷电话前,她刚签订了一份购房合同。
工作上的便利,她和不少房产商交情都不错。飞鸿以很优惠的价格把临江苑一套复式建筑售给了她。售房部经理亲自陪她去看房,主体二十六层,现在已经盖到第十八层了,再过一年,就可以交房。
售楼经理说楼上有三个大卧室,还有一个书房,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有个活动室,非常宽敞。
方仪很满意这套房型,当下就决定把活动室改为瑜伽室。售楼经理问她户主写哪个时,她沉思了会,说写钟荩吧。
这很悲哀,相濡以沫三十年的老公再也不能给她安全感,她不得不处处设防。三分之二的家当押在这房子上,她等于在为钟书楷的背叛做着准备。
婚姻的意义,婚姻的重要,人们只想到围城对人是一种禁锢,却忽略了围城于人是一种保护。
算好时间,她也没矫情,直接开口向售楼经理借车去机场。
下了车,刚进航站楼,钟书楷的航班就到了。
方仪隐在柱子后面,看见钟书楷拖着行李出来了。他是那么心神不宁又焦躁不安,走几步回一下头,下电梯时都没站稳,要不是前面有人挡着,他差点栽下去。
她都有点可怜他了,偷情是刺激,但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老公!”她笑靥如花地迎上去,特地给他一个拥抱。
钟书楷笑得像哭,面皮都抽筋了。“你……来啦,路上累不累?”偷偷擦汗。
“再累也比不上你辛苦啊!有没给我和钟荩买礼物?”方仪看到钟书楷的游伴了,丰硕的女人,心情像是不太好,全写在铁青的脸上。
“有椰子粉,还有椰子糖……还有……”钟书楷两眼不敢乱瞄,不只是手在抖,连腿都发软了。“我们……到车上再看。”
方仪却不急着离开,“还有什么,拿出来看看。”
钟书楷的汗水把额角都濡湿了,他能感觉到阿媛的怨气咆哮而来,但他也无奈。
“叔叔、阿姨,你们去旅行的吗?”横空冒出一个声音,两人不约而同都转过头去。
方仪哦了一声,打招呼的是花蓓,她淡淡地点了个头。
钟书楷恰好看到阿媛从身边走过,擦肩之时,丢下狠狠一瞥,似乎在嘲笑他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敢做不敢当。
“你怎么会在这?”钟书楷无力地和花蓓打招呼。
“我来接人。哦,他来了,下次再聊。”花蓓摆摆手,走了。
阿媛也不见了,方仪没必要再演戏,看都没看钟书楷从行李箱中掏出的一条丝巾,挺直腰板,丽眉一抬,“人家车在等呢,走吧。”
钟书楷拉好行李箱拉链,颠颠地忙跟上。
方仪嫌他慢,到了门口回过身催促道:“拖拖拉拉的,你就不能快点?”
哦,那个小妖女接的是个高壮的男人。方仪忽视花蓓挥舞的双手,转过身去。
“那是钟荩的爸妈。钟荩,你记得吧,负责戚博远案子的检察官,我俩是同学,也是朋友。”花蓓娇笑着地与常昊拉着近乎。她真的是没辙,钟荩那边有原则,不漏一点消息,她只有走常昊这条路线。其实,她有点怕常昊。
疾行的常昊停下脚,看看远处的方仪、钟书楷,又看看花蓓。他何止记得钟荩,她简直就是阴魂不散。他本想隔两天再来宁,她一通电话,搅得他计划大乱,这不,庭审一结束,他就去了机场。一下飞机,就看到这位花记者。
花记者穿得像朵花、笑得像朵花,但他眼睛不花。
“钟荩妈妈是个美人,钟荩也很漂亮,对不对?”花蓓难得见常律师发愣,急忙抓紧时机。
“我不觉得。”常昊又恢复了刚才的面无表情,脚步加快。花蓓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常律师,我听说你已经找到了对戚博远非常有利的证据,有这回事吗?你这次来宁,是特地见戚博远的女儿么?”
常昊冷笑:“我要是有,戚博远现在干吗还坐牢里?”
“你的意思是你……也认为戚博远有罪?”
