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如此冷漠,唯你我相拥取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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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越?站住!」放学的路上,刚好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还想着最近找时间堵他一回,没想到这就送上门了。
那小子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我连忙跟上,眼见距离越来越近,他忽然拔腿就跑。
「还敢跑!」我一个健步,不到百米就抓住后衣领把他按停,往边上的草地拖去。
「还敢跑?这才两个月不到,教训就忘得干干净净了?」往地上一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踉跄着摔倒,我不慌不忙地缓步上前,「听说,你老毛病又犯了?」
「没,没有……」
然而慌乱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哦?可是我怎么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话啊。」我叹了口气,「是你自己说呢,还是非得再教训你一顿才肯老实交代?」
「没有!我没说!不是我!」他的神情一下变得惊恐,本来都以为升到初中了,在这一瞬间又想起了曾经被我支配的恐惧。
「还嘴硬!」我放下书包紧了紧拳头就凑了上去,一边往他身上招呼,一边还在教育他,「真以为不盯着你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看来还是没打够,早跟你说了犯错了要认,挨打要立正,怎么就记不住呢!」
开始还不承认,但没过多久他就开始求饶:「别打了!我说,我说,我不过就发了两句牢骚,别打了……」
「原话可不是这样的,当时怎么说的,说来听听。」
「终于摆脱那个贱种了……」他喏喏不敢大声,我却一清二楚,手上不由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是你让我说的!别!以后不敢了!」
「什么时候把你这毛病根治了,今天什么时候停手!」
终于,在他发誓般的求饶和保证中,再加上天也不早了,我结束了今天的教育课程。
「呼!」我舒了口气直起身来,「今天就先放过你,最好别再有下次!」
「不,不敢了……」
「嗯……」教育成果还是不错的,我拎起书包边走边整理衣服,顺着小路慢慢晃回了家。
「妈,我回来了。」我尽量努起一个讨好的表情。
「回来了。」门开了,门里是一双暗红花面白底边的女式平跟皮鞋,纤薄的肉色浅袜,介于西装与牛仔裤之间的深色贴身休闲长裤,洁白的衬衫,咖啡色的小外套,清秀平淡的眉毛先是往两边微微一弯,似乎预示着她的好心情,然而。
「你这又是怎么了?」不出所料,还是叫她给瞧出来了。
「这……我……」这次该用个什么理由好呢?
「周边的流浪狗已经找人给捉了,草地边上窨井盖上礼拜检查过也没少,红绿灯修好以后也没再发生交通事故,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糟糕!她好像会读心术,我刚想的借口都没了。她也不着急,黑白分明的杏眼就这么望着我,看我苦思冥想之后还能给出什么回答。
「那个……就是……」实在编不出来了,我想要不要干脆坦白从宽算了,「我……」
就在这时,一个大嗓门就从楼底下蹿了上来,打断了气氛古怪的对峙。
「阮晴!你出来!看你儿子把我家小越打成什么样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又头疼起来,是孙越他妈找上门来了。
妈跟我来到楼下,就看到那个八婆一手拉着孙越,一手对着我家楼上指指点点,竖四尺,横也是四尺,大嗓门就跟个气管漏气的公鸭。
「我儿子从小就被你儿子欺负,上小学的时候还是邻居,都当小孩子打闹,这都上中学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也不知道是谁没完没了……」我小声嘟囔一句。
「看把我家小越打得!」她把孙越推到我妈跟前,揪着他的头发把左边脸亮了出来,又灰又黑又红,是给我摁在地上弄的,不过运气不太好,草里有块石头,幸好石头不尖,不然就得破相了,不过也没好到哪去,凹了一块,被硌的,看起来也是挺惨的。
