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假借“死遁”,隐秘行事,但在范县那一场后,她故意留下了“窥英法师”的名号,便是深知以崔晔之能,一定会留意到范县的异样,而当他看见“窥英”两字的时候,自是一目了然。
“窥”是窥基的窥,而“英”,那当然便是英俊的英。
阿弦有这个自信,崔晔一定会看出其中蹊跷来的。
毕竟他那样聪明通透,无所不能,又那么深懂她,甚至是……太懂了。
所以阿弦相信,就算世人都以为她葬身于那场客栈大火中,崔晔必然会知道真相,以他的心性,也会相应为她善后所有该善后的,以及她懂或不懂的一切。
也正因此,阿弦选择跟桓彦范林侍郎变装潜行,却并不担心其他。
但凡事皆有意外。
比如谁也料想不到,范县之难的解除,会报在她自己的身上,从而引出地府之险。
此时这蒙面人所说的话,半真半假。
一则阿弦不信崔晔是因自己的“死讯”而有个如何,但另一方面,蒙面人的话却有一点戳中阿弦的心,那就是那场黄泉之游。
虽然不知各种详细究竟如何,阿弦明白,崔晔也参与其中,却也正是因为这“不知究竟”,所以此刻听蒙面人这般说,竟恍惚惊心起来。
一刹那,眼前亦如流水浮动,照出许多闪烁的影像:
似是在崔府的书房之中,风从窗户外吹进去,帐幕缓缓而动,灯光摇曳之际,是崔晔坐在书桌后,手持着紫毫笔,正在写什么。
忽然,他的动作一停,眉头微蹙。
下一刻,却是崔晔伏在桌上,手中还握着那支毛笔,合眸静息,似乎是睡着了。
阿弦正要细看,劲风扑面,是那蒙面人趁机偷袭,阿弦惊心,双臂一振,本能地往后掠退避开。
面前却仍旧似是水波荡漾,是崔晔无知无觉般伏案而睡。
——阿弦不知自己为什么竟在这种时候看见如此一幕,却也隐约知道必不是无缘由的。
她也知道现在并非走神的时候,却仍着急想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果然,就在一切看似安详静谧的时候,崔晔猛地挺直身子坐起,整个人睁开双眼,已经醒来。
桌上的书册,纸张等纷纷坠落在地。
那些落字的白纸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雪,散散淡淡落在地上。
阿弦目不转睛盯着,望着他如同寒夜星子的双眼,似乎看见这双眼睛里泛起了一丝骇然之意。
她几乎忍不住叫一声“阿叔”,但就在这一刻,崔晔身子一颤,竟喷了一口血出来!
血珠往前洒落,打在地上的宣纸书册上面,一点点鲜红灼眼,触目惊心。
阿弦又惊又急,茫然若失之际,却觉着胸口传来真切的刺痛感!
眼前的种种“幻象”所见在瞬间抽离。
阿弦低头,目光所及,却见蒙面人袖底一抹寒光,竟是一只短刀,锋芒没入胸前。
尖锐剧烈的疼痛让她在瞬间窒息,毛发倒竖。
蒙面人见果然得逞,暗自得意:“受死吧!”
阿弦紧闭双唇屏住呼吸,憋一口气闪电般出手。
看似柔弱的小手自对方手心探过,于对方腕低用崔晔曾教的错骨手一抬一撞,手法极为巧妙。
蒙面人大叫一声,手臂麻软,即刻松手。
但就在他松手的瞬间,阿弦却握住刀柄顺势抽出,挥刀斜挥出去。
虽然身形娇小,这动作却杀气凛然!
蒙面人不料她乍然受伤,尚能竟能如此机变勇猛,楞眼见雪亮的刀锋上沾着鲜血往自己面上掠来,魂飞魄散,当即忙不迭抽身而退。
却仍有些来不及了,刀锋将蒙面的帕子割破,同时脸上也一阵锐痛!
蒙面人惨叫:“你!”
本以为胜券在握,谁知情形在瞬间急转,他手抚着脸上受伤处,惊怒交加,不可置信!
阿弦手握着带血的匕首,冷冷地觑着对方,破釜沉舟。
这时候,身后忽然有杂乱地脚步声传来,更有人叫道:“有刺客,快些保护大人!”
蒙面人知道是己方的人围了上来,咬牙狞笑:“贱人,你逃不了了……”
阿弦方才咬紧牙关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反击,此刻已经浑身脱力,冷汗顺着太阳穴滚滚而落。
脚步声越来越近,蒙面人一心想置阿弦于死地,正欲勉力再上,忽然间冷箭破空,咻咻连声。
竟是直冲蒙面人而来!
蒙面人转头看时,那两支冷箭已经袭到身前,势头竟极为刚猛,他惊心之际不敢贸然接手,慌忙后退。
就在冷箭射出的瞬间,一道人影从墙外掠了进来,直向阿弦而来。
阿弦眼前已有些模糊不清,本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正要戒备,朦胧中却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是一张狰狞可怖,犹如鬼怪的“脸”,常人看了都会悚惧,但阿弦见了,反而惊喜非常。
事实上并非人脸,而是一张面具。
这是阿弦熟悉之极的,昆仑奴的面具。
“阿叔?”
几乎无法相信,然而在看见这面具的瞬间,原先不安的心总算得以暂时松缓。
就仿佛看见了面具,也看见了那个人一样。
阿弦手一松,匕首陡然落地,摇摇欲坠。
来人顺势将阿弦腰间一抄,抱着纵身跃起。
短短两个起落,人已经越过墙头,不见了踪影。
***
身后蒙面人连退数步,才避开那两支箭,饶是如此,短箭自他身侧斜飞,竟直直地嵌入地上的青石之中。
蒙面人倒吸一口冷气,半晌作声不得。
就在此刻,同党已至,来者正是括州刺史张勱,见院中除了蒙面人再无其他,惊道:“人呢?”
蒙面人道:“被人救走了!”
张勱大惊:“被何人所救?”
蒙面人摇头,疑惑道:“这人戴着一张鬼面具,不知来历。”
张勱回身喝道:“速速追击,若有可疑人等一概拿下!”兵丁们四散追寻。
张勱方走前一步:“这来人又是何等身份?”
蒙面人看看手上的鲜血,举手将面巾扯下,露出底下一张有些阴狠的容长脸,他捂着面上伤处,眼中透出恨恨之意道:“还能有谁,正是那个‘女官’!”
“什么女官?”张勱先是没反应过来,继而醒悟,“你是说,就是同为黜陟使的那个……二圣钦点的户部女官?叫什么十八子的?”
“除了她,天底下还有第二个女官不成,真没想到,这贱人居然如此身手……”
蒙面人戛然而止,只愤愤地把手中沾血的帕子扔在地上,又道:“原本侯爷也在怀疑那一场火有些蹊跷,她死的未免太轻易了,果然预料的不错,她竟用这等金蝉脱壳,暗度陈仓的法子……”
“那这、这可如何是好?”张勱有些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