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烽火戏诸侯

> 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 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目录

第九章下马嵬奇人有约,九九馆龙蟒相争(1 / 2)

上一章目 录

临近立冬,下马嵬驿馆多了一名神出鬼没的奇怪老头子,两条白眉修长如垂柳。轩辕青锋只知道这老人前几日闯入院中,跟徐凤年说了几句话,然后出院一趟返回后,徐凤年这几天就变了样,饭还吃,话还聊,觉继续睡,可轩辕青锋总觉得不对劲。

大雪渐停,少年戊把那个原本搬到了廊道中的雪人重新放回院子。

今天云开一线,天地间骤放光明,徐凤年躺在藤椅上。

身份不明的白眉老祖宗神龙见首不见尾。

雪人立在龙爪槐树下,徐凤年看得怔怔出神。轩辕青锋搬了藤椅在边上,躺下后摇摇晃晃,咿咿呀呀。女子站立时挺起胸脯让双峰高耸,那不算什么,平躺时尤为壮观,才显真风采,横看成岭侧成峰,跟文章喜不平是一个道理。轩辕青锋问道:“那老头儿是谁?”

徐凤年这些天有问必答,没有板着脸给谁看,脾气反而渐好,“他只说跟李淳罡互换一臂。”

轩辕青锋又开始挑事,“李老剑神不是你半个师父吗?仇家在眼前,这都不拔刀相向?”

徐凤年轻声笑道:“一剑恩仇一剑了,李淳罡何须别人替他报仇?再说了,老黄还是他徒弟。”

轩辕青锋皱眉道:“缺门牙的剑九黄,是这老家伙的徒弟?”

徐凤年点了点头。

轩辕青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徐凤年直直望着那座雪人,在轩辕青锋忍耐到极限前一刻,缓缓说道:“轩辕青锋,你的梦想是成为王仙芝那般的武夫?成为离阳江湖的女帝?可我知道这是牯牛大岗一战后的事情,更早的梦想是什么?”

轩辕青锋平静道:“我爹能走入我娘的院子,中秋团圆,一起喝自酿的桂子酒。”

徐凤年投桃报李,微笑道:“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一个惩奸除恶的大侠,用刀用剑都无妨,但一定要仗义恩仇,先给我娘报完了仇,然后去江湖上闯下很大的名声,最好是能在江湖上找到一个像我娘那样好的女子。那会儿还没想过以后是不是要当北凉王,因为从没想过徐骁会老。”

然后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雪人,“梦想就是那座小雪人,卖不了钱,只有小孩子才把它当个宝,觉得金山银山也不换。可到了你我这个岁数,大多不爱谈梦想了,觉得矫情,也不实在。就像我,哪里还对什么江湖侠客梦有指望。跟你也是尔虞我诈,相互买卖,以后所作所为,那些投靠北凉的江湖人士,也不过被按本事论斤两卖钱买官。我先前在御道上说的那番话,不叫梦想,是责任。你如今的梦想,也不是梦想,是野心。我认识的人里,就只有两个人真的有梦想,而且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而我们的梦想,一到太阳底下,雪人消融,没了也就没了。他们两人的梦想,今年雪人没了,就还会等明年的大雪,再做一个雪人,年复一年。”

轩辕青锋笑道:“一个是一门心思想杀你的姜泥,一个是只想当上剑客买得起铁剑的温华。”

徐凤年点头道:“对。长大以后,觉得自己梦想很幼稚的,那些其实都不是梦想。”

徐凤年平静道:“温华是一个把梦想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傻子,因为他身上有我没有的可贵东西,所以我才佩服他。聪明人都喜欢笑话别人不见棺材不掉泪,温华就一直是那个被笑话的笨蛋。小时候刻竹剑,可能是被家里人笑话,大起来还挎木剑,是被乡里乡亲笑话,跟我遇见以后,我也隔三岔五就笑话他一根筋,活该没出息。分开以后,我有些时候想起温华,觉得这小子哪天行走江湖万一真给人宰了,我一定去给他报仇,灭他仇家满门。这次京城里出现那个温不胜,我其实不希望就是温华,不是我怕自己兄弟抢了风头什么,而是我自己也练刀也习武,比谁都清楚想要获得什么,就得付出什么。我徐凤年是北凉世子,许多听上去很吓唬人的付出,可因为我家底雄厚,不至于以后爬不起来;但温华是谁,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升斗百姓,他能付出的,除了比命还重的梦想,还能有什么?北凉基业,尚且在离阳、北莽虎视眈眈之下,一次败仗输不得,就更别提温华了。”

轩辕青锋淡然道:“所以温华就是温不胜。”

徐凤年站起身,走到老槐树下蹲下。轩辕青锋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后。徐凤年伸手从地上挖出一捧雪,堆在雪人身上,轻轻拍了几下,“温华的两剑是黄三甲代为传授,就是成就温华他梦想的大恩人。黄三甲要他杀我,换成是你,杀我,不论功成与否,都有很大机会全身而退,有滔天大的名声,有胭脂评上的女子做媳妇。轩辕青锋,你会怎么做?”