“有没有罪,由法官说了算。对不起,我的车来了。”
一辆黑色的奔驰徐徐停下,常昊把行李扔给司机,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嘿嘿,我可以搭个顺风车么?”花蓓一甩头发,眨了眨眼。
常昊不太情愿地往里坐了坐,花蓓朝司机笑了笑,“我在宁城晚报社下车。常律师,到目前为止,你辩护的案子很少输,这次你有没有把握赢?”
“花记者,你挨我这么近,是想我抱还是想我摸?”常昊问道。
开车的司机噗地乐了。
花蓓闹了个大红脸,往边上挪了挪。
“钟检不是你朋友么,你去问她,她赢的概率有多大,那么余下的就是我的。”常昊说完,就闭上了眼,一幅谢绝打扰的姿态。
花蓓被他这高高在上的态度给怒了,“你以为我不敢?”
常昊不出声。
她调出钟荩的号码,“荩,你在办公室,还是在看守所?”
常昊把身子往下探了探,让自己躺得舒服些。
“你和戚博远女儿约了见面?哦哦,那我们待会再联系。”
常昊倏地睁开眼,问司机:“到市区最快还要多久?”
“十五分钟。”
“好,那麻烦你了,请把我送到梧桐巷。”
“你去梧桐巷干什么?”花蓓知道梧桐巷,那里有钟荩的小屋。
“花记者,我有权不回答这个问题。”常昊坐直了身子,把刚刚松开的领带又系好,还用手划拉了两下头发。
花蓓白过去一眼,撇撇嘴,再理也是一鸟窝,哼!
司机先把常昊送到梧桐巷,再送花蓓回报社。花蓓想跟着下车,被常昊凛冽的眼神给打消了主张。
南京今天又下雨了,巷中青色的地砖湿得打滑,有几株小草从墙角的砖缝间冒出点芽尖,伸出院墙的花树也打了苞,再过不久,这条小巷将是满目姹紫嫣红。
常昊走了几步,就看到钟荩了。
钟荩习惯地提着她那只黑黑的大公文包,穿了件墨绿色的棉衣,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是她脖子里的灰白格子围巾。她贴着墙角,仰起头,眼睛紧闭着,任密密的雨从空中淋下来。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的生物。常昊冷哼一声,所以他至今只喜欢钱,而不喜欢女人。
“你在干什么?”
钟荩睁开眼,看清来人,忿忿地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见我的委托人。”
“好像你的委托人是远方公司吧!”
常昊沉默,静静地看她,眼底神色瞬息万变,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她也是我的重要证人。”
“那总有先来后到。”
“我是昨天早晨预约的,你呢?”
钟荩咬唇,“行,你先进去,我在外面等着。”
“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什么,对你的公诉不利?”
“你个神经病,到底想怎样?”她本来就心情很郁闷,现在更坏了。
“一起进去,机会平等。敢不敢?”
钟荩微微一笑,“我要是不接下你的战书,就是孬种?”
常昊冰着脸朝前走去。
钟荩握了握拳,抬起脚,心口隐隐作痛。
戚小姐为什么要租住这里呢?这是她的“小屋”呀!
开门的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皮肤瓷白瓷白的,柔顺的长发,又黑又亮。她的眼睛偏细偏长,嘴唇也薄,然而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反而使她的五官显得精致、紧凑。她穿着藕荷色的家居装,站在泛绿的紫藤架下,美得令人窒息。
常昊不禁也在心中惊艳一番,斜着眼看钟荩,她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表情都凝固了。
“我是卫蓝。”女子优雅地伸出手。
钟荩下意识地回握,她不止是表情凝固,就连全身的血液也凝固了。发根胀痛,眼窝里像有火在烧,一股腥甜慢慢从心窝往喉咙口漫上。
她的心在呻吟:上帝,不要这样残酷。
上帝没有听到她的哀求。
“外面在下雨呢,快进屋。”凌瀚站在屋檐下,推了推眼镜。
他像是站了有一会,两肩被飞扬的雨丝打湿了,镜片上也蒙了一层雨雾。
那从镜片后射过来的目光像一张丝网飘过来,将钟荩紧紧缠住,她不能动弹,她不能呼吸。
那天,也是这样的感觉。她坐了一夜的火车,凌晨到达北京,又是公交,又是地铁,她找到那幢楼。
她没有告诉他她过来,因为她没办法告诉,他的手机要么关机,要么就是无人接听。
而她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住在四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