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烽火戏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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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徐凤年听潮摆子,五藩王启程赴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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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但对于习惯了安稳日子的老百姓们而言,不过是多了几场茶余饭后的段子谈资。看不见风雨欲来,也就不会人心惶惶。

徐凤年从北莽返回北凉以后,先是赶去铁门关截杀赵楷,回到王府以后又得一步不离照看徐渭熊,之后更是开始借助徐陈二人的谋略去铺路,直到今天,才提着一壶绿蚁酒登楼。并非不能生生挤出时间早些去听潮阁,只是徐凤年不敢那样做。

小时候腿脚孱弱,却能在听潮阁内爬上爬下十分飞快,如今即便跌境仍有二品内力,竟是走得如此缓慢。

在阁顶一坐就是将近二十年的枯槁男人,不苟言笑,北凉首席谋士赵长陵死后,被压了一头的他本该正值出头之日,为离阳王朝熟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青史上留下一份堪称浓墨重彩的评语。可他始终就在那儿闭关,为什么?谋士为明主指点江山,不就图一个死后名垂千古吗?

李义山死后无坟,也就无碑。

一坛骨灰被徐骁亲自带至边境洒下。按照李义山的说法,死无葬身之地,就是他的命,而且他也想着既然有生之年看不到徐骁带兵马踏北莽,就想着死后安静望北,由那个并不承认的徒弟去完成。这份苦心徐骁没有跟徐凤年诉说,但徐凤年何尝不知道?

徐凤年推开单薄阁门。阁内晦暗阴潮,他将绿蚁酒放在书案上,点燃案角上的铜盏油灯。

笔架上悬有一杆普普通通孤苦伶仃的硬毫笔。与以往满地纷乱书籍不同,大概是徐骁亲手整理过,但屋内显得越发空荡寂寥。小时候徐凤年很畏惧这里,既要跟这位半个师父的男人读史抄书,还要跟他下棋,一旦不合心意,就要被揍得结实,关键是都不能跟谁抱怨,更要看着他喝酒听着他的咳嗽。他喝酒很凶,咳嗽也很厉害,好像下一刻就会死于醉酒重咳。

徐凤年脚下的书案空腹中,放有一张刻线模糊的棋墩和两盒越发摩挲圆润的黑白棋子。他弯腰将棋墩和棋盒搬到案面上。当年为了考校并且加厚少年徐凤年的记忆力,师徒二人都是抬手指指点点悬空下棋,已经很少用到棋墩棋子。

徐凤年打开棋盒,抓出一把黑子。

对坐少一人。

以前常是少了出行的徐凤年,这一次则是少了李义山。

徐凤年轻声道:

“陈芝豹不带一兵一卒孤身去了西蜀,我树立了这样的敌手,让师父你不省心了。

“陈芝豹走得无牵无挂,可他那些愿意为他效死的嫡系心腹,一走就是近百人。我让徐骁没有拦下他们,你要骂就骂吧。以后万一输了,肯定会有野史说第二任昏聩北凉王,纵虎归山,放任百骑入蜀,徐凤年确实不堪大任。陈芝豹将将之才仅逊色于徐骁,将兵之才更是天下独一号,到了西蜀为王,光是拉开陈字蜀王旗,恐怕不出几年就可以坐拥可战可守的数万精兵。不过我想,既然注定要跟他一战,那就干脆光明正大战上一场,就不抖搂那些不入流的阴谋诡计了。

“跟师父你一块在阁内闭关的南宫仆射已经出关截杀韩貂寺,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权阉是白狐儿脸的四位仇家之一。我在北莽杀第五貉之前,本以为这辈子约莫是可以一鼓作气追上他的境界,不承想铁门关一役,就被打回原形了。好像师父你是从不排斥让我习武的,听潮九局,有一局是你跟徐骁赌我能否进入一品境,我进了一品又跌出,如今也不知是否让你失望。

“按照你的布置,慕容桐皇戴了一张入神面皮,潜伏北莽王庭。舒羞也去了襄樊城,拿十年性命换来了她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不是王妃,胜似王妃。至于慕容桐皇能否落子生根,舒羞能否成功离间赵珣和那个与我擦肩而过的陆诩,你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得起。

“徐北枳和陈亮锡各有千秋,谁像你谁像赵长陵,目前还不好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将徐淮南的头颅留在弱水畔,徐北枳果然自己心甘情愿说出了真相。他是一个极为大气的谋士,不拘泥于帷幕之后计谋迭出,治政也十分熟稔出色,谋士必备的预知之天赋更是出类拔萃,不出意料的话,我会让他成为下任经略使的第一人选。陈亮锡虽是寒士出身,鉴赏机变文才俱是一流。你曾评点谋士,谋己谋人谋兵谋国谋天下,依次层层递进,谋得自身太平,才可帮人出谋划策。谋士的谋兵才华,你说可遇不可求,自己是书生,却不推荐读书人对伐兵之事指手画脚,可以跳过此层境界,唯独不可缺少谋国之眼界。你更说北凉棋局,是无奈的治孤之局,只能险中求胜。谋士不用去刻意谋治天下,以此作为目标的话,就要拖垮北凉二十年辛苦积蓄起来的家底,而要相对愚笨地顺势而为,我不清楚徐陈二人心中所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北凉只能输一次,北莽、离阳却能输上多次,我不介意夹着尾巴做人,反正这么多年早就习惯成自然了。