衣服比我脏多了,毕竟是我把他摁在地上锤了一顿,领口被我拽得张开没法合拢,裤子都磨破了,也是,两个月没动手了,有点手生,没控制好分寸。
看着孙越这惨相,妈只好回头问我:「雷雷,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敢说实话,也没想说实话,一抬头又狠狠盯着孙越,他也喏喏,小孩子的事情就在小孩子之间解决,我打过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小到大,他回家也没敢说真话,每次认错倒快,不过要不了多久又死灰复燃,结果就是再被修理一次。
见孙越不说话,妈又问我一遍:「雷雷,你说!」
毕竟把人家儿子打成这个样,不给个交代实在过不去。
「妈,他背后说人坏话……」我含糊回答,想要蒙混过关。
「说什么坏话了,就把人打这样?阮晴,你儿子是流氓混混吗,一言不合就打人!从小就这样,长大了还得了?没人教就是没人教!」
妈深吸一口气,拉着我的手突然一紧,我心中一窒,「妈~」
「他说我是『贱种』……」尽管我尽量小声,但对峙的双方还是都听到了。
孙越胆小地往后躲,他妈也不再那么理直气壮,却犹在那里色厉内荏:「那也不能打人啊……」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我只顾盯着妈的反应,生怕会出现什么超出我预料的情况,然而她反而平静地道:「小孩子不应该打架,也不应该骂人,我家儿子我会教育,但是麻烦熊姐回去也多教育教育,免得跟人学坏了。」
说完,也没再给回话的机会,就拉着我上楼去了。
熊八婆气势汹汹地来,被一阵明讥暗讽却偏偏发作不得,气急败坏地拽着孙越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楼上。
妈坐在床边,我站着,比她高了半个头。
她静静地坐在那,眼神明灭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也愣愣地站在跟前,出神地望着她。
清疏的眉头和清澈的眼,从上往下望去平添一份柔弱可怜的意味,小巧挺拔又秀气的鼻梁下,是一张同样小巧但不失圆润丰厚的樱唇,一张俏脸就能让人想到江南水乡的温婉。
然而眼角的一滴泪痣,使得她高兴时看起来柔情妩媚,不高兴时又显得楚楚可怜,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
我知道我妈很漂亮,也很年轻,更重要的是,她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更小。我13,刚进初中,她29,今天来的熊婆35,孩子一般大,但是两个女人看起来完全就不是一个年纪的,也不怪熊婆嫉妒。
刚搬到巷子的时候,四下里无不在猜测她跟我的关系,一个年轻女孩跟一个小男孩,每个月还有个大叔来送点东西,应该是姐弟跟父亲吧?不过后来明白这竟然是对母子,这么年轻的单身妈妈?
那时候她每天除了上午两个小时、下午两个小时去医院帮一下忙,就完全在家,做饭,送我上学,接放学,洗衣服,陪我睡,一颗心都拴在我身上,看到我心情就格外好,没人知道她整天都在乐什么。
直到我的个子慢慢长到一米四的时候,只到她胸口,每天上下学回家总爱在她胸口蹭一蹭,因为脑海里中并没有这对乳房喂食的印象,总有种特殊的渴望。
小时候会如乳燕投林般埋进她的怀里,轻轻蹭着,让呼吸间都充满她的味道,她会「咯咯~」笑出声,却不会推开我,反而把我搂得更紧,像要完全揉进她的胸口。
我怔怔出神,没注意到她已经抬起头来,同样在看着我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疏远了。
贝齿轻咬樱唇,她抬手抚向我的头发。
眼前有什么东西掠过,我下意识偏了下头。
见我躲开,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而拉住我的手,更靠近了一点。
我还有些忐忑,以为她要问我打架的事情。
「对不起,雷雷……」
欸?妈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啊?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吧!
「对不起,妈……」我斟酌了一下用词,「怪我,当时没忍住,以后我尽量不会打架了。」
「妈不怪你,要不是因为妈妈,你也不会跟他们打架,也不会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
