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孟泓弯腰躬身, 递上拜帖。
门房不明所以地接过, 却见拜帖之下还有一张礼单。原不仅是来拜会, 还是来送礼的。
孟泓哪里知道, 这门房乃是从李家拨过来的, 他一见孟泓穿着不凡、口气傲然, 又备下拜帖、礼单, 定然目的不一般!
这是李家铁了心想要哄住的人,又怎能让别人也巴结攀附上来?
门房脑中念头一转,假意转身道:“拜帖收下了, 待我等呈给主人看过再说。”说罢不提礼单一事,转身进了门,还顺手将门也关上了。
孟萱哪里受过这等气?她面色一变, 正待发作, 陡然想到前一日底下人报来的话,她才生生又忍住了。
若这里头住的, 真是宫中贵人……今日撕下脸皮尊严, 也要先将人哄好了。这个节骨眼上, 惹不得是非。
孟泓则要沉得住气得多。
他仰头打量着这座宅邸的牌匾, 道:“今日恐是见不到人的……”
“兄长何出此言?”
“若依你所言, 这位贵人当是个聪明人物, 你既得罪了她,便不是那样容易就能讨到饶的。她自宫中出来,又有李家上下百般讨好, 钱财富贵自是不缺的。咱们就算再多抬上几担的礼, 她兴许连瞧也懒得瞧一眼。既没有要原谅的心思,又怎会见我们呢?”
孟萱听罢,顿时被说服。
她道:“那咱们回去罢……”
孟泓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道:“我的好妹妹,怎的这样天真?她虽不见我们,但我们也不能当真转身就走啊。人家要瞧的可不是赔上门的礼,而是瞧咱们的诚意呢。咱们多来个几回,在门外站着多等上一阵,每日如此,她自然有所松动……”
孟萱抿唇,压低了声音,道:“这般值得吗?我得罪了她,虽然心下惶恐,可仔细想想,她将来是要回宫里去的,就算心下记着我,总不好给皇上吹枕头风罢……”
她正说得起劲,孟泓不知何时回头看她,孟萱说着说着,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她认错认得极快:“是我嘴碎了……不该这样说。”
孟泓也不斥责她,只是道:“若如你这般认错,恐怕咱们等上十天半月,人家也是懒得见我们的。”
孟泓是孟家学问最好的,又居嫡长,将来孟家免不得要靠他一人撑起来。他从不斥责底下的弟弟妹妹,但孟萱对他却是怕的。
孟萱缩了缩脖子,再不敢提刚才的半句话。
比起道歉一事,孟泓更好奇的却是这位新后。
……
且说那门房,捏着手中拜帖,立即便着人往李府报信儿去了。
于是一大早的,李家两个姑娘便梳洗一番,带了仆妇丫鬟往杨宅来了。彼时杨幺儿还仍在睡梦中呢。前一晚,她在床榻上辗转难眠,脑子里一会儿盘旋着鱼,一会儿盘旋着要写的字,又一会儿盘旋着那大船上的灯火……总之折腾了许久。
到了晨间,春纱去瞧了两回,都见姑娘睡得沉得很,便干脆守在了外间,不去打搅。
而李家姑娘前脚刚走,后脚李家就得了消息,说是宫中有歹人,竟意图下毒谋害皇上!如今宫里宫外都正在严查!
李天吉听完,当即浑身一凛。
他看不懂这一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本能地知道,既然宫里宫外都跟着动荡起来,那恐要变天了……
李天吉忙安排了人去将李老夫人唤醒,而后自己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他不过是太后的外戚,还是那种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往日在太后面前再得脸,到了这样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侍卫们冷着脸将他拦在了外头,不许他进宫拜见皇上。
李天吉倒也不失望,他在宫外徘徊一阵,充分体现了自己的忠君爱国、担忧之心,方才慢吞吞地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李老夫人已经起身。
这二人连早饭也顾不上用了,只坐在一处,皱着眉商讨眼下之事。
“无论如何,太后恐指望不上了。”
“儿子明白。这样一来,这位新后便至关重要了。讨好了她,咱们家也许还能接着兴盛下去……”
“嗯,去吧。”
李家可不以讨好他人来存活为耻。在他们看来,讨好迎合换来利益,简直是天底下最轻松划算的事了。
因而能多维持一日,那便尽力多维持一日。
李家两个姑娘到杨宅外的时候,孟家兄妹仍在原地,身后还跟着抬了赔礼来的下人。孟萱小声嘀咕了一句:“她们倒是来得快。”
李家这对双生子,冲着孟泓的方向笑了笑,然后敲开了面前的门。
门房自然要迎她们进去。
孟萱见状,登时便不肯了。
她上前一步,挡住了李家姐妹的去路,道:“凭什么你们能进去,仿入无人之境?我们却得在外头等着?”
那门房道:“这乃是李家的姑娘,你算什么人?”