“我二姐大概可以胜任谋兵之谋略重任,我会让梧桐院成为一座类似广陵王赵毅的军机要地春雪楼,谁说女子就如那绝无大器传世的龙泉窑。”

徐凤年就这样零零散散唠叨着。

他原本不是一个喜欢絮叨的人,杀敌是如此,清明时节杀留下城陶潜稚,杀魔头谢灵,杀拓跋春隼扈从,杀提兵山第五貉,都是如此。

徐凤年低头说道:

“你曾以手筋棋力来评点天下数位谋士之得失,其中以黄龙士夺魁,得七十六颗棋子,始终躲在皇帝背后的元本溪次之,得六十七颗。我今日斗胆给师父也盖棺定论。

春秋之间,你替徐骁,等于是为赵家天子谋天下,一统中原,离阳王朝版图之辽阔,不输八百年前大秦帝国。十子得十子。”

徐凤年将十颗棋子落在棋盘上。

“洞察预知一事,师父几乎独身一人,力劝徐骁不争天下,不坐那张滚烫的龙椅。得六子。一步一步将陈芝豹驱逐入蜀,得四子。”

轻轻放下六子后,徐凤年又从棋盒抓起一把棋子。

“地理之事,在你引导之下,朝廷让徐骁带兵入北凉,封异姓王,远离京城,得以镇守王朝西北门户。得九子。

你喜亲自谋兵,却一手促成妃子坟一战和褚禄山的千骑开蜀,平定西蜀以后更是用出绝户计;进入北凉后,更是营造出不下十万罪民流民簇聚而成的可战之兵,只等我当上北凉王后颁布一纸敕赦,便坐拥十万余兵马。得八子。

外交一项,徐骁按照你的布局,与朝廷与张巨鹿与顾剑棠周旋十多年,不落下风,远胜燕剌王手下那名谋士,是当之无愧的天下治孤强手第一人。得九子。

天文一事,你不信鬼神之说,不得一子。

鉴赏识人,徐骁六名义子,袁左宗、褚禄山、齐当国三人都出自你独具慧眼。得六子。姚简、叶熙真二人,扣去四子。此后亲自为徐北枳陈亮锡写下雕琢之法,暂且加上四子。

北凉荒凉,手握仅仅三州之地,在你事事殚精竭虑治理谋划下,仍是让北莽不敢有丝毫动弹,并且顺利替徐骁得到世袭罔替,让我这种草包都有机会当上北凉王。得八子。”

棋盘上已经放有整整六十颗棋子。

然后是身具文才等相对闲散六事,棋盘上陆续慢慢增添棋子十一颗。

徐凤年痴痴望向棋盘,“谋士当先谋己。一手造就春秋乱局的‘收官无敌’黄龙士仍然神仙逍遥,赵家幕后心算无敌‘先手举世无双’的元本溪也安在,大隐隐于朝。燕剌王首席谋士更是在南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人间富贵。师父,那你呢?”

提壶绿蚁酒。

倒酒在棋盘。

倒尽了壶中绿蚁,独处一室的徐凤年泪流满面,哽咽道:“师父,你让我以后带酒给谁喝?”

天色渐黄昏。

徐凤年走出徐渭熊那间药味熏天的屋子。丫鬟黄瓜这几天一得闲就黏糊着许久没见面的世子,在门口皱鼻子嗅了嗅,就想着摘下腰间香囊给世子挂上,好冲散一些药味,可徐凤年摇了摇头,一起走到院子里。看到徐骁坐在石凳上打瞌睡,黄瓜悄悄掩嘴一笑,蹑手蹑脚离去院子,不打搅北凉王与世子殿下的相处,临出门前,回眸一望,世子白头,让她揪心得不行。徐凤年才坐下,打盹的徐骁就清醒过来,揉了揉脸颊,自嘲道:“年纪大了就犯困,记得年轻时候不管是杀敌还是逃命,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是常有的事情,也没见有啥疲乏,只要眯上一觉睡个饱,醒来能吃上四五斤熟肉,到底是不服老不行啊。”

徐凤年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谁还没有个年老的时候,你又不是道教躲在洞天福地里修炼长生的真人,再说就你那悟性也想证长生?一辈子二品小宗师境界,再瞧瞧比你还年轻的顾剑棠大将军,都入武榜了,你害臊不?”

