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史

袁珂

> 中国神话史 > 中国神话史目录

第13章 先秦及汉初文献中的神话(1)(1 / 2)

上一章目 录

《穆天子传》、《诗经》与《楚辞》

《穆天子传》是先秦时代一部重要的古籍,人们每每将它和《山海经》对举,陶潜《读山海经》诗有“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这样的语句,即其一例。从神话研究的角度看,《穆天子传》的重要性自然远远不及《山海经》,因为《山海经》保存了丰富的原始神话资料,而《穆天子传》不过是采取一些神话材料编写的一部神话性质的历史小说。朱芳圃《中国古代神话与史实·西王母考》谓西王母是西方貘族人的图腾神,西表示方位,王有神的意思,母即貘的音转,西王母即西方的神貘;《穆天子传》所谓的“西膜”,即此族人,穆王所见的西王母,即当时西膜的君长,论辩剀切详明,说亦可供参考。照此说来,周穆王西游,还是有一些历史的凭依,不过写作此传的人特地用好些神话传说做材料来加以渲染罢了。它本来是受神话影响而成的文学作品,应当放到影响史中去谈,但此书一出,立刻又成了新神话,对于后世又发生很大的影响,所以这里还是将它当做神话简要地说说。

《穆天子传》的神话因素,据法国学者雷米·马蒂厄研究,共有四十八项神话母题[1],可称细密。我粗浅考察,只有六处[2],而穆天子见西王母事,则是最含神话因素的。

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璧以见西王母,好献锦组百纯,组三百纯,西王母再拜受之。

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余归东土,和洽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西王母又为天子吟曰:“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於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翔翔。世民之子,唯天之望。”

天子遂驱升于弇山,乃纪名迹于弇山之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

这里西王母的形象,已俨然是雍穆的人王了;从她的赋诗中“我惟帝女”一语看,她的女性的性别也才开始确定。又从“虎豹为群”,“於(乌)鹊与处”二语,更看出神话蜕变为传说(新神话)的痕迹。“虎豹”自然是指作为西王母本身形象的“豹尾虎齿”,“於(乌)鹊”大约就是指为西王母取食的“三青鸟”。本来是神话的浓厚笔墨,在诗里却成了譬喻式的轻描淡写。然而却仍然透露出它原本具有的神话性质。周穆王见西王母的神话,流传到汉代以后,又演变为东王公和西王母相会的神话;前面提到的西王母见汉武帝神话,恐怕也正是这个神话的翻本。关于东王公和西王母神话,留待下面有关章节中再说。

取神话材料创作文学作品的,在先秦时代,除《穆天子传》而外,前有《诗经》,后有《楚辞》。由于中国神话在早期曾有相当大量的佚亡,二书所叙写的神话,往往成了原始的记录,所以我们首先不把它们当做文学作品看,而把它们当做是神话的原始记录看。

先说《诗经》。《诗经》里有两篇提到神性英雄“感天而生”的神话故事。一篇是《玄鸟》,记叙得很简单,只有开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两句。“商”就是殷(商)民族的始祖契。另一篇是《生民》,写的是周民族的始祖后稷降生的故事,倒是用了浓重的笔墨,将这位神性英雄不平凡的诞生作了精彩的叙写。现在且把它的前半段抄录下来看看: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诞厥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诞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置之平林,会伐平林。诞置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厥声载路。

《史记·周本纪》也有一段大致相同的记叙:“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翼覆荐之。姜原以为神,遂收长养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这段记叙几乎就是上面所录那段诗的译文,文字明白晓畅多了。但作为最早的记录,前面那段诗,还是大有可取的。诗说“先生如达”,“达”是什么意思呢?“达”就是羊胞胎的意思,小羊初生,胞胎完具,胞胎落地后,始破胎而出。言后稷生时像羊胞胎那样是一团肉球的形状。这样《史记》所说的姜原“以为不祥,弃之隘巷”才有了根据。姜原“以为不祥”者,并非是因为践了巨人迹,无夫生子的缘故。原始母系社会,“民知母而不知父”者多矣,伏羲之生,也传说是他的母亲华胥氏在雷泽践了大迹之故,但未闻遭弃。后稷遭弃,实在由于他“先生如达”,形体异常,这一点《诗经》的记叙就大有可取。后面写“鸟覆翼之”,为其是团肉球,所以不仅温暖它,还有孵育它的意思,比《史记》所写单是温暖为佳。末后“鸟乃去矣,后稷呱矣……”之语,写得也非常形象生动,并且还似闻其声。毕竟是文学描写,不同于简单的原始记录。

除此以外,《诗经》还不止一处歌颂了禹治洪水、且因治水而缔造山川的功绩,和古神话所说的“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为名山”(《淮南子·地形篇》),互相印证,竟是若合符节。此外《大东》里还有牵牛、织女的描写,是牛郎织女神话的雏形,留待以后在有关章节中再说。《楚辞》中更是运用了不少的神话材料,以屈原《天问》一篇,运用的神话材料最多,有些简直可以看做是原始记录。例如前面所说后稷诞生神话,《天问》也有记叙:

稷维元子,帝何竺之?投之冰上,鸟何燠之?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既惊帝切激,何逢昌之?

上一章目 录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