纯色衣裳,寻常女子极难压下,黑白两色还好,若是红色紫色,可就难如登天了。轩辕青锋能镇得住大紫,可见她姿容气质是如何出彩。她想了想,笑道:“废话,肯定杀你,而且毫不犹豫。哪怕那枚传国玉玺是你买卖于我,让我占了大便宜,但若换成黄龙士今天站到我面前,说能让我几年之内进入陆地神仙境界,还没有后顾之忧,我杀你,就会杀得干脆利落,撑死了念一份旧情,留你全尸。”

徐凤年笑着抬头,“你我还有旧情可念了?”

轩辕青锋太阳打西边出来,没有在他伤口上撒盐,不过此时此景,用雪上加霜四个字去形容更合适。

徐凤年给雪人不断加上一捧捧积雪。轩辕青锋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一脚就踢碎了雪人。

徐凤年站起身,见他那条藤椅上躺着那一夜前来传信的沧桑老头儿。轩辕青锋挥了挥手,示意徐凤年滚出院子,她则重新堆起雪人。

徐凤年躺在老人旁边的躺椅上,一老一少,年龄悬殊,恐怕得有四五代人。

双眉飘拂,老人双手搭在白眉上细拢慢捻,优哉游哉,“我一生唯独喜好问剑,而且只问敌手最强剑。吴家剑冢自诩天下剑术第一,剑招登峰造极,我便让剑冢素王无地自容。邓太阿年幼时在剑山苟延残喘,我没有教这娃儿任何一剑,只告诉他如果不去拿剑,可到底,邓太阿还是走了术,这是打从娘胎就有的倔性,我也没办法。龙虎山斩魔台下,我去问李淳罡的剑道,互换一剑道,也就互换了一臂,是仇家,也算半个知己。我第二个徒弟,也就是你北凉王府上的马夫,跟你一起出门游历的黄阵图,论天赋异禀,跟大徒弟相比,如同身份,一个铁匠,一个西蜀皇叔,天壤之别,可我心底却更器重一些黄阵图,因为他的剑,更接近于道。事实上大徒弟以剑守国门,临死之前,仍然没有给出像样一剑,倒是二徒弟,被你取名‘六千里’的剑九,第九剑,让我深以为然。”

徐凤年问道:“老前辈,老黄藏剑六柄,都是帮你做下酒菜的?”

老人心情舒朗,点头笑道:“这痴儿没有身份束缚,故而练剑来练剑去,都是练一个‘情’字。笨鸟先飞,反倒是比他师兄更有出息。两次造访武帝城,第一次他是想要让世人知道他师父的名号;第二次则是希望我这个师父知道,收了他这么个笨徒弟,不丢人。”

徐凤年说道:“练的是剑,还的是恩情。”

老人笑道:“我这辈子跟黄龙士打过三个赌:他赌北凉王妃在皇宫一战中入得剑仙境界,他赌在听潮阁画地为牢的李淳罡再入陆地神仙,第三赌赌温华,我赌温华不练剑。总算最后关头赢了一次,要不然我也得有个‘隋不胜’的绰号。”

老人不用去看徐凤年,就开门见山道:“不用去费神想我这个姓隋的老不死是何方神圣,黄龙士都不知我真实姓名。说来也怪,我跟黄龙士做了几次交换,仍是看不透他到底想要什么。当年京城白衣案,赵家要断你们徐家的香火,元本溪和赵家老皇帝是主谋,杨太岁算是半个帮凶。黄龙士赌的是你娘吴素入剑仙境,仍是用一柄名剑换我出山,以防万一,好护住你娘儿俩的性命。我这般泄露天机,也不是要你不记仇于黄龙士,这老头儿,早就该死了,处处煽风点火,只不过我不希望他死在宵小手上而已。”

老人感慨颇深道:“天下招式,在我看来无非是好用的和好看的两种。李当心挂一条黄河在道德宗头顶,就属于好看的,没办法,因为他终归还是三教中人。吴家素王的星罗棋布,也是好看不好用。真要解释那便是,遇敌一万,一招剑,杀三百人伤六百人,比不上一剑直接斩杀五百人。李淳罡的两袖青蛇,有些不一样,好看也好用,我当年问剑李淳罡,一开始想问的不是两袖青蛇,而是剑开天门。但李淳罡当时心境受损,开不了天门,但论剑招威势,两袖青蛇仍在巅峰,我那一趟问剑答剑,哪怕互断一臂,我仍算是乘兴而去,乘兴而归,谈不上仇怨。”

徐凤年好奇问道:“那王仙芝自称天下第二?”

