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史

袁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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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山海经》的神话(下)(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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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子孙的创造发明和怪物异人

《山海经》神话中,有许多是记叙诸神子孙的创造发明的,即所谓文化英雄的神话。前面所举帝俊神话的零片中,不少的记叙,就是属于这种性质的。如叔均“始作耕”(《大荒西经》),番禺“始为舟”,奚仲、吉光“始以木为车”,晏龙“为琴瑟”,帝俊子八人“始为歌舞”,巧倕“始作下民百巧”(《海内经》)等。除此而外,《大荒西经》还记载:颛顼的曾孙太子长琴“始作乐风”;《海内经》记载炎帝的曾孙殳“始为侯”,“侯”就是射箭的靶子;鼓和延“是始为钟,为乐风”;少昊的儿子般,“是始为弓矢”;等等。这些神话,看来似乎不大像是神话,既无故事情节,也无神奇因素,只是简单的记述。但实际上正应该是神话。把原始社会长时期中众多人的努力的创造发明,归结到一个人的身上,这就是神话,此其一。进一步又把创造发明某事某物的人归结到某神的子孙,这也是神话,此其二。这都是原始神话思维方式造成的现象,应该予以承认,虽然或者只不过仍旧属于神话的零片。秦汉之间的其他一些古书如《吕氏春秋》、《世本》里,也多有这类诸神子孙创造发明的大同小异的记载,尤其在《世本》一书中,更集中地记述了关于黄帝和他的臣子们创造发明的传说。单是见于诸家所辑《世本》和《世本》宋衷注的,就有二十八种。举凡日常服用器物的发明如衣裳、冕、旃、舟、车、鼓、镜等,乃至学术的发明如星象、历数、医药、音乐等,莫不具有:似乎古代文物在黄帝时代就已经完美无缺了。这自然是神话,不过从神话中也曲折地反映出一部分历史的真实。

《山海经·五藏山经》里还记有许多怪神和怪物,大都形状奇异,性情凶恶,只要它们一出现,就征兆着种种祸殃要降临人间。推想起来,这些怪神和怪物,也该是原始社会人们幻想中的产物,经过巫师之流的涂饰,流传演变下来,便成了经文里所记的种种情状。这些神和兽,或“见则其国为败”(《中次十六经》丰山的神耕父),或“见则其邑有兵”(《西次三经》淫〔瑶〕水的无名天神),或“见则天下大旱”(《东次二经》姑逢之山的獙獙兽),或“见则其邑有讹火”(《西次三经》章峨之山的毕方鸟),或“见则其邑大水”(《西次三经》玉山的胜遇兽),等等,反映出古代人们对自然或社会灾害的畏恶。偶尔也有能致福于人的异物,如《东次四经》钦山的当康兽,“见则天下大穰”,《南次三经》丹穴之山的凤皇和《西次二经》女床之山的鸾鸟,“见则天下安宁”等,这类吉祥的鸟兽为数是不多的,但也反映出古代人们对于生活幸福的渴望。像希腊神话潘多拉的盒子里关锁的小精灵希望一样,中国神话里也有一个吉神泰逢(《中次三经》),在为苦难的人们展示若干希望的明光。《山海经》记叙的怪神怪兽所征兆的祸福,是和此经的成书时代——战国——的动乱情景相联系的,也可说就是这个时代给打上去的烙印。

《五藏山经》里还记载了许多治疗疾病和预防疾病的单方,其中有些怪鸟、怪兽和怪鱼,如像“如鸟人面”的(《北次二经》),“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的欢(《西次三经》),“鸟首虺尾”的旋龟(《南山经》),“一首而十身”的何罗鱼,“状如鲤而鸡足”的鱼(《北山经》),等等,一眼便能看出,是出于古人的传闻和想象,属于神话的范围,根本无法觅致,更不用说去证验它们的疗效了。就是有些植物类的单方,如像《西次四经》崦嵫山“食之已瘅(痨病)”的丹木,《中次七经》少陉山“食之不愚”的菵草,《中次六经》阳华山“食之已疟”的苦辛(草),等等,它们实际的情况以及疗效如何,也还带着若干传说的性质,未可深究。但是,各种疾病的名目在经里却细致地被列举出来了,有风、痈、疽、腹病、心痛、痔瘘、同、疥、白癣、瘿、疣、疫疾、呕、狂、肿疫、聋、痴疾、疠、劳、胕(胕肿)、底(足茧)、瞢(盲)、(皮皴起)、(大腹)、癯(瘦)等等,也应该是医药事业逐渐发达起来的战国时期才能有的现象。从各种文献上看,那时的卫生知识已有讲究,医生已经分科,有内科、外科、妇科、小儿科、耳目科等,并且还出了个着名的医生扁鹊(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说明神话幻想总是和当时的时代特征结合起来的。

