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勾起了岑霜落一些不是很愉快的回忆,他坐下树下,任由枫叶飘落在身上。
他不是个擅长伪装的人,假扮宁承影让他十分疲惫。
幸好应无愁眼盲,省了他很多麻烦。
即使如此,岑霜落也已经精疲力尽。
就算应无愁不准备打坐调息,岑霜落也想找个借口出来透透气。
他望着落在膝上的叶子,脑海中闪过应无愁的容貌风姿,不知为何长长叹了口气。
想着想着,岑霜落竟是靠着树干沉沉睡去,不知不觉陷入梦境中。
梦里是一片绿意盎然的竹林,他从一个漆黑坚固狭窄的房屋中爬出来,嗅到一股甘甜的味道。
他觉得很饿,奋力跑向那闻起来很香很香的味道,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又短又小,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像壁虎一般在草丛里爬。
好在他似乎天生就会爬,爬动的速度极快,很快来到食物面前。
梦里的他没有烦恼,只有吃饱的快乐。
那片竹林非常安全,没有人和他抢食物,他吃得肚皮圆滚滚的,仰天躺在柔软的草垫上睡着了。
就这样吃了睡、睡了吃,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长大了一点,开始探索周围的环境。
一开始,他胆子很小,只敢在竹林内爬动,见到几条小蛇还会躲起来。
后来他发现那些蛇更害怕他,而且没办法靠近他居住的地方,不会抢他的食物,甚至会找来一些食物送给他。
不过他不喜欢小蛇们送来的虫子、青蛙一类的食物,他喜欢闻起来甜甜的东西,便大着胆子走出竹林,来到一片花海中。
岑霜落自出生开始就只见过绿色,一下子看到那么多绚丽的色彩,他十分幸福,在花丛中来回打滚,在草藤上蹭背上有些发痒的鳞片,还跟着蜜蜂找到它们的蜂巢,偷吃到一些花蜜。
蜜蜂用毒针蛰他,他的鳞片很厚,不怕被攻击。但眼睛和鼻孔很弱,蜜蜂太多他也害怕,就跳到水潭中躲避蜂群的攻击。
他可以自由地在水下呼吸,水潭中的锦鲤也会找来一些轻甜的水草给他吃。
他在那个像仙境一样的山谷中玩得很开心,胆子也越来越大,跑动的范围越来越广,终于发现了一个小茅屋。
他透过窗子看到,一个人躺在茅屋上,身上穿着白色的衣服,衣襟敞开,露出大片肌肤。
第一次看到那个人,岑霜落下意识地躲了起来,他的心“呯呯”跳个不停,身体也开始发热,让他不得不在水潭里趴了一整晚,发烫的鳞片才慢慢凉下来。
他在谷内接触的是小蛇、小鱼,这些同样有鳞片的生灵对他又敬又爱,和他玩得很好,他也觉得有鳞片的生灵才是同类,没有和蜜蜂青蛙虫子做朋友的兴趣。
他还是第一次觉得没有鳞片的生灵很好看。
岑霜落躲了两天,还是很想去见那个人,便用脑袋顶开门,悄悄爬了进去。
那个人安静地睡着,侧颜俊美非凡,岑霜落不由看呆了。
那之后,岑霜落每天都会去看茅屋看一眼那个人有没有醒,却从未见到他睁开眼睛的样子。
他开始期待这人醒来,觉得只有白色的茅屋没有生气,想给那个屋子增添一点色彩。
于是他跑到花丛中,采了几朵最大、颜色最鲜艳、最漂亮的花,找来草藤,艰难地用前爪把几朵花系成花束。
他叼着那束花,爬到茅屋,却在屋子里看到了第二个人。
那个人就是宁承影。
宁承影和榻上睡着的人一样没有鳞片,只是皮肤颜色略深,长得也没有那个人好看,而且看起来让岑霜落有些害怕。
宁承影坐在那人榻边,深深地凝视那人,口中道:“师父,我一定会救醒你。”
宁承影伸出手,想要抚摸那人的脸庞,他的手掌微微颤抖,似乎在鼓起勇气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的手在距离那人一尺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宁承影手掌用力,想突破那层无形的屏障,却被一股巨力反震,手掌裂开几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滴落下去。
窗外的岑霜落惊得后退一步,发出声音惊动宁承影。
“什么东西?”宁承影走出茅屋,低下头,看到叼着那束花的岑霜落。
宁承影看向岑霜落的眼神与应无愁截然不同,他俯视着岑霜落,眼神无情冷酷,像是在看什么没有生命的物体。
“师父养的蛇有了灵性?”宁承影自语道。
岑霜落慢慢向后退。
宁承影弯下腰,从岑霜落口中抢过那束花,随手丢开:“庸俗。”
他掌心冒出一道黑色的气,花束接触到那股气,立刻枯萎,变成了灰黑色。
岑霜落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他飞快地爬走,想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那里有和茅屋内一样的屏障,小蛇们都进不去,很安全。
可是他速度太慢了,还没爬出去太远,就被宁承影掐住后颈拎了起来。
“师父宅心仁厚,有毒蛇爬到他床边,他都不会伤害,而是放归山林。谷里养蛇,我能忍,但你既然通了灵性,就是妖物,不能让你接近师父。”宁承影冷冷道。
岑霜落拼命挣扎,却摆脱不了宁承影。
他好羡慕宁承影有灵活的手脚,而他只有爪子。
宁承影掌心满是黑气,这黑气有种死亡的气息,岑霜落十分不舒服,觉得呼吸困难,身体虚弱。
很快,他全身僵硬,四肢冰冷,像死了一样。
这是岑霜落的本能,他生来就会装死,和真死了一模一样。
“真弱。”宁承影冷冷道。
他拎着岑霜落来到花丛中,挥出一掌,黑气蔓延,所有漂亮的花都枯萎了。
随后,宁承影用力一抛,便将岑霜落的“尸体”丢出山谷。
岑霜落被丢得很远很远,一直飞过山谷,落到外面的悬崖上。
他的头部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地上滚了几圈,全身疼痛。
身上的鳞片也被宁承影的黑气侵蚀,慢慢脱落,掉在地上就立刻风化了。
岑霜落本能地知道自己不能留在这里,咬牙撑起小爪子,努力爬向远离山谷的地方。
爬行中,他头晕目眩,好像在被谁摇晃一般……
“承影、承影?”
岑霜落猛地惊醒,睁眼便见应无愁的脸与自己极为贴近,蒙在眼上的白布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正审视地看着他。
应无愁一手握着个木杖,一手按在岑霜落肩膀上,轻轻将他晃醒。
“师父。”岑霜落觉得自己与应无愁太过靠近了,他想退开,身后却是巨大的枫树,无法逃离。
他只得侧过脸,避开应无愁。
“你是睡着了吗?”应无愁问,“我听你呼吸急促,颇为痛苦,不像是在打坐调息,像是做了什么恶梦,便唤醒了你,可觉得哪里不适?”
即便挡住眼睛,应无愁的关切依旧能透过厚厚的白布传达给岑霜落。
岑霜落不是很习惯这种关心,他站起身,顺势推开应无愁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没有,只是睡得警惕。”岑霜落道。
秋风拂面,岑霜落觉得面上有丝丝凉意。
他抬手擦了擦脸,这才发觉眼下湿漉漉的,似乎是梦中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
十四岁那年,岑霜落被人打瘸腿,和裂开的神像一同躺在正殿冰冷的地面上,发起了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