老人哈哈笑道:“自谦的说法,哪怕是吕祖转世的龙虎齐玄帧和武当洪洗象,也就都是打个平手,唯独五百年前过天门而返身的吕祖亲临,才有七分胜算。”

徐凤年闭口不言。

老人轻声道:“我们所处的江湖,哪有越混越回去的江湖,都是要潮头更高一些的。”

老人轻轻一伸手,被徐凤年抛在城外然后被收缴入皇宫大内的春秋剑,一闪而逝,瞬间来到老人手中,“我当年跟李淳罡没有分出胜负,一直有心结,你既然身负李淳罡的两剑精髓,尤其是还有那剑开天门一剑,我就教你一剑,以后分出高下,去李淳罡坟头敬酒时,说给他听。这柄剑,我只拿一鞘,剑你替我留着,我要去一趟武帝城。春秋何时归鞘,也就是我何时教了你那一剑。”

老人将剑鞘丢入空中,御剑而去离京城。

朗朗笑声传遍太安城。

“天上剑仙三百万,遇我也须尽低眉。”

徐凤年哭腔沙哑,哭着哭着,哭弯了腰。

京城上空云层低垂,一大片绚烂的火烧云。

女子紫衣拖曳雪地中,终于还是被她堆出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徐凤年躺在藤椅上笑问道:“你带了几套紫衣?我当年听听潮阁里的老人讲述江湖传奇,总是很好奇那些白衣飘飘的剑客,如何打理自己的行头。上次去北莽在倒马关,就见着一个。我这会儿就纳闷以后你轩辕青锋行走武林,也就铁了心只穿紫衣?不过说起来也是,天下颜色繁多,可纯色毕竟就那么几种,青衣有曹长卿了,白衣有陈芝豹,轮到你这个晚辈,也没几种可以挑选。”

轩辕青锋似乎对那座小雪人很满意,笑了笑,站起身拍拍手,敛去笑意,“你就不去想为何姓隋的吃剑老头前来下马嵬驿馆,是不是没安好心?退一万步说,黄三甲号称官子功夫更在曹长卿之上,除了温华的折剑,伤口犹在出剑之上,黄龙士真就没有其他鬼蜮伎俩?你要是被人杀死在京城,不管是仇恨北凉王的春秋遗民乱党,还是北莽潜伏势力,相信都会拍手叫好,何止是浮一大白?再者立冬朝会观礼,封王就藩立太子,都没见你怎么上心,这些天就只会窝在这座驿馆,你不嫌憋气憋得慌?”

徐凤年看了眼那一坨可怜兮兮的雪人,坐起身笑问道:“那出去走走?徐骁说过一些绝妙的小吃食,我也想尝尝,不过我估计你瞧不上眼,落个座都嫌脏。”

轩辕青锋本想下意识为了反驳而反驳,可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下肚子,轻声笑道:“你跟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徐凤年点头道:“对,你跟下马嵬外边街上酒楼客栈,那茫茫多的京城士子是一路人。”

轩辕青锋懒得理会,只是记起一事。前两天这家伙突然来了兴致,要出门买一种不易见到的黄酒,仍是大雪连天地,街道两旁院落楼阁早已给京城吃饱了撑着的三教九流霸占,轩辕青锋跟徐凤年一起出行,除了刘文豹继续在龙爪槐树下瑟瑟发抖,离下马嵬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比起有破落裘子裹暖的刘文豹更惨的一对老幼乞儿。轩辕青锋当时见徐凤年朝他们走去,本以为是打赏银钱的惺惺作态,不承想只是踹了老乞儿一脚,似乎嫌弃老家伙恶狗挡道,与一般纨绔子弟的恶劣行径无异,轩辕青锋当时没有深思,可两人走出一段路程后,就看到多人跑出楼房屋子,不光是大把银子丢下,还有送狐裘的送狐裘,送饭食的送饭食,先前空无一物的破碗,立即堆满了白花花银子,连银票都有好几张。再后来,两人买酒归来,听下马嵬驿馆童梓良说那个在这条街上乞讨了好些年数的爷孙,已经给一位豪绅接去朱门高墙的华美府邸,给老乞丐打赏了一份衣食无忧的闲适差事,而那豪绅当天便博得将近半座京城的赞誉。轩辕青锋听闻以后哑然失笑,再看只是当初轻轻踢出一脚的徐凤年,就有些明白。轩辕青锋走在雪扫得干干净净的路上,街道两旁蹲满了从其他地方蜂拥而来的乞丐,其中又以游手好闲的青壮居多,眼睁睁望着那个北凉世子,只恨自己不敢拦住去路,被他踢一脚或者挨上一耳光。

轩辕青锋记起自己年幼时看爹酿酒时,他曾说过一番话:“侯家灯火贫家月,一样元宵两样看。一直被认为极见世情。侯家灯火亮却骤,贫家圆月千百年。才见真世情。”

徐凤年听到轩辕青锋喃喃自语,问道:“你在念叨什么?”

轩辕青锋淡然道:“可怜你。”

徐凤年轻轻笑道:“我需要你来可怜?”