《山海经海经》的神话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属于所谓“远国异人”(刘秀《上表》语)的神话。这部分神话,记述了古代中国的四邻——海内海外许多奇奇怪怪的国家(应当说是原始部落群)的情况。如像什么贯胸国、羽民国、长臂国、不死国、三身国、无肠国、丈夫国、女子国、大人国、小人国等,单从它们的名目看,已经知道是神话传说,绝不是现实生活实有的。但是,也有一些实有或半实有的国家,杂在这些幻想的国家之中,如《海外》诸经所记的肃慎国、三苗国、深目国、黑齿国等便是。肃慎、三苗都是古国,早见于历史记载,但却赋予了一些神话的性质;深目、黑齿或因其体质,或因生活习惯,形貌略异于中国,未知其本来国名,便径以形貌的特点概括之,自然不能算是很准确的概括,可谓是半实有的国家。这类实有或半实有的国家,《海内》诸经及《荒经》以下五篇所记尤夥,就不详细论说了。

从幻想的国家与实有或半实有的国家杂出诸经的现象看,可见在着书人的心目中并没有把这一切国家加以区别,而是一视同仁地对待。这种状况说来其实并不奇怪。今天我们都知道神话是幻想和虚构的,但在传述和记录神话的那时候的古人心目中,却老老实实相信它为实有,并不以为是虚构。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五篇论六朝神鬼志怪书的作者说:“盖当时以为幽明虽殊途,而人鬼乃实有,故其叙述异事,与记载人间常事,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矣。”六朝时代的人记人鬼事尚且如此,以推战国时代的人记荒远各国事,更是可以想见了。

(邹衍)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是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

这就是战国中年人们对于世界的概略设想:认为中国居中为一州,环绕中国而如中国之州凡八,连同中国称为九州,九州的四面有小海环绕。小海之外,更有像九州的地区凡八,合此九州而为大九州。大九州的外面又环以大瀛海,于是便接近天和地的边际了。这种设想,是和《山海经·海经》设想中国四面环海,邻近中国的诸国又有“海外”和“海内”之别的情景大体上相符合的。春秋以前,中国和海外各国的交通,还未有所闻。直至战国中年,才开始有齐威王、齐宣王和燕昭王等遣人入海求仙之举。想必在这个时候,中国和海外各国商业上的交通往还也有了初步发展,于是才有得自传闻的一大堆异形和异禀的国家来满足人们幻想的需要。不管这些国家是纯属虚构也好,或是半虚半实也好,都表明古代人们对于广大世界迫切的求知欲望,不惜拿神话来当做真实,充分表现出他们天真幼稚的世界观。

其中有些国家,如像《大荒南经》和《海外南经》所记的僬侥即小人国,《大荒东经》和《海外东经》所记的大人国,也见于《国语·外语》。《鲁语》记吴国攻打越国,于会稽山获得一节骨头,需用专车装载,使人问孔子,孔子说这是禹所杀防风氏的骨头,又说:“僬侥氏长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可见关于大人和小人的传说,战国以前即已有之。又经载青丘、黑齿、白民、贯胸诸国,亦见于《伊尹四方令》和《周书·王会篇》,可见也是较早的传说。再如《海外西经》和《大荒西经》所记的巫咸国十巫,其中巫咸、巫彭都是殷代有名的巫师,见于卜辞;《海外南经》所记的欢头国即丹朱国,是从丹朱的神话演变而来的;《海外北经》所记的博父国即夸父国,是从夸父的神话演变而来的;《大荒东经》所记的少昊国,是从少昊的神话演变而来的,从《左传·昭公十七年》少皞(昊)以鸟名官的故事中可以窥其大概。像这些国家,大概都是古有传说,并不是始于战国,只是战国以后才荟萃记录于《山海经》罢了。

“远国异人”神话,虽然记叙的是海内外各国人民的异形或异禀,但是从总的方面看来,却并不存在多少民族歧视和偏见。证据之一就是这些异形异禀的国家,往往传说都是我们的老祖宗——某个古帝传下来的后代。例如《大荒东经》所记的黑齿国、司幽国、白民国,传说是帝俊的子孙;《大荒南经》所记的欢头国,是鲧的子孙,臷民国是舜的子孙;《大荒西经》所记的三面国,是颛顼的子孙;《大荒南经》和《海内经》所记的三身国,是帝俊的子孙;等等。而且就从经所使用的朴质的记叙文字看,我们也只能得到一种亲切的“民胞物与”的印象而不能得到其他。这一部分神话,它的情调基本上是健康的、有趣的,应该列入神话的范围加以考察,使它和后世民族歧视的谰言区别开来。

西王母神话的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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