徐骁本想放声大笑,可不敢吵到了屋子里疗伤休养的闺女,搂了搂袖口,双手插袖,既不像是北凉王,也不像是大将军,倒好似一个衣食无忧的村头老闲汉。

徐骁轻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已为人父,加上我这把年纪的,可不兴比武功高低或是官帽大小了,比来比去,说到底还是比自家儿子嘛。你瞧瞧顾剑棠那几个子女,男的文不成武不就,长相还歪瓜裂枣,女的也没的出奇,顾剑棠想要跟我徐骁比?我都不乐意搭理他,一边凉快耍他的大刀去。”

徐凤年嘲笑道:“你想得开。”

徐骁转头看了眼清凉山顶的黄鹤楼,提议道:“一边爬山一边聊天?”

徐凤年点点头,挥手将二姐院子里的大丫鬟喊来,要了两壶温过的黄酒,起身递给徐骁一壶,“少喝绿蚁,我都觉得有些嗓子冒烟,既然你自己都说服老了,以后多喝黄酒,养生。”

徐骁笑着接过黄酒,灌了一小口,走出院子,沿着一条青石主道向山顶走去。当年王府建造,按照这位北凉王的意思是如何金玉满堂怎么来,这条山路恨不得直接用金子铺就,后来他媳妇说青石板就行,还能有一个“青云路”的好寓意,不求平步青云,子子孙孙哪怕走得吃力,总归还是升登青云。徐骁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当年亲自参与了扛石铺路这种苦力活。

父子二人,悠然登山。

徐凤年说道:“褚禄山已经前去就任北凉都护,授骠骑将军,因为陈亮锡准备着手整理北凉军职,许多杂号裨将都要取消,只存八个或者九个。校尉称呼会比以前值钱许多,就先由这个骠骑将军不加‘大’字开始。袁左宗取代钟洪武成为骑军统领,授车骑将军。齐当国和宁峨眉两人分别担任铁浮屠主副将,黄蛮儿领衔新龙象军,三人暂时都不授将军。果毅都尉皇甫枰官升一级,至于具体是授幽州将军还是如何,我还得等陈亮锡的折子。轩辕青锋送来的徽山客卿洪骠,确实有领兵才学,是否顶替皇甫枰担任果毅都尉,仍在斟酌。等二姐醒来,由她统领你那支三万人马的大雪龙骑军,你有没有意见?”

徐骁笑道:“既然能当个舒舒服服的甩手掌柜,我怎么会有意见。老黄瓜刷绿漆装嫩,也太不识趣了。”

徐凤年瞪眼道:“听着怨气很大啊?”

徐骁连忙摆摆手道:“没有的事。”

徐凤年叹气道:“北凉军翻天覆地,由高往下都有不小的变动,如果万一有尖锐矛盾,而我又弹压不下,可能还要你出面安抚。”

徐骁平淡道:“不会有什么大事的,赵家‘家天下’二十年,咱们徐家‘家北凉’也快二十年了,北凉这边跟我差不多岁数的老头子,爹扪心自问,一个都没亏欠,何况福泽绵延子孙,他们该知足了。钟洪武的事情我知道,他要是敢暗地里串联燕文鸾搞小动作,我不介意让他彻彻底底喝西北风去,将军没得当,连爵位都一起去掉,安心当个富家田舍翁。至于燕文鸾,当年他跟长陵是极力试图说服我划江共治天下,这么多年,一直是被义山笑称为‘称帝派’的头目,拉拢了很多心里头有怨言的老家伙,燕文鸾一手提拔的那批青壮将领,多半是当年附龙无望心灰意冷退下来的老将子孙。”

徐凤年喝了口黄酒,“快二十年的腐肉了,亏得你有魄力,早就干脆利落让燕文鸾自立门庭,没让这根藤蔓攀延到骑军中去,才算没让整个北凉铁骑病入膏肓。”

徐骁提着酒壶,叹气道:“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春秋一战,九国并峙争雄,咱们北凉军一口气就灭掉了六国,都是硬碰硬拿命换来的,你说要死多少英雄人物?我不愿称帝,后来马踏江湖,还好,走的都是一些跟江湖有牵连的老卒,可是征伐北莽,皇帝那道圣旨才是狠手,我那无奈一撤,北凉就开始军心涣散了。原因很复杂,但结果就是流失了大量校尉,许多原本靠绷着一口气想要建立不世功勋的老人,也淡出视野。所以说书生治国,很难;书生害人,轻而易举。你要格外小心元本溪这名与义山齐名的谋士,那份密旨就出自他手。春秋乱战,硬刀子靠我和顾剑棠这帮武人;这种不见血的软刀子,则大多是他的手笔。碧眼儿张巨鹿由一个小小黄门郎连跳那么多级台阶,三年后直接当上首辅,也是他的授意。在我看来,读书人自然比我们骑马提刀的莽夫要有才学,但大多眼高手低,成不了大事。才学极高,成事极少。真正可怕的是元本溪这种能乘势而为施展抱负的读书人。当今皇帝登基前,曾诚心诚意说过一句‘我愿为元先生之牵线傀儡’,于是元本溪就让他当上了九五之尊。赵衡那个妇人,肯定临死都恨极了这个让他丢掉龙椅的元先生。哈哈,怨妇赵衡,死前倒是难得爷们儿了一回,以死换得赵珣的世袭罔替,他二十年前要有这份心智,早就没当今天子的事情了。那个叫陆诩的瞎子,眼瞎心活,二疏十四策,写得漂亮,连我都看得懂,听说你跟他在永子巷还下过棋?怎么没直接抓来北凉当谋士?”

