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是那么那么无趣,耶律宗琪心不在焉的挥退几个行礼的仆从,熟门熟路地进了书房。在看到那个大半个身子几乎贴上桌面的男人时,任他再豁达也不由得嘴角抽搐。
“耶律宗琪见过太子殿下。”他向沉浸在书画之中的大辽太子躬身行礼,好像没有看见那人惊喜的笑容。
“琪弟回来啦!快,快坐!”耶律宗真欣喜万分,连忙搁下笔,招呼最信赖的臣子坐下,“此次出行可顺利?路上有何见闻啊?还有……那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面上也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一路上还好,倒也见识了几分风土人情,至于殿下所托……”耶律宗琪瞥了他一眼,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宗琪幸不辱命。”
哦?!耶律宗真闻言大喜,忙不迭地接了过来正要打开,却蓦地停了下来,只是捏了那骨质的别子出神。那卷轴在他手上翻来覆去的把玩了一阵儿,始终没能打开。
“殿下?”耶律宗琪见此诧异,略一沉吟便心中有数,“宗琪确实依照殿下吩咐,入了宋国看那少年天子。这画像也比照内府规制装裱,绝不敢出什么篓子。只是宗琪画技浅薄,恐有所失,请殿下赎罪。”
“琪弟丹青妙手,远非内府所及。如果不是知道你的能耐,孤又怎么会劳你跑这么一趟呢?”耶律宗真婆娑着手中的画卷,回身坐下,神色有些黯淡,“这些年的传信总是石沉大海,好不容易弄来这样一幅画像,孤只是……有些伤感罢了。”
“殿下……”
“其实他的反映也属平常,毕竟是一国之君,哪能随便将画像传出去呢?”耶律宗真叹息一声,珍而重之的收起了卷轴。
你还是一国太子呢,不也每年一幅自画像,假公济私的夹在贺仪之中……
耶律宗琪扫了一眼桌上尚未完工的画像,又想想书房里几乎塞满书橱的卷轴,无奈而同时多了几分怜悯。
他不想知道耶律宗真为何如此看重赵祯,但多少明白赵祯为何从不回应——相处多年利害相关的人尚且无法完全了解,何况是没见过面的敌国之君?
从来没有没来由的恋恋不舍,更不可能有从未相处的心心相印。也许在那人眼中,一厢情愿的耶律宗真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就是别有用心。
其实也没错,虽然辽国的驴子不多,这“心”倒真别有他用。
耶律宗真收好画卷,抹去了眼底的黯然,重新变回那个正常的辽国太子:“方才那边传来消息,听说姑母进宫面见了太后,在宫中闲谈许久,到现在还没有离开。你……可知晓内情?”
“不敢欺瞒殿下,”耶律宗琪忙垂首道,“我回到中京时间不长,在家中只做了短暂停留就来谒见殿下,家母何时入宫尚且不知,觐见太后所为何事更是一头雾水。”
耶律宗真挥了挥手道:“琪弟莫紧张,姑母是纯孝之人,进宫侍奉太后也是理所应当。况且她向来待孤有若亲子,孤只是问问罢了。”他起身拍了拍耶律宗真的肩膀,“你我兄弟好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万不想再出什么纠葛了。”他望向东北那奢华的琉璃金顶,叹了口气,“父皇病体日笃,远不及太后精神矍铄。喜惧参半之下,孤不知……该如何是好……”
闻父母之年高,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惧是真的,喜却不尽然。
耶律宗真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才华:骑射比不上他那些如狼似虎兄弟,处理政务也总是心慈手软,再加上喜好南人那些诗词书画……简直就是除了长相,全身上下就没一点像他霸气的老子——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顾念到早逝的萧皇后,耶律隆绪怕也对这个绵软似羊儿子没啥好感。可再没好感也是自己结发妻子唯一的儿子,软绵就软绵吧,有自己罩着,给太子配上一批强悍臣子好好打磨个几年总可以了吧。
可惜啊……
我们霸气到近乎残暴的大辽陛下似乎忘了,除了有个不省心的太子跟一群更不省心的儿子以外,他还有个比他更强悍,更狡猾,也更有本事的老娘!这个虽然退隐深宫不问世事,却一直隐隐掌握着朝政动向老娘熬死了丈夫,扯起了一个国家,现在又有熬死儿子再次垂帘的趋势。
又有什么比这更糟心吗?有了萧太后,辽国不用担心失去君王之后的动荡。可如果没有了耶律隆绪,萧太后还会属意他的太子吗?
儿子只有一个,孙子却不只那一人。
琼娥公主走下台阶,行至最后一级停下脚步,转身回望身后巍峨的寝殿,半晌无言。
“姑母。”
听到熟悉的声音,琼娥公主一愣,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太子别来无恙。”她的目光在耶律宗真身后那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旋即收了回来,“太子也是来探望太后的吧,可惜时间不巧,本宫出来时太后已经歇下了,太子不如下次再来。”
耶律宗真拱手一笑:“姑母辛苦了。来给太后请安是做孙子的本分,宗真来得不巧,却也没有回去的道理,还是在偏殿等候吧。”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拉过耶律宗琪,“孤前阵子有点私事劳烦琪弟跑了一趟,事先也没和姑母说明,让您担心不已,实在是孤之过。”
“能替太子办事是宗琪的本分,太子愿意历练他本宫怎会介意。”琼娥公主瞟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儿子,脸色平淡。
耶律宗真再次告罪:“孤劳烦琪弟已久,不敢再耽搁姑母和琪弟共聚天伦。眼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还是让琪弟侍候姑母回府休息吧。”
“太子……”耶律宗琪垂了头,声音低哑得细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