孟萱冷笑:“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李家,这里是杨宅,乃是杨姑娘的地方。谁进谁不能进,难道不该等杨姑娘开口吗?你们难不成将自己当做主子了?也敢在这里替杨姑娘拿主意?”
李家两个姑娘闻言,忙往后退了退,道:“我们陪着你一块儿等就是。”
那门房也后背生出冷汗,再不敢多说话。
孟萱虽然嚣张跋扈,但这句话倒是没说错的。
他们都是听了李家的命前来伺候贵人的,又哪里敢替贵人拿主意呢?
孟萱与李家姑娘自来不对付,这会儿见她们也只能站在外头,便讥讽起来。
那李家姑娘则又反讽她:“你是来得迟了,不曾见过我李家送上门的礼物是什么模样,便连这些玩意也敢拿出手来。”
“土财主作风!杨姑娘又怎么会瞧得上你李家的那些玩意儿?”
“土归土,却到底值钱!你家里送来的,莫不又是些字画笔墨之类的玩意吧?”
“这些东西方才最是珍贵!你懂得什么?书都不曾读过两本!”
……
帷帐之内,杨幺儿疲乏地揉了揉眼眶,这一觉睡了却像是没睡一般。
她又哪里知道,门外有两家人,为争着给她送礼来,又争谁送的礼物更好,竟是大吵了起来。
门外的宫人一早便听见动静,当即敲了敲门,推门入内,低声道:“姑娘可起了?”
一边说着话,那宫人一边走近到了床榻边,她打起帷帐来,探头瞧杨幺儿的模样。原本昏暗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宫人也瞧见了杨幺儿的模样。
宫人惊叫出声,吓得都变了调:“姑娘身上怎么起疹子了?”
杨幺儿茫然盯着她,毫无所觉,就觉得四肢软绵绵的,依旧疲乏得很。
春纱听见惊叫声,赶紧跟着进来了:“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说话间,春纱已经走到了杨幺儿的面前,她也看清了杨幺儿的模样。春纱心头一跳,忙抓起了杨幺儿的胳膊查看。上头果然都是细小的红点,瞧着便觉触目惊心。
所幸那些红点蔓延到了她的下巴上,便没再往上爬了,不然姑娘这张脸都不知要成什么样。
“怎会如此?难不成是床褥不干净?”春纱沉下脸。
一旁的小宫女也紧张极了:“那李家人分明说是换了新的,都是洗得极干净的。”
“那就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春纱皱眉,“还是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人?”
春纱不敢托大,生怕姑娘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于是忙命人去请大夫来。
杨幺儿对此毫无所觉,她抬手正要揉眼睛,却□□纱一把抓住了:“姑娘且等等,咱们瞧过没事了再揉。”
“唔。”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打了个呵欠。
春纱见状,便知她没睡好呢。
想也是,一身疹子,又如何能睡得好呢?
这边请大夫的动静不小,下人刚一出了杨宅大门,便被李家姑娘叫住了。
“怎么回事?”
“姑娘身体不适,得去请大夫。”
李家姑娘当即变了脸色。
一直不声不响的孟泓,方才出声道:“拿我名号去妙春堂请文大夫。”
那下人惊疑地看了看孟泓。
孟泓顺手甩给他一个木牌:“还不快去!”
那下人低头一瞧,上头刻着“孟”字,当即不敢耽搁,快步走了。
李家姑娘倒也没有与他争。
李家比孟家有钱,孟家却比李家有底蕴。李家有钱也未必能请来好大夫,但孟家却是行的。这京中达官贵人无数,大夫们见得多了,自然眼界也就高了,可不是你多出些银子,便能将人从诊堂上请过来的。
孟泓的名头果然见效,不多时,下人便领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一个小药童回来了。他们飞快地进了门,留下外头一干皱眉着急的人。
昨日与杨姑娘来往的只有他们几人,若是杨姑娘出事,首当其冲被怀疑的便是他们。
这厢文大夫进了门,隔着一层纱帘给杨幺儿诊脉,又瞧了瞧她身上的红疹。
文大夫细细问了她昨日到现在都做了什么,可有什么是与往常不同的,春纱都一一答了,那文大夫听完,半晌无奈一笑。
“姑娘从前未出过门,心绪平稳。如今乍然去了这样远的地方,走了这样长的路,见了这样多的东西。满心的激动,又满心的挂怀。这一入夜更辗转反侧不得入眠。身体自然有了反应。这红点不痛不痒,休息一日,平稳心绪,自然可褪去。”
文大夫连药方都没开,只让春纱去取杨幺儿平日里熟悉的东西,捏在手里把玩借此平复心绪就好了。
春纱听得愣愣的,她转头看杨幺儿,实在从她面上瞧不出什么激动挂怀之色来,似乎和从前还是一样的。不过大夫的话她还是信的,春纱想了想,便去取了从宫里带出来的纸笔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