徐凤年摇头道:“当时顾不上他,当然主要还是不信自己的赌运,就错过了。遗憾是有一些,不过也谈不上如何后悔。赵珣这个靖安王我领教过本事,很会隐忍,但说起来仍是比他爹还不如,要是没有陆诩,靖安王藩地肯定要换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去镇守,到时候北凉会越发难受,还不如让赵珣在那边小家子气捣鼓折腾。藩王按例四年入京面圣,他要是敢捎上陆诩,我都替他担心会被挖墙脚,到时候他这个百年一遇的文官藩王就成了天大笑话。”

徐骁欣慰笑道:“不愧是我徐骁的儿子,霸气。”

徐凤年无奈一笑。

徐骁哈哈道:“敦煌城外,一人一剑守城门,也挺霸气。难怪红薯那丫头对你死心塌地。”

徐凤年在离山顶还有一段路程时驻足,跟徐骁一起眺望凉州州城全景,“叶熙真和褚禄山一明一暗,掌握北凉谍子机构,禄球儿既然当上了北凉都护,就得把其中一块肉吐出嘴,我打算让陈亮锡去打理。叶熙真那一块,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徐骁轻声问道:“为何你不选徐北枳?”

徐凤年摇头道:“我想让他一心成为下任经略使,沾染谍子之事,劳心劳力,会让他分心太多。谍子是谋小谋细,经略使却要求谋大谋巨,再者徐北枳身体不好,不想让他步我师父的后尘。”

徐骁点了点头,望向远方,身形寂寥。

继续登山,徐骁说道:“吴起应该已经从北莽进入蜀地投靠陈芝豹了。”

徐凤年苦涩道:“这趟北莽走得艰辛,却连这个舅舅的面都没见到。”

徐骁摇头道:“可能见过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这件事你不用多想,亲戚之间的缘分已尽。”

徐骁继续说道:“没有谁的儿子生下来就是富贵命,也没有谁的儿子就一定不能死的道理,我徐骁的儿子也不例外。想要继承家业,得靠自己去打拼。这二十年,我在等你成长,陈芝豹是在等你夭折。我跟老陈家的情分,在他去铁门关想着连你和赵楷一起斩杀后,就没有了。如此也好,也没谁对不起谁。凤年,爹逼得你三次出门游历,别怪爹狠心。”

徐凤年打趣道:“我知道,你是记仇那么多次我拿扫帚撵着打。”

徐骁差点笑出眼泪,咳嗽几声,灌了一口温酒差平缓下情绪。

终于登顶清凉山,天空晴明,视野极佳。

徐骁伛偻着身形,眯眼望向西城门,“当今六大藩王,除了爹,以燕剌王赵炳最为兵强马壮,当初天子在大殿上要让陈芝豹封王南疆,未尝没有制衡赵炳的企图。广陵王赵毅,跟皇帝同母而出,深受器重,明面上那些敲打,无非都是演给外人看的。让门下省左仆射孙希济担任广陵道经略使,是担心赵毅手段过激,惹来非议,难保离阳王朝第三个世袭罔替。皇帝对这两人的做法,可见其亲疏。胶东王赵睢,因为坐镇两辽,与我难免有些情谊,这些年被皇帝和张巨鹿、顾剑棠先后夹枪带棒一顿收拾,处境确实有些凄凉,不过此人虽说生在帝王家,但性子难得直爽,交心以后,值得信赖。靖安王赵珣不去说,雄州淮南王赵英,原本酷似老皇帝,只是欠缺了气数,而且他本人也不得不清心寡欲,五位宗亲藩王中以他被压制得最为惨烈,半点实权都没有。这次藩王循例进京,我肯定不去,不过明面上尚未封王的陈芝豹注定要走一遭,因此会是一个‘六王入京’的大场面。”

徐凤年摇晃了一下空酒壶,问道:“太子还没有定下来?”