直达下马嵬的街道尽头拐角,跟徐凤年、轩辕青锋一行人相反的路上,停有一辆马车,帘子掀起一角,女子容颜堪称绝代风华,四字分量,显然比起所谓的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还来得重。

胭脂评上,她不输南宫。

除了这位美女,还有一对姿色要远逊色于她的母女。女儿鼻尖有雀斑,对她不掩饰敌意;妇人神态平静,母仪天下。

相貌平平的妇人轻声道:“原来真的白头了。”

京畿之地一场鹅毛大雪,瑞雪兆丰年,京城内外百姓进出城脸上都带了几分喜庆,哪怕是向来以谨小慎微作为公门修行第一宗旨的城门甲士,眉眼间也沾了快要过年的喜气。太安城海纳百川,城门校尉甲士巡卒见多了奇奇怪怪的人物,可今日一对男女仍是让城门士卒多瞧了几眼。少女长得并不如何倾国倾城,京城美人乱人眼,她顶多就是中人之姿,让人很难记住;不过少女身边的年轻和尚可就不一般了,袈裟染有红绿,在京城也不多见,得是有大功德加身,才能披上的说法高僧。小和尚唇红齿白,一路上惹来许多视线,当今天下朝廷灭佛,和尚跟过街老鼠没两样,这小和尚的神态倒是镇定。

他临近城门,跟城卫递交了异于百姓的两本户牒。身后少女蹑手蹑脚抓捏了一个不算结实的松软雪球,跳起来啪一声砸在他脑袋上,许多都溅射到袈裟领口内,冻得小和尚一激灵,转头一脸苦相,少女做了个鬼脸。城卫拿过户牒后,使劲看了几眼小和尚,不敢造次,赶紧上报给城门校尉,核实无误过后,礼送入城。乖乖,这位小和尚可是正儿八经的两禅寺讲僧,而且如此年轻,谁知道以后是不是佛陀?烧香拜菩萨心诚则灵,这些城卫都毕恭毕敬,小心翼翼护送,心里都想着多沾一些佛气,好带回去庇佑家人。灭佛,那都是朝廷官老爷们的计较,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可吃罪不起菩萨们。

小和尚见少女又要去路边捏雪球,一脸苦相问道:“东西,下雪开始你就砸我,这雪都停了,还没有砸够啊?”

“够了我自然就不砸你,需要你问?你说你笨不笨,笨南北?”

小和尚抱住脑袋,让她砸了一下。

“不准挡!”

说完了,她又去捏雪球,这一次一口气倒腾出两个。

笨南北壮起胆子说道:“我就这么一件袈裟,弄脏了清洗,就要好几天穿不上,耽误了我去宫内讲经,东西,我可真生气了。”

“我让你生气。”东西不怀好意地瞄准笨南北光秃秃的脑袋,“让你生气!”

啪啪两声,不敢用手遮挡的笨南北那颗光头,又挨了两下雪球。

笨南北揉了揉光头,看到她鼓着腮帮的模样,用心想了想,“不生气。”

少女认真瞅了瞅他,好像真不生气,这让她反而有些郁闷,又跑去捏雪球,笑着跳起来,又是一拍。

笨南北见她自从老方丈圆寂后第一次有笑脸,应该是真的不生气了。

李东西拿袖子擦了擦手,这些天一路疯玩过来,都在跟雪打交道,双手冻得红肿,望着一眼看去好像没有尽头的御道,叹息问道:“你说咱们怎么找徐凤年啊?听爹说京城得有百万人呢。”

笨南北笑容灿烂道:“进了宫,我帮你问啊。”

“你行不行啊?”

“行!”

“要是你找不到,信不信我让你从咱们身后的城门口开始滚雪球,一直滚到那一头的城门?”

“我答应是可以答应,可我又不会武功,滚不动那么大的雪球。”

“就你这么笨,能做咱们寺里的住持?”

“唉,我也愁啊。”

“咦?快看,胭脂铺!”

“愁啊。”

“笨南北!把头转过来,说,你愁什么?”

“……”

“我让你愁!站着不许动,拍死你!”

“李子李子,快看快看,胭脂铺快打烊关门了。”

“啊,赶紧!”

徐凤年一行人安静走在小巷中,屋檐倒挂一串串冰凌子,少年戊折了两根握在手里,蹦跳着耍了几个花架子。途经一座两进小院子,恰好房门没关,兴许是院里孩子还在外边疯玩,还没来得及赶回家吃饭,一眼望去,屋里八仙桌上搁了一只红铜色的锅子,下边炭火熊熊,烟雾缭绕,因为是小院子小户人家,涮羊肉没太多花样,能祛风散寒就行了,比不得大宅门里头涮锅子的五花八门。少年戊听着炭裂声和水沸声,抽了抽鼻子,真香。太安城有太多家道中落的破落户,这些人千金散去不复来,可身上那股子刁钻挑剔依然转不过弯,这就让京城有了太多的规矩,不时不食,顺四时而不逾矩,吃东西都吃出了大讲究。

徐凤年笑着说道:“我知道龙须沟有个吃羊肉的好地儿,咱们尝尝去?”

