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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南河春晓(从维熙文集⑤)(1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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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黑色的闪电般飞掠过天空的燕子,在南河绿油油的苇塘里啾啾地噪叫,它给井儿峪送来风暴的信息。

乌蒙蒙的阴云,像南河的波浪,在天上翻滚;一棵细嫩的小白杨树,咔吧一声,被风拦腰吹断了。

看样子,一场凶暴的春雨是要来临了。

干渴的土地是多么需要雨水呀!麦子长得像孩子腿那么高,玉米苗已经能盖没人们脚面了;突然遭到春旱的袭击。一滴春雨一滴油哇!可是龙王爷怎么一滴“眼泪”也不流哇!就像是故意给井儿峪这些墨守成规、靠风调雨顺赢得连年丰收的人一点颜色看看!井儿峪的人们深深地看到这点了,没有做抗旱准备的社外农民,愁眉苦脸地看着天,恨不得用秫秸秆子把滚圆的太阳拨拉到浓云后边去。

风暴的信号——燕子啾叫了,这给井儿峪人们带来多大的喜悦啊!银丝发的老太太,抱紧怀里的婴儿,看着翻滚的浪头云;在田野里耕耘的社员、单干户,做好了洗个“天澡”的准备;孩子们光着屁股蛋,站在河坡迎接第一次春雨的降临,他们扯着嗓子唱着古老的儿歌:

老天爷

快下雨

蒸了包子往上举

老天爷

快刮风

蒸了包子往上扔

风是雨的头,风已经在南河平原上狂吼了:高高的白杨,被风吹得摇摆着身子,像南河畔古老传说中的风姑娘,在狂风里手舞足蹈;低矮、蓬松的洋槐,在风暴里蹒跚着身子,像是喝多了酒的醉汉。

单干户的地里、合作社的地里,爆发了一片欢呼声。

霍玉山光着膀子,大声喊满祥:“嘿!看看天哪!残废金不如搁腰包里啦!我看要是水车还新,趁早退回去吧!”

“不——”满祥逆着风大声喊,“总有用上它的时候,嘴不能对着天哪!”

“等着洗个痛快澡吧!老天不会亏待咱们南河滩的!”霍玉山晃着胳膊朝天一指。随后,他拿起吹满尘土的褂子,走出玉米地。

“干什么去呀,玉山?”宏奎老汉问道。

“去看看水车!”

满祥想追过去,宏奎老汉一把拉住满祥:“看!”满祥一仰头,看见面前站着满面灰尘的鲁庆堂。满祥着急地问:“庆堂叔!这天怎么干打雷不下雨呀?”

鲁庆堂用手按着被风吹开的褂子,嘶哑地喊:“乡亲们!别欢喜啦!喜在哪儿呢?啊?你们听听,河滩只有燕子独叫,缺个对唱的!”

“对啦!”宏奎老汉跳着高声说,“缺水哇子(水哇子是一种水鸟,每每阴雨之前则哇哇长鸣)对唱!”

“对!上了年岁的人都知道。”巧把式鲁庆堂顿了一下,嚷道,“别虚欢喜了,这是旱风的预报!”

“啊!旱风?”

“旱风?”

“旱风来啦?”

“……”

播种地里乱哄嚷。

果然,过了一会儿,风里带着一团团热气扑到人们脸上了,社员们感到脸像挨着个火盆,耐不住炎热的社员,开始往河里跳了……

四月的旱风,袭击着南河平原。

这时候农业社水渠里的水,“哗哗”地流进小苗地里,水车带着“叮当叮当”的清脆声响,和旱风对抗。一两个钟头的时间,庄稼叶上浮满一层尘土,毒毒的太阳从云后闪出来,庄稼苗儿像得了重病的孩子,低低地垂下头;只有社里的庄稼,经历了旱风的侵袭,却仍然直挺着腰板,绿油油地朝人微笑。

“老天是不会亏待咱们南河滩的!”满祥放下锄草的铲子,逗笑地喊。

“不哇!满祥!真有你的!”

“水井救驾了!”

田野里轰动了。

宏奎老汉三根筋挑着个脖子喊:“瞧哇!咱们社主任白欢喜半截,从井台边上回家啦!”

田野里哗笑了。满祥也微微咧开嘴角。不过,他的眼神没有去看垂头丧气的霍玉山,却放在满天星那座冒着炊烟的院子里。

这几天来,满祥的心被这件事情坠住了。从检查丰产玉米地,发现了涂着桐油的大簸箩起,他心里就漫过一团疑云,听到朱四爷俩汇报以后,他心情更加沉重了。本来,他想把这件事情向社员们公布,但是,井儿峪的社员,不像战士遵守军事机密一样,而是一阵风,会把事情喧嚷出去。

尽管如此,满祥感到有必要听听别人的分析。何况从他复员回来,看见很多老党员,他们甚至是抗日战争期间的民族英雄,现在天天眯缝着眼睛,沉溺在陈谷子烂芝麻的聊天里,以为天下太平了,丧失了共产党员的警惕性。满祥决定把情况摆摆。

歇二遍时,满祥把桂花、霍泉……八九个党、团员,叫到地头一边,低声地说:“有一件事和大伙研究研究。”满祥把夜渡情况向这群人说了一遍。

“为什么不喊摆渡呢?”桂花抢先问。

“大伙说吧!”满祥镇静地瞧着大伙。

宏奎老汉不安地说:“会有这事啊?”

“事实都撞着脸啦,还不相信?”桂花脸涨红了,不满地瞅了宏奎老汉一眼,说,“会不会这样,满天星跟坏人有勾结,怕摆渡让别人知道,就划着河簸箩过河?”

“为什么把船篙折断哪?”霍泉惊奇地睁大眼睛。

“是啊!”满祥点着头,“这倒是个扣儿!”

“会不会……”霍泉说到半截,顿住了,他好像发觉这么想不可靠,下半截没说出来。

“说下去!霍泉!”满祥催促着。

“我这样想,一定不对!我觉着满天星故意当着朱四爷俩的面,把篙竿折断了——”霍泉不安地咳嗽两声,目光向大伙一扫,“大伙都知道,满天星是爱财如命的贪财鬼,不用说一根篙竿,就是芝麻掉在地下,还把它抠出来,他愣把篙竿折断,这是安心给咱们带上捂眼,让咱们不怀疑这次夜渡。”

满祥猛地跳起来,重重地拍了霍泉肩膀一下:“霍泉!你……你……”他眼里含着激动的光,“你说得对!我没有猜透这层谜儿!”

塔高塔高的霍泉,被满祥这样一看,咧着宽厚的嘴唇笑了。

“别看霍泉腰圆膀大像个粗汉子,还是细心人哩!”

“比他那块朽木疙瘩强得多!”

“不是一路上的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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