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多她在雾海下了火车,沿着那条小路走向那个院落。
果然婆婆屋里麻将之声阵阵,这倒正合她心意,否则老太婆往炕中央一坐净琢磨坏主意,她脚底流脓脑袋生疮,已经该点天灯了。
那屋里还有个变化,二姑姐不见了,回自己家了?
她打开新房的屋门,把大书包往沙发上一放,就像领回了她的老朋友,有了它们她将不再孤单。
她坐在沙发上,她要好好的与这些老朋友重逢。
她拉开拉链,旧物都在,妹妹给她保管地真好。
随着书包的打开,一股淡淡的霉味飘出,就像沉睡的往事带着沧桑扑面而来,她与青春又见面了。
眼前刹那模糊,擦了把眼睛,手指抚摸过一扎扎捆着红绳的信笺,滑过一本本各种封皮的日记本。
拾起那只英雄钢笔,在手上颠了颠,用写字的姿势握了握,那人一头卷毛的样子飘来了又飘远了;
最后捧出那个简陋的纸盒,掀开盒盖,小心翼翼地往出拎,手一动铃声就细细的飘起,她提着线举着。
风铃悬在她的手指上,那个紫色的“降落伞”下垂挂的高低细管轻微摆动,相互撞击出余音袅袅,它还是那么轻柔,怕扰谁心事,它还是那么深情,正在诉说重逢。
她就那么举着痴痴地看,默默地听,声声落在心坎。
她决定挂起来,每天都能看见,每天都能倾听。
她放好风铃,四处打量,一抬头发现一处好地方,说干就干,这个家因为闻立什么工具都不缺,她很快拿到了一把锤子和一个长铁钉。
把梳妆台前的小凳摆在炕上,站在凳子上正好够到了天棚,她摸到一处坚硬之处,感觉那里正好是木楞子,就把铁钉扎在那里用锤子订了起来,锤子砸一下铁钉进去一点,几锤后铁钉纹丝不动了。
她提着风铃,把它的提线挂在铁钉的帽上,随着风铃的下垂,提线紧紧的挂在“钉帽”上了。
她搬回了凳子,回到沙发上,身边是一堆日记和信笺,就那么托着腮凝视着风铃发呆。
“……亲爱的朋友啊,难道鸟必要自焚才能成为凤凰,难道青春必要愚昧,爱必得忧伤”?
风铃摇落的那些往昔变成了她此生唯一的美好,每一声轻音都是对她的鞭笞,鞭笞伤痕累累的心。
就让那刻骨铭心的悔陪伴她走过余生的荒原吧。
她把宝贝们装回大书包,抱着站在地中央寻找安全之地,没有哪里安全,只有衣柜下层的抽屉还是空的,她把大书包压了压塞进了抽屉,然后把柜门一关,她不寂寞了。
傍晚,通勤小火车停靠雾海两分钟,这两分钟里,它像母鱼甩籽似的甩下无数旅客,它继续向北,旅客各奔东西。
每天这个时候都有一群人路过闻立家旁边的胡同,闻立下班的话就在这伙人里。
下车的旅客络绎不绝地走过来,屋里打麻将的女人们纷纷起身:“回家吃饭去啦,你输几块”?
“吃完饭还玩吗”?
她们聊着战果从她身边经过。
她们都是铁路家属,没有工作,打完麻将回家吃饭,这日子神仙一样了。
婆婆把那张灰毯子四个角一叠,抱着往柜盖一放,趿拉着鞋出来,她的眼珠子扫了下锅盖,像巡视员检查工作,然后趿拉鞋回屋了。
锅里冒着热气,红梅倚靠在门框上,看火车一会儿往南一列,一会儿往北一列。
这时!大门口进来一伙人,闻立为首,他肩头扛着一口皮箱,他歪着脑袋很吃力的样子,他的后面跟着大伯哥,背着一个大包袱,包袱之大像座小山,包袱之重压得他一个壮汉也弯着腰。
最后面尾随着二姑姐,她也是肩背手提,两手各拎个塑料袋,其中一个插着织针,眼见着这伙人到了眼前,红梅从门旁躲开了。
他们呼哧呼哧鱼贯而入直奔婆婆那屋,二姑姐从她眼前经过时垂着眼睑。
红梅纳闷:“像耗子搬家似的这是干嘛”?
饭桌上大家都沉默不语地吃着,男人们一贯是喝着。
这桌上只红梅一个外人,他家人默契地保持着缄默,她吃完就退了,成全人家谈家事。
果然她没等走进她的屋,就听二姑姐嘟嘟开了,她关上门看电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