轩辕青锋皱眉道:“我不吃羊肉,闻着恶心。”

徐凤年摇头笑道:“那是你没吃过好吃的,太安城的好羊肉都是山外来的黑头白羊,用的肉也是羊后脖颈子那块肉,一头羊出不了几两这样的肉,吃起来那叫一个不腥不膻不腻,你们徽山那边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再差一些的,就是羊臀尖的肉了,接下来几样俗称大小三叉磨档黄瓜条的羊肉,都进不了讲究人的嘴里。咱们去的那家馆子,只做前两样,掌勺师傅一斤肉据说能切出九九八十一片,所以馆子就叫九九馆,样样都地道,就是价钱贵了些,吃饭点上,也未必有咱们的座位。”

一行人走到了镇压京城水脉的天桥边上,沿着河边找人问,跟几位上了年纪的京城百姓问着了去处。馆子藏得不深,门外街道也宽敞,停了许多辆瞧上去贵气煊赫的马车,光看这架势,不像是涮羊肉的饭馆,倒像是一掷千金的青楼楚馆。徐凤年抬头看去,“九九馆”的匾额三字还是宋老夫子的亲笔题写,馆子开得不大,就一层,估摸着就十几座的位置。徐凤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对羊肉反感的轩辕青锋竟是抬脚就去,徐凤年心想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心眼娘们儿,就这么恨不得我跟京城地头蛇的达官显贵们较劲?四人入了九九馆,青鸟和少年戊都瞧着像是正经人家,徐凤年和轩辕青锋就十分扎眼了,尤其是一袭紫衣的徽山山主,连徐骁都说确实有几分宫里头正牌娘娘的丰姿,她这一进去,虽说是环视一周的动作,却明明白白让人察觉到她的目中无人。轩辕青锋瞅准了角落一张空桌子,也不理睬桌上放了一柄象牙骨扇,走过去一屁股坐下,一挥袖将那柄值好些真金实银的雅扇拂到地上。少年戊想着让青鸟姐姐好跟公子坐一张长凳上,就要坐在轩辕青锋身边,被冷冷一斜眼,只得乖乖坐在对面,当初跟她还有白狐儿脸一起围剿韩貂寺,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死士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徐凤年本想跟戊和青鸟挤一张凳子,可青鸟嘴角一翘,故意没给他留座位,徐凤年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让轩辕青锋坐进去靠墙壁一些。她那被轩辕敬城骄纵惯了的臭脾气,也就对着徐骁还能有几分拘谨敬畏,对徐凤年从来就谈不上好脸色,左耳进右耳出,仍是坐在长凳中间,纹丝不动。

徐凤年侧着身坐下。小馆子藏龙卧虎,往来无白丁。有官味十足的花甲老人,如同座师带了些拮据门生来改善伙食;也有几乎把“皇亲国戚”四个字写纸上贴在额头的膏粱子弟,身边女子环肥燕瘦,摆饰都很是拿得出手,美人身上随意一件摆饰典当出去,都能让小户人家几年不愁大鱼大肉;还有一些江湖草莽气浓郁的雄壮汉子,呼朋唤友。轩辕青锋不讲理在前,徐凤年只得给她亡羊补牢,在九九馆伙计发火之前拾起那把象牙扇,才发现扇柄上绿绳子系有一颗镂空象牙雕球,球内藏球,徐凤年轻轻一摇晃,眯眼望去,竟然累积多达十九颗,这份心思这份手艺,堪称一绝,哪怕见多识广的徐凤年,也忍不住仔细端详起来。馆内小二是个年轻小伙,年轻气盛火气旺,加之九九馆见多了京城大人物,难免眼高于顶,虽说眼前这座男女不像俗人,可自家地盘上不能堕了威风,言语中就带了几分火气,“我说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懂不懂先来后到?我不管你们是谁,想要吃咱们馆子的涮羊肉,就得去外头老实等着!”

馆子伙计说话时眼睛时不时往紫衣女子身上瞥去,之所以如此大嗓门,不外乎有些想引来她注意的小肚肠小算计。

轩辕青锋转过头,伸出双指,指向伙计双眼。徐凤年不动声色按下她的手,朝伙计歉意笑道:“后来占了位置,是我们理亏,等扇子主人到了,我自会跟他们说一声,要是不愿通融,我们再去外头老老实实等着。这会儿天冷,就当我们借贵地暖一暖身子。我这妹子脾气差,别跟她一般见识。”

少年戊撇过头,忍住笑,忍得艰辛,自家公子真是走哪儿都不吃亏,这不就成了牯牛大岗女主人的哥?

