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梁仪永远乐观。
“你讲实话!”朱雨顺追问着。
“……”梁仪有些支支吾吾,“当然,你也要作好坏的准备。”
“死?”
“不,不会……”梁仪话锋一转,“你知道吗?今天于江在报社公布了你将要返回单位的消息,中午于江准备给你接风洗尘!报社的小车正在车站门口等着我们哩!”
“我先去医院。”朱雨顺声音沙哑地说。
“先去吃饭,然后再去看徐虹!”梁仪说,“再说现在还不到探视病人的时间。”
“我在医院走廊上等。”
“老朱……”
“过去她到监狱看望我时,为了见面的一刻钟在那小小山村不知要等上几天!”朱雨顺固执地说,“今天轮到我等她了!我不能亏了良心!”
“老朱……”我跨上两步,开导他说,“你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呢!这不是徐虹所希望的。”
朱雨顺突然在出站的人流中停下脚步,像打量陌生人一样打量着我:“叶涛!咱们也算几十年的朋友了,你应当了解我的脾气。徐虹得了绝症,我不能像泥鳅一样钻了河底。我甚至想道:只要她同意,我们可以登记结婚!”
“你说什么?”我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登记结婚。”朱雨顺坦然地回答。
“她还倒在病榻上呢!你……”梁仪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没关系,我把办事人员请到医院来!”
“亏你想得出来!”梁仪抱怨地说。
“是的,我在火车上就琢磨这件事。不要举行什么仪式,只要明确关系就行了。”朱雨顺裹了裹棉大衣,重新迈步向站口走着,“这几天我琢磨来琢磨去,总觉着对不住徐虹那片心。几年来,她往劳改队跑瘦了腿,我呢?一直拖到了她快熬干灯油的时候才回来,我不能叫她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等她病好了再说。”梁仪说。
“要是她的病好不了呢?”朱雨顺反问道。
“你就不要提这件事!”梁仪板起了面孔。
“为什么?在我的老家呼兰河,就有这样的风俗。”
“这儿是北京!”梁仪杵了杵木拐。
“可我还是块呼兰河的土疙瘩!”
“现在快进入80年代了!老朱!”
“80年代就不需要道义了?”
“算了!一切等到家再说。”梁仪低声地提醒他说,“那些出站旅客都往这儿看呢!”
“还怕看?批斗会场上的眼睛不更多吗?不但眼睛看着你,还呼喊口号晃拳头哩!”朱雨顺不以为然地说,“让臭虫咬过的人,就不怕虱子爬!”
“伙计,那年头过去了!”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忆旧。”
“好吧!那就让时间倒流回去。”梁仪愤然地用木拐敲着地面,“你给我滚回劳改队去。”
朱雨顺缄默了。他望了望梁仪涨得紫红紫红的脸,舔舔嘴唇求饶地说:“老梁,你别当真嘛!这几天我心里火烧火燎的,一肚子怨气上哪儿去发?只有发泄在你身上,因为你了解我,我们是老搭档了!你只当我刚才说的,都是发高烧烧出来的胡话就行了!”
梁仪用木拐轻轻捅了他一下:“我还要给你这昏热的脑袋瓜再泼一盆冷水!”
“你说。”
“刘梦虹正在北京,不管徐虹对他怎么样,他可是她的家属,你处理这个问题,要有点大丈夫气,不要婆婆妈妈的。”
“这不用你担心!我朱雨顺只在你面前耍疯,对我来说,朝你撒野是生活的一乐。”他说,“换个生人,想听我说胡话,我的嘴还不那么廉价呢!没别的!我扶着你出站。”
刚才水火不容,此时亲密无间——朱雨顺搀扶着梁仪往检票口走去……
走出车站,才知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站外广场粉雕玉琢,各色的大小汽车,神话般地都变成了白色,这就使我们寻找那辆上海牌绿轿车,花费了时间。这时,背后有人向我们呼喊着:“朱伯伯——朱伯伯——”
回头看看,是小飞摇着一块樱红色头巾,在白茫茫雪雾中向我们跑来,她停步在我们面前,向我们表白说:“听说朱伯伯回北京,我……我……爸爸他亲自来接朱伯伯了,出租汽车难找,下雪天路又滑,差点碰不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