一帮烦人的家伙都被我打怕了,其他同学见到我打人的样子,自然没人愿意靠近。
「一帮小屁孩而已,要什么朋友,有妈就够了。」
「你不也是个小屁孩!到了新班级还是要跟老师同学处好关系才行。」
「好的,妈。」虽然知道很大可能没法做到,也没想去做,但不妨碍现在答应一下让她省省心。
「这么脏,去把衣服换了洗个澡,妈妈就把菜做好了。」
「嗯。」
我用水冲一遍,打个肥皂,再冲一遍,擦干,没几分钟就好了。
出来看到妈还在做饭,系着围裙,系带在颈后腰后分别打了个结,带子顺着腰、臀滑了一个弧垂在半空随着动作一摆一摆,围裙前面被高高撑起,从胸前到小腹空了好大一块。
我慢慢走到她身后,双手从小腹前的空档处穿过环住她的细腰,鼻子顶在她脖子上的围裙系带上,心中一片宁静,「妈,你真好……」
「雷雷,别闹,痒……饿了吧,马上就好了。」妈也没回头,也没把我推开,只是缩了缩洁白的脖颈。
我知道妈妈怕痒,尤其是脖子。
「啵!」我重重亲了一口,引得她高高举起了锅铲。
「别闹了,妈烧菜呢,该生气了!」嘴里说着要生气,最终却是止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并不止是因为怕痒。
我没再闹,转身进了客厅,正对厨房,望着她,陷入了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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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的中巴内,只有车顶的小风扇有气无力地转动,尽量努力驱散烦躁的暑气,幸好没有什么太阳,并只是稍微有些闷热。
车开在颠簸的土路上,两边是奇形怪状的树林和草丛,有的长牙舞爪遮天盖日抬眼望不到头,有的细如小臂却被灰灰胧胧的藤蔓层层缠绕,藤蔓的另一头垂在地上向两边延伸,最终伸入野地不见。
我抓紧唯一熟悉的妈妈的手臂,小心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未知的目的地,未知的旅途,陌生的风景,还有陌生的人,配合阴霾的天气,在这正值酷暑的八月反而有种阴冷的味道,车开在路上仿佛通往某个看不见的恐怖存在。
终于下了车,走过田埂上的小路,一路来到了树林中,两座坟茔孤零零的矗立着。
「雷雷,这是你爸。」她望着不到半人高的土堆,把带着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摆好,白花,黄纸,在土堆前点燃,「儿子十岁了,我带他回来看看你。」
「来,给爸爸磕头。」
她拉过大树旁的我在跟前跪倒,我却没法将这个荒芜的坟丘跟她口中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拜过他,又拜了旁边的那一座,她说这是爸爸的妈妈,我的奶奶,我并不了解这个老人,没有印象,却没有问,她也没说。
走出树林,她把我带到一片屋舍前。
「雷雷乖,在这等一下妈妈,妈妈很快就回来。」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块糖,「糖吃完了,妈妈就回来了。」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她,接过了她手中的糖。
她摸摸我的头,「雷雷最听话了。妈妈很快就回来。」
我攥着手,看她转身。千层鞋底走过家乡的石子路,青色的、蓝色的、褐色的大的小的石头在滚动,她慢慢走进这幅没有灿烂风光的田园画里。
我就这样站在路旁静静地等着,偶尔也想剥开糖纸,最终还是没有。其实我并不喜欢吃甜食,只是偶尔见她从包里拿出一两颗。
我无聊地找着天上的云彩,可惜一片都没找到,只是看到不远处升起了一缕缕炊烟。
好像有点饿了,剥开纸,把糖塞进了嘴里。这种菠萝味的糖相比于甜,其实更酸。
田野里陆陆续续显现了人影,对于路边这个干净的小孩,一看就是从城里来的,乡下的小孩一个比一个皮,就算是新衣服玩疯起来也是顾不上的。
其实小孩都是一样的,干净只是因为没有疯玩的小伙伴。
最先的人只是好奇与诧异,随着炊烟渐浓,归家的人多了起来,他们开始指指点点,大致在讨论我是谁家的孩子。
终于有人问我:「小孩儿,你哪的人?你家大人呢?」
「我妈就快回来了。」我指指她过去的那片屋子。
「谁家啊?」
「这两年没见过那边……」
「是不是阮老三家的?她闺女前些年不是回来过,说生了娃了吗?还抱回来一回。」
是不是女的这方面记忆力都这么好?尤其是年纪大的?
