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俺咎由自取。想当初,俺从山西汾阳来北京时,是个清清白白的毛头后生。后来,俺看有些大官小官都用手中的橡皮图章干些吃官饭放私骆驼的事儿,心里便也痒痒起来!”
“我规劝过你。”银凤说,“为这,我不止一次地跟你吵架!”
“不说过去了。俺今年春节没休年假。加上节日加班,大概存有二十多天假期。俺想回家乡一趟静静俺的心思,理理俺的心脉。银凤,离婚的具体事儿,能容我从汾阳回来再办吗?”白眉鬼的语音里流露出悲凉,“你放心,俺这不是托词,容俺从老家回来,立刻一块儿跟你去区里办离婚手续!”
银凤通情达理地“嗯”了一声。之后,她挎起古铜色挎包,走出了屋子。只听她在院子里,对哑女和小伍子说:“真感谢你们这间小屋,让我后半辈子从这儿拐弯。不能多待了,福利院还有很多事情在等我去办。”
“大姐——”
“大姐——”
哑女和小伍子亲切地和萧银凤在院门口道别之际,白眉鬼如同痴、呆、苶、傻了的庙里泥胎一样,双手捂住了脸,纹丝不动地坐在木椅子上。
“老哥,他是不是在装蒜?”
“不像。”
“他可很会演戏。”
“这回他动真情了。可惜他的真情来得太迟,太迟了!”俺老哥感叹地长嘘了一声,“人海茫茫,苍生如蝼蚁般穿行于世,贪婪者虽然可能有暂时的富足,最终会变得一无所有。看,你这位老乡近邻,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那把剔骨的刀子,最后扎在了他自己的心窝上!”
棉门帘一掀,哑女和小伍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这时白眉鬼方才感到自己在这间小屋里,已成了多余的人。他站起身来,踉跄着脚步,往屋外走去。
“白科长,这个还得还给你!”哑女一伸手提起捆绑着俺哥儿俩的那根辫绳儿,“当初,这两瓶竹叶青是我们心甘情愿送给你的喜礼,‘黑塔’说过,你最爱喝这家乡酒了!”
白眉鬼摇摇头:“往后,俺要戒酒了!”
哑女提着俺,追到了院子里,说:“这个,务请白科长带走。据说,这酒带有一点药性,喝了它可以明目清心。白科长就是不喝,把它当成个纪念不也挺有意义的吗?”
白眉鬼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看哑女,又看看俺哥儿俩,最后接了过去。他对哑女不无感激地喃喃道:“俺是离杏花村不远的本土人,年轻时就喜欢喝这竹叶青,却没想到这酒名和酒胆,都有醒世的意思。俺谢谢你了,收下它,把它当成后半生的行为戒尺!”
这时,小伍子一手提着两瓶茅台一手拿着那个红包,腋下还夹着两条红塔山,挡住了那老西子的去路。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些烟酒,都是我们四个人诚心诚意送给您的,您必须带走;还有这个红包,我们不能收,请您带在身上,当您回老家的路费。”
“不行,俺决不收。”
“您一定得收。”小伍子说,“这是属于您的,必须退还给您。”那老西子推却之际,哑女乘机把那红包塞进他的棉大衣兜兜。那老西子闪过小伍子,夺路而出。到底这老家伙是山西石头缝里钻出来的一个硬汉,他打开自行车锁,就迅速地跨上了自行车。当他双脚蹬开车子脚踏板时,把那红包从兜里掏出来,突然向后一甩,那个红包被风吹散开来,一张张百元钞票,像天女散花一般,飘落在小伍子和哑女家院门口。
只听身后哑女喊道:“我们补办手续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再给你送去——”
“别送了,明天俺就登上开往山西的火车了——”
“白科长——”小伍子在后边喊他停车。
这老西子的自行车轮子,反而转得更快,如同身后有追魂的厉鬼那般。
…………
一路向西——向西——
伴随俺哥儿俩的,是火车的车轮声。白眉鬼西行,是去汾阳寻找他年轻时的魂儿;俺一路与他同行,是酒祖杏花娘娘对俺命运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