徐骁笑着道破天机:“不出意外,在那些皇子封王就藩之前,四皇子赵篆就会被立为太子。谁让这小子被元本溪看好。”

徐凤年皱眉道:“不是立长不立幼传嫡不传庶吗?赵篆虽是嫡子,可大皇子赵武却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啊。”

徐骁把手上仍有大半壶酒的酒壶递给徐凤年,平静道:“赵武性格刚烈,如今天下太平,要的是安稳守业,不需要一个适合逐鹿天下的太子。赵篆就不一样,八面玲珑藏拙多年,注定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还有一点很关键,这两人的亲母皇后赵稚,似乎打小就开始悄悄灌输他日哥哥以将军身份北伐、弟弟称帝的理念,赵武虽说脾气暴躁,但从小就对赵稚的言语深信不疑,跟弟弟赵篆的关系也极好。我相信这次空悬十几年的太子之位浮出水面,不会有太大波折。凤年,你要知道依附大皇子的青党可是已经分裂得不像样了,而跟江南文士争权夺利的北地士子集团,虽然押了重注在赵武身上,但只要赵武能够顺利前去两辽镇守边陲,加上日后登基的赵篆肯定会对这些人做出补偿,于他们而言,切身利益不损反增,当下怨言也不至于过大,也不敢太大。至于朝中第一大势力张党扶持的二皇子赵博,只是张巨鹿跟天子联袂演戏的障眼法而已,不值一提。”

徐凤年喝了一口酒。

徐骁笑道:“新得宠的宦官宋堂禄印绶监,在人猫韩生宣出京以后,虽然还没至于直接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但也从他师父手中接过十二监中的内官监。朝廷知道我明摆着不会搭理这场太子登位皇子外出的好戏,就让宋堂禄私下赶来北凉,给你带了两套藩王世子的补服,蟒衣一红一白,白的那套,算是专门为你破格缝造。说到底,是想让你去一趟京城观礼。你去不去?”

徐凤年问道:“九死一生?”

徐骁摇头道:“这趟不一样了,想死都难。皇帝皇后两边都会护着你。如今离阳大局已定,尤其是陈芝豹入蜀封蜀王,若是还想着北凉大乱,谁来替他们挡下北莽百万铁骑?没有咱们北凉,顾剑棠就算把东线打造得固若金汤,不说皇帝,整座京城也一样会人心惶惶,那帮王八蛋,也就骂我骂得凶,私底下还得庆幸有北凉的三十万铁骑。”

徐凤年问道:“上次你入京,才出了大殿就打残一名官员,为什么?”

徐骁笑道:“那不长眼的家伙说北凉铁骑是一条看门狗,我打得他半死,你看当时文武百官,谁敢吭声?还有,顾剑棠事后也好好拿捏了那家伙一顿,这话可是把他这位大将军也给骂进去了。”

死士寅神出鬼没,轻声道:“宦官宋堂禄已经到府门外。”

徐骁问道:“你真要去京城,人猫可是还没有被杀掉,你不担心?”

徐凤年摇头道:“我就是等着他送上门来。”

徐骁欲言又止。

徐凤年突然说道:“我杀了杨太岁,你会不会怪我?”

徐骁平静道:“我这位老兄弟死得其所。”

京城白衣案,主谋是赵家天子,出谋划策的是那个鬼鬼祟祟的元本溪。众多高手中,韩貂寺是其中一人。至于那名天象境高手,另有其人。

徐骁轻声说道:“下山吧。”

下山途中,徐骁见徐凤年手里提着两个酒壶,笑道:“我来拎?年纪再大,好歹还能披甲上马,拎两个酒壶还是不在话下的。”

徐凤年放缓脚步,望着脚底的青石板说道:“老了就老了,可不许死了。”

徐骁轻声感叹道:“我也想抱上孙子啊。”

不到三十岁的宫中炙热新贵宋堂禄,即便已是内官监掌印大太监,即便是深受皇后青眼相加的天子近侍,哪怕身负密旨,仍是只能带着几名乔装打扮的大内扈从,由北凉王府侧门悄悄进入,在府邸大堂门口见到徐骁后,都不敢多瞧半眼,让那几名皇宫侍卫留在门外,独身快步跨过门槛,扑通一声五体投地跪了个结实,当场脑门就磕出鲜红痕迹,闷声道:“内官监宋堂禄参见北凉王,参见世子殿下!”