差点就给轩辕青锋剜去双目的伙计犹然不知逃过一劫,不过他心底当然希望那冷冰冰的绝美女子能够在店里坐着养眼,见眼下这白头公子哥说话说得圆滑周到,也乐得顺水推舟,在九九馆抢位置抢出大打出手的次数多了去,见怪不怪,九九馆的火爆生意就是这么闹腾出来的。今年年初的正月里,吏部尚书赵右龄的孙子不就跟外地来的一位公子哥打了一架,就在九九馆外头,好些家丁扈从都落了水,第二天九九馆就排队排了小半里路。老板说了,打他们的,卖咱们的,井水不犯河水,和气生财。

九九馆内气氛骤然一凝,四五位衣着鲜亮的锦衣子弟晃入门槛,饭馆里头的事已经给通风报信,为首一人相貌长得对不起那身华贵服饰,看到轩辕青锋的背影后,眼前一亮,来到徐凤年身边,屈起双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眼神阴沉晦暗,脸上倒是笑眯眯道:“喂喂,你摔了我的扇子占了我的地儿,这可就是你不讲究了啊。”

徐凤年抬头望去,笑道:“折扇名贵,可还算有价商量,这象牙滚雕绣球就真是无价宝了,我妹子摔出了几丝裂痕,是我们不对,这位公子宰相肚里能撑船,开个价,就算砸锅卖铁,我们也尽量赔偿公子。”

相貌粗劣的公子哥哈哈笑道:“宰相肚里能撑船?”

身边帮闲的狐朋狗友也都哄堂大笑,其中一人给逗乐了,话里带话:“王大公子,咱们离阳王朝称得上宰相的,不过是三省尚书令和三殿三阁大学士,先前空悬大半,如今倒是补齐了七七八八。这小子独具慧眼啊,竟然知晓你爹有可能马上成为宰相之一?”

公子哥摆摆手,貌似不喜同伴搬出他爹的旗帜“仗势欺人”,依然跟那个长得“面目可憎”的白头年轻人讲道理,“谈钱就俗了,本公子不差那点,不过这扇柄系着滚绣球的小物件,是本公子打算送给天下第一名妓李白狮的见面礼,里头有大情谊,你怎么赔?赔得起?本公子向来与人为善,本不打算跟你一般见识,既然你说了要赔,那咱们就坐下来计较计较?你起身,我坐下,我跟你妹子慢慢计较。”

徐凤年笑道:“你真不跟我计较,要跟我妹子计较?”

一位帮闲坏笑道:“一不小心就计较成了大舅子和妹夫,皆大欢喜。白头的家伙,你小子走大运了,比出门捡着金元宝还来得走运,昨天去玉皇观里烧了几百炷香?知道这位公子是谁吗,户部王尚书的三公子!”

徐凤年嘴上说着幸会幸会正要起身,结果被轩辕青锋一脚狠狠踩在脚背上,没能站起来。徐凤年不知道身边这歪瓜裂枣的纨绔子弟叫什么,不过户部王雄贵倒还算是如雷贯耳。如刘文豹在船上所说,永徽元年到永徽四年之间,被誉为科举之春,那四年中冒出头的及第进士,大多乘势龙飞,尤为瞩目。进士一甲第一人殷茂春领衔,如今已是翰林院主事人,当朝储相之首;除此之外更有赵右龄平步青云,依次递官至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尚书省中仅次于宰辅张巨鹿和兵部尚书顾剑棠;再就是寒族读书人王雄贵、元虢、韩林分别入主各部,一举扭转南方士子不掌实权的庙堂颓势。永徽之春中年纪最轻的王雄贵当时座主是张巨鹿,考《礼记》,房师便是阅《礼记》考卷的昔日国子监左祭酒桓温,王雄贵的飞黄腾达也就可想而知,不过这永徽年间跃过龙门的庶寒两族这十几尾鲤鱼,大多数后代都不成气候,好似一口气用光了历代祖宗积攒下来的阴荫,难以为继。

王雄贵的幼子见那女子脸色如冰霜,非但不怒,反而更喜,吃腻了逆来顺受的柔绵女子,都跟吃家养羔羊一般无趣无味,当下这位跟野马般桀骜的女子,骑乘驯服的过程,想必一定十分够劲。天子脚下,他由于家世缘故,也知晓许多轻重,强抢民女什么的,少做为妙,就算要做,也得把对方家底祖宗十八代都给摸清楚再说,万一牵扯到了不显山不露水的暗礁,把深潭泥底的老王八老乌龟都给钓出来,就算他是户部尚书的小儿子,那也远不能只手遮天。京城的圈子,大大小小左左右右,相互纠缠,极为复杂,何况这段时日爹和两个在六部任职的哥哥都叮嘱他不要惹是生非,提醒他如今事态敏感,他甚至连去青楼见白玉狮子的事情都给耽搁了,一想到这个,他就火冒三丈。不过今天在九九馆偶遇了这位紫衣女子,就泻火了大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真是浑身舒坦。觉着这般性子冷冽的女子,抱去床上行鱼水之欢,偶有婉转呻吟,真是滋味无穷;到了过些时节的炎炎夏日,见一面摸一下可不就是能在三伏天都透心凉?