「抱回来第二天大军他妈就走了,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还不是那个丧门星害的,大军那么大个,也不是说没就没了?说是牺牲,指不定怎么就被克死的……」
「那不是还有个儿子?」有男人不服。
「呸!黄矮子,我看你就是瞅人家漂亮,也不怕没命去享!」顿了顿,声音反而小了下来,颇有趁着这天阴沉的味道偷说些什么的架势,「带个儿子回来第二天就把大军老娘送走,说不定当年大军他爸出的意外也是因为……」
「而且,儿子是不是大军的还不一定呢……」
一群人打了个寒颤,但那女的却越说越来劲了。
「不信是不是?看她那脸娇滴滴的,嘴一挑,眼一眯,是个男的魂都给勾了去,整个一狐狸精,这么好的资本还能用来干什么?反正这些年熟人是一个都没见过她在做什么!」
他们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但隐隐感觉与我有莫大关系,因为议论是从我指向那边开始的。
「你也没见着就敢这么说?」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闯了进来。
「谁啊……」「妈……」
「谢大嘴,你男人在外面偷人有本事你去骂他啊?在这起哄起个一身劲,背后乱说话也不怕遭报应!」
姓谢的被戳到了痛脚,旁边的人好像被提醒了似的,打量她的目光里充斥着幸灾乐祸,好像再说:「原来这边还有一个啊!」
「我哪能跟你比啊,阮晴,最不要脸的应该是你吧?长着一张狐狸精的脸到处勾搭男人,明知道自己天煞孤星还到处害人,怎么,被雷军抛弃了就开始报复了?不知道你是有多毒,现在他们一家死绝了你是不是得意得很?哦,忘了这边还有个儿子,随了大军的姓,但是不是他的种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啊,就是城里哪个老男人的野种呢!该不会是跟郭建忠旧情复燃又勾搭在一块给雷军带了绿帽子,然后雷军和他老娘被你活活气死的吧?」
谢大嘴着一番话喷的是酣畅淋漓,宛如大胜归来,围观的则是目瞪狗呆。
我妈气极反笑,反而拉着我掉头就走。
「谢大嘴,我看你早就失心疯了,懒得跟你一个疯婆子动气。」然后她又换了一副劝诫的语气,「劝你们啊,少跟这个疯婆子打交道,多说两句话就不知道她背地里给编排成什么样,最后闹得全家不得安宁,找罪受吗?」
见我妈头也不回地离开,谢大嘴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阮晴,你个狐狸精,扫把星,丧门星,谁对你好谁不得好死,你儿子也迟早被你害死!」
「我命贱自有天收,你死了肯定下拔舌地狱。」她说完再也不回话,拉着我沉默着赶路。
我回头看了一眼,谢大嘴还在那跳脚鼓噪,周边已经散开赶着回家吃饭的人群,以及跟在人群后踱步的土狗,在低气压下一切都显得毫无生气。
「饿了吧?」
我摇摇头,虽然确实有点饿,但我知道这时候不应该再让她操心。而且这时候她笑得很别扭。
「到家了就做饭。」
一路上我们都没再说话。
回了家,她还是强打精神做了两个菜,其中有我喜欢的西红柿炒鸡蛋,因为她做的这道菜,会把西红柿去蒂、去皮,吃起来不会影响酸甜软濡的口感。
饭桌上,我扒了半碗饭,见她碗里的饭没少几口,心不在焉的样子跟我上学时被同学欺负了回到家后越想越气时一个样,我试探着问她:「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嗯……啊?」
「是不是因为她说你坏话?」
「算是吧。」她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妈,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人说你坏话了。」
我的这句话终于让她雨过天晴,「雷雷真是长大了,那以后妈妈就靠你来保护了。」
「好!」
…………
「雷宇,这笔真好看,借我用用呗,试试什么感觉?」
往常我通常不理睬他们,实在被烦得很了,最终还是会妥协。
「别这么小气嘛,你妈经常给你买好东西,她那么漂亮,还那么有钱,真是羡慕你啊,哈哈哈……」
昨天才萌生的想法触电般涌上我的脑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别说了!阻止他!」
怎么办?
看着他的嘴还在那一张一合,我下意识就推了过去,闭嘴吧!
我并不愤怒,只是冲动,让他闭嘴就够了。
在班级里打架,很严重,严重到找家长。
妈先是道歉,向老师、同学和同学家长,然后问我为什么打架。
班主任问的时候我没说,她问的时候我也没说。
最后,她只有不断道歉并保证回管好我,才告一段落。
回家的路上,「雷雷,现在告诉妈妈,为什么要打架?」
「因为他们借我东西,还说坏话。」
「什么坏话?」
「记不得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坏话呢?」
「我感觉他们说话的样子跟昨天姓谢的那个女人好像。」
「那为什么不找老师?不跟妈妈说?」
「我不想让你难过,而且说过要保护妈妈的!」
到嘴边的话被咽了下去,半晌才对我说:「以后不可以再打架了。」
「我知道了。」
我没答应她以后不打架,因为我说过,我要保护她,但是又不能被她知道,也不能让老师和同学知道。
学校里,我努力扮演一个乖孩子,对他们不搭理、不去听、不回应,但是我没法不记住,放学后我会一件一件找回来。
疼归疼,但是听到「对不起」和「再也不敢了」就觉得一切都值了,临了还不忘威胁一句,「就说是玩闹,要是敢告状,我就把你做的坏事都说出来!」
他们那一群,成绩也是糟糕得可以,整日里就偷鸡摸狗,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瘦弱的优等生去欺负个高的差生?他们会信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