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定居的清江市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
烈日逐渐西沉,在天际喷绘出一片浓烈的紫红色,铺天盖地,仿佛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点燃天空。
连日来处理后事和办理各种手续让廖初绷紧了弦,再加上长达数小时的驾驶……他已许久没这样身心俱疲。
抬头看了眼地平线上方的夕阳,莫名觉得有点像挣扎着不睡过去的自己。
但扭头看到睡得昏天暗地的崽崽后,那些疲惫和困倦就神奇地减轻了:
小姑娘将自己的身体扭曲成匪夷所思的造型,脑袋歪在一边,肉嘟嘟的脸颊挤成一团,嘴角有可疑的水迹。
他轻轻扯了下唇角。
养个崽崽,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哎呀,小廖回来啦?”正在店门外乘凉的房东赵阿姨抓着蒲扇走上来,“你那些菜我卖……”
她无意中瞥见后座上的果果,“这是?”
廖初低低道:“我姐姐的孩子。”
赵阿姨呀了声。
她记得之前小廖找自己时,说是外地的姐姐出事了,现在孩子都带回来了……
赵阿姨叹了口气,软声安慰道:“人有旦夕祸福,你也别太伤心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廖初认真道谢。
有小朋友睡觉,赵阿姨下意识降低了音量:
“那些菜我帮你卖得差不多了,剩下那点你看是拿回去呢,还是打折处理了?”
赵阿姨一辈子专注炒房没结婚,如今成绩斐然:
这半条街的房产都是她的。
因为没有普通的生活烦恼,又不缺钱,整个人就非常热心。
这里毗邻知名的实验二中,不远处又是连通商业区的地铁站,人流量巨大且稳定,她就开了家生活超市,廖初租了隔壁的二层门面房做饭馆。
预定的蔬菜都是菜农源头那边来的,订多少摘多少,也不方便临时取消订单,廖初就转送了赵阿姨。
在这座城市,他也只认识这么一个人。
不过赵阿姨照顾他,倒也算礼尚往来。
万万没想到,人家竟然帮自己卖了钱。
廖初坚决不肯收。
赵阿姨坚决不肯要:“你年纪轻轻出来打拼不容易,又添了个孩子,现在养孩子多费钱呐!”
说着,就直接把钱从微信上转回去了。
廖初本不善言辞,实在招架不住赵阿姨的热情,只好发出诚挚的邀请:
“回头您一定过来吃饭。”
“那感情好!”赵阿姨笑眯眯道。
这个年轻人老成持重又能干,前几天还替自家超市换过灯泡、拧过水管,是个挺棒的小伙子!
忙了几天,现在的廖初又累又饿,正好将剩下的蔬菜拿回来吃。
“妈妈~”
果果揉着眼睛醒来,本能地想往上起,结果吧嗒就被安全座椅的带子压回去。
她似乎清醒了一点,低头用胖乎乎的手指去抠那带子,记忆慢慢回笼,大眼睛里迅速蓄起水光。
“呜呜~舅舅!”
她想起来了。
警察叔叔说妈妈飞走了,她跟着舅舅回家了。
“舅舅……”
前排座椅完全遮挡了小姑娘的视线,昏暗的车厢犹如一只巨大的怪兽,令她惊惧。
廖初走过来看时,小家伙正搂着旧熊玩偶,哭得一抽一抽。
“舅舅在这儿。”
廖初刚解开安全带,小姑娘就手脚并用扑到他怀里,死死搂住脖子不放。
只是一瞬间,廖初就觉得自己被按到一缸麻辣苦瓜里。
他不得不一次次将这些味道驱散。
单纯的苦或麻都是不错的调味品,但混合在一起……嗯,广阔宇宙是它们的最佳归宿。
他轻轻拍了拍小姑娘单薄的脊背,“舅舅在呢。”
小姑娘抽噎着嗯了声,可小胳膊搂得更紧了。
“果果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是吗?”
才三岁多的小朋友,声音中还带着软软的奶香。
她好像终于窥见了残酷现实的一角。
廖初微微垂了眼眸,“舅舅也见不到了。”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而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大人自以为是的欺骗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他没把握能瞒一辈子。
“我,我很乖的,”小姑娘的身体都透着紧张,“真的很乖的,舅舅别不要我……”
她睡了一路,现在两条小辫子有点松,一高一低歪歪斜斜挂在脑袋上。
有几绺不太听话的发丝被哭出来的汗水打湿了,紧紧贴在面颊上,看着格外叫人心疼。
“要,”廖初抬手替小姑娘拨了拨乱糟糟的头发,“以后咱们爷俩过,好吗?”
“……好。”小姑娘点了点头。
目睹一切的赵阿姨从自家超市收银台拿了一根棒棒糖出来,“吃不吃糖呀?”
小姑娘下意识往廖初怀里缩了缩,像受惊的小鹌鹑。
廖初道:“这是赵阿姨。”
这个称呼与年纪和对象无关,仿佛是这一带人们约定俗成的习惯。
小姑娘看看他,再看看赵阿姨,小声道:“赵阿姨。”
赵阿姨笑眯眯应了,又把棒棒糖往前递了递。
小姑娘看着糖果吞了下口水,可还是强忍着摇头。
廖初主动接过棒棒糖,“第一次见面,拿着吧。”
小姑娘这才迟疑着接过,“谢谢舅舅。”
廖初笑了下,“那赵阿姨呢?”
小姑娘眨眨眼,奶声奶气道:“谢谢赵阿姨。”
像一台合格的问答机。
赵阿姨笑着鼓励,“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