徐凤年方才挡去轩辕青锋的剜目举动,此时给踩了脚背外加往死里狠辣几拧,也有些吃痛,别忘了身边这一肚子祸水的歹毒娘们儿可真是指玄境的高手。徐凤年见她没有收脚的意图,只得弯腰拍了拍,仍是没有动静,无意间瞅见她紫衣裙摆沾染了许多泥泞,如今徐凤年过日子十分勤俭,见不得她糟蹋银子,就帮她裙摆系了一个轻巧小挽,既不耽误行走,而且再走雪地泥路就不易沾带泥泞,嘴上还不忘碎碎念,“真是不懂过日子的败家娘们儿。”

“滚一边去。”

轩辕青锋桌下轻轻抬脚,刀子眼神剜的则是那边抖搂家世的京城世家子,她一开口就惊吓满座食客。混江湖的豪客们尤为佩服,心想这位看不透道行深浅的小娘别的不说,胆识绝对是人中龙凤了。江湖朝庙堂低头已经有些年头,敢在太安城跟一部尚书之子横眉冷对,多半不会是纯粹的武林中人,难道亦是分量十足的官宦子孙?王雄贵最不成材的幼子听到这句谩骂后,捧腹大笑,挺直了腰杆,手上旋转象牙绣球,眉开眼笑,竟是半点都不恼。女子只要长得祸水,便是泼辣骄横一点,也别有风情。他王远燃拾掇那些家世差自己一线的世家子弟毫不留情,对于京城里头哪些同龄人千万不去惹,哪些见面要含笑寒暄,哪些要装孙子,心里都有谱。太安城百万人,可台面上,不过那一小撮千余人,抛去老不死的退隐家伙,加上他爹这一拨旗鼓相当的朝廷柱石,剩下那百来号年轻世家公子,能让他心生忌惮,大多低头不见抬头见,熟稔得很,还真不认识眼下这对年轻面生的男女。他笑得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瞥了眼那紫衣女子的胸脯,深藏不露啊,又居高临下看了眼卑躬屈膝给她系裙成挽儿的外乡男子,兄妹?糊弄小爷我?王远燃心中腹诽冷笑,你小子以为白个头,就当自己是那佩刀上殿还不跪的北凉世子了?

徐凤年笑道:“好了,礼数买卖都两清了,双眼换绣球,怎么看都是王尚书的公子你赚到了,再不走,我可不保证你会不会直着进来横着出去。王雄贵自永徽年间入仕,弹劾徐骁大小十二次,冤有头债有主,我不像京城某些人,不跟你这个当儿子的算这笔旧账,你也不配。”

九九馆内不管羊肉锅如何热气升腾,都在这席话入耳后,变得格外应景饭馆外头的冷清刺寒。座师门生那一座有官家身份的食客,更是不约而同放下碗筷,本来没有如何细看的花甲老人定睛一看,脸色泛白继而铁青。那一日早朝,老人身为正五品官衔的吏部诸司郎中,位置靠后,没能近观北凉世子的跋扈,后来此人独自对峙国子监万余人,老人倒是走到敷文牌坊下凑了回热闹,遥遥看到白蟒衣年轻人的恶劣行径,跟同僚都感叹北凉确是盛产恶獠,不过才及冠,尚未世袭罔替,便已是如此大逆不道,以后当上了北凉王,朝廷边疆重地的西北大门,真能指望这种夸夸其谈的竖子去镇守?

王远燃气得七窍生烟,伸出手指,怒极笑道:“小子,你真当自个儿是北凉世子了?就算真是又如何,你敢咬我?”

徐凤年伸出一臂,五指成钩,京城一流纨绔王远燃就给牵扯得扑向桌面。徐凤年按住他后脑勺往桌子狠狠一撞,桌面给尚书幼子的头颅撞出一个窟窿。王远燃直挺挺躺在地上,闭气晕厥过去,那些个帮闲吓得噤若寒蝉,两股战战。作为在京城都排得上名号的世家子,胜券在握的前提下踩几脚扇几耳光还行,什么时候真的会卷袖管干架,那也太掉价跌身份了,他们做的光彩事情,撑死了不过在别人跪地求饶后,吐口水到了碗碟里让那些人喝下去,撒尿在别人身上的狠人也有,不过都是父辈权柄在握的将种子孙。眼前这哥们儿总不会真是那北凉蛮子吧?