徐骁和徐凤年都没有落座,但也没有挪脚迎接这位已是手操煊赫权柄的大宦官。徐骁轻声笑道:“宋貂寺,起来宣旨就是。”

貂寺与太监这两个称呼,可不是一般宦官可以往自己头上搂的,太安城皇宫内,一双手就数得过来。除了居高不下太多年的韩生宣,宋堂禄的师父,原先十二监中仅次于司礼监的内官监掌印算一个,宋堂禄被天子亲自赐姓,如今更是有望登顶,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整个朝廷都看傻了眼。

宋堂禄出宫时早已想通彻了,若是宣旨,按律藩王就得跪下,北凉王至于跪不跪其实都无妨,徐骁都可佩刀上殿,本就还有无须跪地听旨的特权,只是他如果一本正经拿腔捏调站在那里宣旨,恐怕会有示威嫌疑。宋堂禄一开始就不想如此给人猖狂嫌疑,哪怕明知不合礼节,他起身后仍是从袖中抽出包黄密旨,垂首快行,双手递给北凉王,直接将宣旨这件事跳过,忽略不计。徐骁接过密旨,随手递给徐凤年,然后让这个颇为知情达理的宦官坐下。宋堂禄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只是眼角余光仍是瞥见了一头霜雪的徐凤年,心中震惊。不知为何,当他余光所及,那名世子殿下明明在低头舒展圣旨阅读,嘴角仍是勾起了一个弧度,宋堂禄能够在皇宫十万宦官中脱颖而出,一步一步走上巅峰,靠的就是堪称卓绝天赋的察言观色,立即知道这个年轻世子察觉到了自己的无心窥探,当下便低敛视线,只敢使劲望向自己的双膝。

徐骁笑着说了句寒暄话:“宋貂寺这一路辛苦了。”

宋堂禄赶紧摇头道:“不敢,是宋堂禄的分内事。”

徐骁笑问道:“宋貂寺要不在北凉多待几天,本王也好尽情款待一番。”

被一口一个“宋貂寺”折腾得一惊一乍的年轻权宦赶紧起身,又跪地歉然道:“宋堂禄需要马上赴京复命,可能连一顿饭都吃不上,还望北凉王万分海涵。”

徐骁走过去搀扶起宋堂禄,“无妨无妨,咱们也不用如何客套,怎么顺畅适宜怎么来,不耽搁宋貂寺回去复命,走,本王送你出门。”

饶是在宫中历练多年,修心一事不输任何顶尖高手的宋堂禄也明显有一抹恍惚失神,毕恭毕敬说道:“委实不敢劳烦北凉王。”

徐骁摇了摇头,跟宋堂禄一起走出大堂,大内侍卫早已将行囊交给王府管事。一行人走在不见丝毫戒备森严的幽静小径上,那些侍卫也都是走得如履薄冰,趁这会儿赶忙多看了几眼这位异姓王的背影,等回到宫中,也好跟同僚们狠狠吹嘘一通,咱可是有过距离堂堂北凉王不到十步路的待遇!宋堂禄谨小慎微多年,不露痕迹地落后徐骁大半个身形,走到大门口,宋堂禄说什么都不敢让这位北凉王送出门半步,随即停下脚步;那些大内侍卫都默默鱼贯而出,翻身上马,远远等候。

一名侍卫啧啧道:“不愧是灭掉春秋六国的大将军啊!”

另一人小声问道:“咋的?”

侍卫沉声道:“走路都有杀气。”

“没感觉到啊。”

“你懂个屁,那是因为你境界不够!”

“难怪有人说北凉王瞪眼就能杀人,会直接把人吓破苦胆。幸亏宋貂寺没惹恼了他老人家,要不咱们还不得被双眼一瞪就死一双?”

一名最为年老沉稳的侍卫听着后辈的荒唐对话,哭笑不得。

门口那边,徐骁轻声说道:“别人都说你宋貂寺在印绶监当值的时候,兢兢业业,掌管古今通集文库、贴黄勘合等万般琐事,都办得井井有条,还能写一手好字好文章。本王是个粗人,这些头疼玩意想上心都难,也就不说了,不过有件事情,本王记得一清二楚,我家凤年世袭罔替的诰敕内容,出自你笔,府上有人说你写得好,这份人情,本王记下了,以后万一有事,用得着我儿凤年这个新任北凉王,只需知会一声,不敢夸口帮你摆平,本王只说他会尽力而为。”

宋貂寺如遭雷击,下意识就要再度跪下。

徐骁扶住他双手,笑骂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什么跪!宋堂禄,有机会再来北凉王府,记得就不用跪了,这与你身份无关,本王的确不讲理,只念情分。”

宋貂寺一咬牙,颤声道:“以后职责所在,宋堂禄该做的,一定还是会做。但是一些多余事情,绝不会多嘴。还有这番话,宋堂禄只记在心里,就当大将军没有提起过。”

徐骁点了点头,“本王就不送了。”

宋貂寺学那士子作揖行礼,转身出门而去。

徐骁慢慢踱步回到大堂,看到徐凤年拆完行囊,手指捏着一件蟒衣的袖子,在那儿神神叨叨:“瞧着顺眼,摸着也挺舒服,飞剑出袖的时候可得小心些,划破了找谁缝补去。”

徐骁打趣道:“缝缝补补还怕找不到人?春秋遗民北奔有两股,流窜北莽那些,被我截下不少人,咱们北凉织造局的头目就是当年给南唐皇室做衣裳的,不过这回你的王袍缝织,具体事项交给了几名心灵手巧的女子,那人也就是绘制图案而已,年纪大了,眼神不顶用,他怕一个不合时宜就被砍头。”

徐凤年皱眉道:“你那件蟒袍不行?”

