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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北国草(从维熙文集①)(17)(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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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湿漉漉的大草原上时,俞秋兰不禁自己对自己笑了。她不知道刚才那几句话,到底是开导马俊友呢,还是开导自己呢?自己不也需要拿出勇气来往前冲吗?她脚下顿时觉得有了力量,连这枯黄的草甸子,在她眼里,都显得比往常更加宽阔而壮丽。

她手搭凉棚,举目四望,寻觅着女伴们的踪影,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儿,耳朵里却传来游丝般细弱的歌声。她顺着歌声召唤的方向走去,歌声越来越响,终于,她听清楚了,不知哪个女伴在唱着俄罗斯民歌。

草原漫无边,

路途遥又远,

路上一车夫,

饥寒快冻死!

……

他在临死前,

挣扎站起来,

告诉他朋友,

托他把信传。

……

我的大黑马,

交给我爸爸,

再向我妈妈,

行一鞠躬礼。

……

告诉我老婆,

千万莫悲伤,

若有知心人,

尽管嫁给他!

……

这是流行在学生中间的一支歌,俞秋兰嫌歌词过于悲凉,不太喜欢唱它。在这空旷的草原,她听见这支忧伤的歌,不觉心中为之颤抖。她把帐篷里的姑娘,挨个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竟然想不起谁有这样的金嗓子。想来想去,只有邹丽梅能唱这样忧郁的歌,因为她常常回忆起她童年时死去的母亲。

她渐渐看见唱歌人的背影了,歌者不是留着两根长辫子的邹丽梅,而是把黑发扎成一个发髻的姑娘,她从发型上认出来了——那是唐素琴。她在草甸子上一块水洼旁,一边弓着身子搓洗衣裳,一边独自唱着这支歌。俞秋兰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大姐,在日常生活中虽然沉默寡言,但从没流露过忧伤的情绪,此时她面对着一洼碧水,眼里还闪动着泪花呢!

“大姐——”俞秋兰两步迈过去,攀住了她的胳膊,“你这是……”

唐素琴迅速地用手背擦拭一下眼角,露出笑靥说:“你怎么来了?”

“你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俞秋兰两眼闪烁出恳求的目光,“能不能对我讲讲?我太不关心大姐了,对你,我一无所知。”

唐素琴擦擦手上的水,握着俞秋兰的一只手:“小俞,你别瞎想了,我那几滴眼泪,是为歌里的‘马车夫’流的,和我自己没有关联。”

“不,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撒谎!”

“你还会察言观色?”唐素琴语音里充满了欢快。

“当然。”

“跟谁学的?”唐素琴笑了。

“你就是我的老师。”俞秋兰说,“这些日子,我们忙得脚丫子朝天,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可你……我的好大姐,对我了如指掌。我看,你那双眼睛,可以和‘小诸葛’媲美了。”

“这也是生活教给我的,我吃过不能分辨人的大亏。”唐素琴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仿佛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动了两下,摇摇头,又闭合了。

“大姐,你留给我的那封信,使我感动得掉泪了。那不是信,简直像是一团火,既给我安慰,又给了我光热。”俞秋兰诚挚地说道,“该怎么感谢你的友情才好呢?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你那些话如同强大电流,输送到我这台快要停转的马达上,我感到不能躺在帐篷里自找痛苦了,就到草地上来找你。大姐,你分担了我的痛苦,难道就不能把你的不幸,叫我分担一点吗?”

唐素琴目视着茫茫荒原,木然地说:“那已经是沉在记忆中的往事了,只有邹丽梅知道一点点,我是怕她在爱情上陷进我那条车辙,拐弯抹角地提示过她。”

“大姐,你也提示我一下吧!”俞秋兰恳求地摇着唐素琴的手掌,“你也知道,我很喜欢卢华,就因为这一点,有人想把白黎生的失踪和我勾连在一起,对我开出拖拉机的行动进行报复。我从小性格就十分执拗,倒是不怕流言蜚语,可是……我不愿意因为我,损伤卢华的信誉——哪怕一丝一毫。而有人就是想通过我中伤卢华,我又急又气又难过。昨天,开荒到了尾声,我实在憋不住了,向卢华说:‘你知道老迟最近要召开全队大会的事儿吗?’他说:‘我表态了,同意。’我说:‘你知道他借开会,要达到什么目的吗?是想通过开会,诋毁你……”大姐,你猜怎么着,他既不着急,也不生气,只是眯着那双眼睛,对我嘿嘿地笑着。我有点火了,朝他嚷道:‘火都快上房了,你还有心思笑?’他说:‘抢耕完了,马上要组织人马进骑马岭森林去伐木,正经八百的事还考虑不过来,哪有心思琢磨那乱七八糟的弯弯绕。如果我们真有什么错误,也不能给人家嘴上贴封条,不叫人家提嘛!’他明明知道今天下午要开会,而且这个会对他至关重要,可是天没亮,他就和贺志彪打马奔凤凰镇,找县委请示伐木的事情去了。”

“小俞,这更说明卢华值得你爱。”唐素琴亲昵地对俞秋兰说,“他心中没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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