徐凤年对少年撇了撇嘴,“都丢出去。”

少年死士猛然起身,抓住一个就跟拎鸡鸭似的,朝门外砸出去,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给丢掷出去的王远燃帮闲又给掷回饭馆,撞在了狐朋狗友身上,瘫软在地,估计是吓蒙了,都忘了哭爹喊娘。徐凤年转头望去,眯了眯眼,京城里真正的主人之一驾到了。赵家都已家天下,自然也“家京城”,踏入饭馆中的五六人中,就有两位姓赵。隋珠公主赵风雅,一名高壮男子身形犹在她之前跨入九九馆,多年以来一直被朝野上下视作下一任赵家天子的大皇子赵武!赵风雅一脸幸灾乐祸,赵武则脸色阴沉,身后三人,一名女子姿色远超出九十文——陈渔。还有两名气机绵长如江河的大内扈从,步伐稳重,腰佩裹有黄丝的御赐金刀。

已经打眼一次的吏部某司郎中脸色骇然,这一次万万不敢岔眼,正要跪迎皇子和公主殿下。以雄毅负有先帝气概著称的赵武皱眉摆手,阻止花甲老人的兴师动众。吏部郎中赶紧带着得意门生匆匆弯腰离开饭馆;江湖草莽也不敢在是非之地久留,放下银子顾不得找钱就溜之大吉;王远燃昏死过去,那些帮闲就结结实实遭了大罪,丑八怪照镜子,自己把自己吓到了,噗通几声,也没敢喊出声,就跪在那里请罪。赵武挑了一张凳子坐下,也不看徐凤年,冷笑道:“野狗就是没家教,处处撒尿,也不看是什么地方。”

徐凤年转过身,跟店伙计做了个端锅上菜摆碗碟的手势,然后轻声笑道:“家狗在家门口,倒是叫唤得殷勤,见人就吠上几声,也不怕一砖撂倒下锅。京城的大冬天,吃上一顿土生土长土狗肉,真是不错。”

隋珠公主低着头,看似大家闺秀,娴雅无双,其实脸上笑开了花,一手捂住腹部,肚子都给没心没肺地笑疼了。

新胭脂评上号称姿容让天下女子俱是“避让一头”的女子,听闻两人粗俗刻薄的对话以后,悄悄皱了皱眉头。

两名金刀扈从的气韵自是寻常高门仆役难以比肩,屏气凝神,按刀而立,只是安静守在饭馆门口,对小馆子里的针锋相对,置若罔闻。

大皇子赵武平淡道:“也就只配跟王远燃这种看门狗对着咬了,真是出息。”

九九馆的伙计已经不敢露面了,饭馆老板是个徐娘半老犹存风韵的妇人,也不知是谁家豢养的金丝雀,遇上这种大风大浪,也是怡然不惧,娇笑姗姗走出,双手端了铜锅在桌上,又手脚麻利地送来三盘透着大理石花纹的鲜嫩羊肉片儿,更有芝麻烧饼、酸白菜、白皮糖蒜等几样精致小食,外加七八只碗碟,产自清徐的熏醋,自家晒出的老抽,现炸的小辣椒,韭菜花儿,等等,红绿黄青白,一碟是一碟一碗是一碗,清清爽爽,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她跟赵武那一桌招呼一声说稍等,然后就去挂帘子的屋门口倚门而立,风情摇曳。她摆明了不会错过这场地头龙与过江蟒之间的恶斗风波,别说小鱼小虾,就是几百斤的大鱼,在这两伙人当中自以为还能翻江倒海,也得乖乖被下锅去清蒸红烧。

陈渔出声道:“你们先出去。”

那些帮闲如获大赦,感激涕零,可仍是不敢动弹,生怕这位仙子说话不算数,又让他们罪加一等,那回家以后还不得爹娘剥皮抽筋。皇子赵武板着脸挥了挥手,帮闲们脚底抹油,头也不回,直接就给王远燃晾在冰凉地面上,共富贵共患难六个字,不是花天酒地几句拍胸脯言语,或是喝一碗鸡血就能换来的。赵武一语石破天惊:“听说是你亲自在铁门关截杀了赵楷,我虽也不喜这个来历不明的弟弟,可毕竟他姓赵。”

风韵犹胜年轻女子的老板娘一听这话,叹息一声,退回里屋,放下帘子。这已经不是她可以听闻的秘事了,哪怕她的靠山很大,甚至大到超出王远燃这些富贵子弟的想象,可天底下谁不是在赵家寄人篱下?不识大体,在京城是混不下去的。不过她也是头回亲眼见到自幼便被偷偷送去边陲重地历练的大皇子,以前常听说他每逢陷阵必定身先士卒,若非皇子身份,军功累积早已可以当上掌兵三千的实权校尉,言谈举止雄奇豪迈,这次真是眼见为实,直来直往,确实是个爽利汉子。

徐凤年转过身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赵武哈哈笑道:“姓徐的,敢做不敢承认?”

徐凤年跟着笑,“别的不好说,揍一条家狗,敢做也敢认。”

赵武点头道:“一条野狗要是撒尿能撒到我脚上,也算本事,就怕满嘴叼粪,光嘴臭不咬人。”

徐凤年缓缓站起身。

赵武啧啧道:“就凭你,不喊其他人代劳?到时候可别自己给自己台阶下,说没吃上饭,手脚没力气。”

上一章目 录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