徐骁气笑道:“哪有新王穿旧衣的道理,咱们徐家没穷到那个份上!”

徐凤年放下手上御赐蟒衣,犹豫了一下说道:“本来想去一趟西北端,把那将近十万戴罪流民抓在手上,既然要去京城观礼,那放一放,先去太安城。”

徐骁问道:“何时动身?需要带多少铁骑?”

徐凤年笑道:“就明天。带什么铁骑,我又不是藩王,去京城不用讲究排场。再说像燕剌王那般带了近千骑兵,韩貂寺恐怕就得藏头缩尾,我这回就开门揖盗一次,让人猫痛痛快快杀上一杀。”

徐骁点头道:“除去你自己的安排,我也暗中把寅和丑交给你。”

徐凤年问道:“那你怎么办?万一韩貂寺不杀我杀你?”

徐骁笑问道:“你可知为何剑神李淳罡会被镇压在听潮阁下二十年?可知当初他下山龙虎斩魔台,又是被何方神圣斩去一臂?”

徐凤年黯然无语。

徐骁坐在椅子上淡然道:“你放心去你的京城,爹的安危不用担心,这么多年想杀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我有的是法子对付。”

死士寅的阴阴声音又传入父子二人耳中:“南宫仆射已经回阁,轩辕青锋在湖心亭中。两人受伤不轻。”

徐凤年问道:“戊?”

死士寅刻板答复道:“回禀殿下,安然无恙。”

在地支死士眼中,同僚生死,根本无足重轻。

徐凤年站起身,前往听潮湖,少年死士蹲在湖边生闷气。

徐凤年走过去,见他转头一脸愧疚,笑道:“吃你的饭去,然后明天跟我去京城,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跟韩貂寺过招。”

少年蹦跳起来,笑脸灿烂,“当真?”

徐凤年抬腿作势要踹他入湖,这心性活泼而不阴沉的少年咧嘴一笑,自己就跳入湖中,欢快地狗刨游向对岸。

徐凤年会心一笑,走向湖心亭,走近以后,看到轩辕青锋靠廊柱颓然而坐。

徐凤年眯起那双丹凤眸子,懒散坐下后讥讽笑道:“同为指玄,那天下第二指玄的韩貂寺,比你老到厉害多了吧?”

轩辕青锋厉声道:“等我入了天象……”

徐凤年轻声道:“你忘了韩貂寺最擅长指玄杀天象?所以这才有了‘陆地神仙以下韩无敌’的说法。你也别觉得憋屈,武功境界这东西,人比人气死人,总会有一山还有一山高。我知道你想要成为王仙芝那样的货色,可你在这之前,还是要放宽心,很多事情急不来的。旁门八百左道三千,你挑了一条险峻至极的羊肠小道,就要越发珍稀当下的活命。我呢,短暂进入过伪天象,算是白驹过隙的光景,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告诉你,你一旦升境,说不定要成为三百年来第一个遭受天劫雷劈的天象高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逃不掉的。”

轩辕青锋脸色瞬间雪白无人色。

徐凤年站起身,“跟我来,既然你纳了投名状,我就可以与你放心做笔大买卖,我给你的东西,价值连城这个比喻都是说轻了,所以你就算以身相许,我都不觉得你吃亏。”

轩辕青锋破天荒没有出言顶撞,安静跟在徐凤年身后。看来这场围剿韩貂寺无功而返,让她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出格性子有所收敛。

徐凤年推门进入听潮阁,带着轩辕青锋直接走到八楼,朱袍阴物浮现在廊道中,以地藏悲悯相示人,徐凤年笑道:“你就别逞强进入了,白白丢失修为。”

开门关门。

轩辕青锋看到一幅毕生难忘的场景。

九枚大小不一的玉玺。

浮空而悬。

各自悬停位置以春秋九国版图而定。

徐凤年负手站定,平静道:“后隋,西楚,南唐,西蜀,北汉,大魏,这六个亡国后如今史书上的记载国号,都是被徐骁所灭。离阳朝廷为了表彰徐骁军功,除去西楚皇帝大印失踪不见,老皇帝当时特地将其中五枚传国玉玺赐予徐家。当年大楚之所以被视为中原正统,很大程度是它传承到了大秦帝国的承运之玺。后来春秋割裂,各国都有摹刻或者干脆重刻,玺和宝各类称呼都有。你所看到的九枚,三枚都是仿制,只为了凑成‘九’这个数字,听潮阁高九层,不是无缘无故的。知道你想问什么,既然朝廷才赐下五枚,仿制三枚,还有一枚来自何处?咱俩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跟你直说无妨。北凉王府私藏了承载西楚气运的小公主,你瞧见那块最小的玉玺没有?不过方四寸,却是货真价实的大秦皇帝阳印,至于阴印,我在北莽进入过大秦帝陵,只是当初那人有意藏私,只肯带我见识陵墓的冰山一角,我一心想着保命逃命,也顾不得深究。我弟弟黄蛮儿此生不得入天象,洪洗象拐跑了我大姐,为了还人情,剑斩五国气运,北凉明面上不得半点,只是以七三分,分别流入了离阳和西楚气运柱。”

徐凤年不理睬轩辕青锋的目瞪口呆,指了指西楚国印,“先前全无色泽,跟普通玉石无异,骑牛的飞剑斩运后,则熠熠生辉,除了依旧比不得离阳仿印,已是远胜七枚宝玺的光彩。这个符阵是窃取天地气运的东西,曹长卿已经准备复国,估计过不了几年就要抽掉取回西楚国印。与其被他白白拿走,还不如做生意卖给你,你这两年都携带在身慢慢汲取,以后跻身天象,用作抵挡天劫。玉玺的气数虽说不过王朝的百千分之一不等,但你一人独占,我估计怎么都不至于做个天底下最短命的天象境高手。”

轩辕青锋小声问道:“那你那个被我父亲说是只可指玄的弟弟?”

徐凤年扯了扯嘴角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少了一块必然失去的大秦阳印,还有其余八枚。况且我家黄蛮儿,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他进入天象境,这个符阵,只是以防万一。再说了,黄蛮儿与你不一样,哪怕是这个符阵有所裨益,对他来说也是治标不治本,归根结底,不论是你目前的指玄境还是你将来的天象境,在黄蛮儿面前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

轩辕青锋平静道:“但我不会止步于天象境。”

徐凤年一笑置之,踏步潜行,伸出一只手悬空,朝西楚传国玉玺轻轻一抓。

如同蟒龙汲水,随着玉玺被扯向徐凤年手中,空气还出现一阵阵竟是肉眼可见的玄妙涟漪。

其余八枚宝玺俱是颤抖不止。

当徐凤年握住玉玺后,如被风吹皱的水面才逐渐平静如镜面。

徐凤年转身将玉玺交到轩辕青锋手上。

她脸色剧变,整只手掌都由红转紫。

徐凤年幸灾乐祸道:“烫手?别松开。”

轩辕青锋强忍着心如刀割的刺痛,怒道:“为何在你手中便毫无异样?”

徐凤年自嘲道:“天底下就没有比我气运更空白如新纸的可怜虫了。要是铁门关截杀赵楷之前,身为徐骁嫡长子的我想要去握住这枚西楚玉玺,恐怕想要活命,就得当即自断一条胳膊才行。”

轩辕青锋几乎痛得晕厥过去,但她不但毫无动摇神色,反而更加握紧玉玺。

徐凤年暗叹一声,心道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婆娘,嘴上却说道:“你的命半条归你,半条归我了,答应与否?”

轩辕青锋直截了当道:“可以,但得等到我进入天象境以后,活下来才作数!”

徐凤年无奈笑道:“你吃点亏会死啊?”

轩辕青锋冷哼一声,狭长秋眸里倒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笑意。

徐凤年走向门口,“等会儿你自己下楼。”

才出门,轩辕青锋就干脆利落地直接飘拂出去。

徐凤年摇了摇头,关上门,下楼后轻松在外廊找到怔怔出神的白狐儿脸。

徐凤年好言安慰道:“喂喂喂,打不过天下第十的韩貂寺又不丢脸,这只是说明你还没有进入前十而已。”

腰间悬绣冬的白狐儿脸没有说话,转身走向楼内。

徐凤年问道:“我明日就要去趟京城,韩貂寺十有八九会缠上来,你有没有兴趣?”

白狐儿脸停下脚步,“你就这么怕死?”

徐凤年嘀咕道:“好心当驴肝肺。”

白狐儿脸转身笑道:“放心好了,我还不至于杀不到韩貂寺就心境受阻,以致境界停滞。我跟你们北凉铁骑一样,走的是以战养战的悲苦路数,以后有的是几场大败仗要吃,不死就行。”

徐凤年不死心又问道:“真不去京城?”

白狐儿脸玩味说道:“怎的,觉得京城美女如云,不捎上我这天下第一美人,会没面子?”

杀气,杀机!

被揭穿那点歪肚肠的徐凤年仓皇狼狈地逃窜下楼。

白狐儿脸也没有追杀,跨过这层楼的门槛,心境莫名地安定下来,凄然道:“没想到这儿倒成了家,以后我又该死在哪里才对?”

余晖渐去,暮色渐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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