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奇缘——两世千年

林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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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月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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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问天这一走,谁也没想到,竟然长达两个月。

忽必烈来看诗霖时,说各个王府西征的长子突然被召回和林城。大汗病了近半个月,最近才上朝,人好似瘦了一圈,且不顾皇后与耶律大人的劝阻,每天喝得醉醺醺的。有时人坐在龙椅上,神志都不清。神志清楚时,则是痴痴地发呆,对大臣们的奏折充耳不闻。百官说起大汗,个个摇头叹息。

耶律楚材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上折辞官归隐,大汗没有挽留,朱笔一挥,准了。对南宋的进攻却没延迟,大军举兵开始南下,气势如虎,势不可当。

这些对于君府的人来讲,没什么大的干系,听听就罢了。他们感到与己有关的,是这一个月,少奶奶突然像变了个人。原先那个眼瞪得大大的、见人就一脸俏皮的笑、讲话风趣的少奶奶变得非常沉默。她对每个人都保持礼貌,对华大夫和老夫人的任何要求绝对配合。不管多么难以下咽的补汤和药汁,只要对腹中的孩子有益,她都能眉头不皱一下,喝个碗朝天。三四天不沐浴、不洗头,她都能忍下。华大夫让她不要乱动,她能一整天躺着不动弹一下,以至于肌肉僵硬,不得不让丫头帮忙按摩。

这么配合的病人,痊愈得自然非常快。腹中的孩子不仅保住了,少奶奶的身体也恢复到从前健康的样子。精神很好的时候,还给小小姐授课。

怕是习惯使然吧,君府上上下下对少奶奶的变化很不适应。总觉着现在的少奶奶像没什么生气、活力,只是在逼着自己做一些事。其实少奶奶心中像是有许多说不出口的苦,空洞的眼神就证明了这一点。

为了不让娘亲孤单,诗霖从祖母的庭院中搬进了林妹妹的庭院,方便授课,又能给娘亲解解闷。

这个秋天,雨水特别多。天空动不动就乌云密布,十分阴沉。雨不住地下着,从屋檐上如小溪般潺潺地流下。院中杜鹃花和茂盛的金菊,沿着廊柱生长,成簇成团。空中飘荡着苔藓的清香、泥土的苦涩味,落叶纷纷凋落。在这个季节,总会不由自主生出些伤感。

怀孕五个月了,林妹妹的肚子隆起了许多,她经常可以感到腹中胎儿有力的胎动。

八月初的一天,陆可儿给韩江流生下了一位小公子。

经过华大夫和王夫人的批准,林妹妹代表君府去韩府道贺。

韩江流很是诧异,君问天竟然没有陪同林妹妹过来。林妹妹淡淡地回说飞天堡那边事多,他回不来。

陆可儿的厢房中挤满了女眷,陆夫人特地从乡间赶过来陪护。陆家与韩家的恩怨,在陆可儿怀孕之后,已悄然融解。管夫人牵着大公子,含笑坐在一边。陆可儿还不会抱孩子,喂孩子吃奶时折腾出一身汗。

她们似乎过得很不错,至少看上去是。管夫人是长子之母,地位不容忽视。陆可儿心很小,一丝阳光,她就觉得满天灿烂。韩江流一碗水端平,她们知足了。

相伴到老的,谁说一定要刻骨铭心!

林妹妹没待多久,华大夫叮嘱过要早点回府。

韩江流送她上马车时,细腻如他,早看出林妹妹在强作欢颜:“和君兄闹别扭了?”

林妹妹摇摇头,韩江流今天这么开心,她不愿破坏他的心情,更不想他为她担心。如果她过得不好,韩江流总会觉得是他的错。当初确实是他没有坚持到底,不过,林妹妹不这么认为,她对韩江流的感情早已不是爱,而是像家人一般。

“谈不上别扭吧,就是沟通有点问题。”她轻描淡写道。

韩江流笑了:“你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还有什么难沟通的?”

林妹妹耸耸肩:“所以说婚姻是门大学问,不到闭上眼那天,都不能说过得幸福。”

韩江流小心托住她的腰,喑哑道:“妹妹,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会心疼。”

林妹妹没有回头,缓缓拉下轿帘,当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马车驶出韩府,拐弯就上了大街。中秋将至,逛街的行人特别多,马车走得非常艰难。林妹妹掀开轿帘,突然想下去散散心,便让车夫把马车靠到路边,她和丫头下了车,慢慢走,慢慢逛。

在一闹市口,新开了一家酒肆,旗幡在风中高高地飘扬,林妹妹看清上面写着“孙记酒肆”四个大字。一位貌美的女子身着粉蓝色的钗裙,面带恬美的笑意,对街端坐卖酒,眉眼之间闪烁着生意人的犀利和精明。店中生意看着不错,厅堂内坐满了人。

林妹妹不经意地朝厅堂中看了看,目光撞上一位蓝眼卷发的男子。虽然他穿了件长袍,但看那特殊的长相,林妹妹一下就认出是奥都拉。他身边是同样便装打扮的窝阔台,捧着酒碗,大口大口地饮着,喝得太快,酒从嘴角流出,打湿了胸前的衣襟,这举动和他尊贵威仪的长相很不相符。

“少奶奶?”小丫鬟小声地唤她。两个女子站在酒肆外面,经过的路人都奇怪地打量着她们。

林妹妹别过头,闭了闭眼,往前走去。

但就在这顾盼之间,厅堂中的窝阔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一点都不耽搁,也不顾脚下打飘,摇摇晃晃地追了出来。奥都拉一惊,忙快步跟上。

出了厅堂,被风一吹,窝阔台微醺的酒意有些清醒,他努力地睁大眼,盯着前面的倩影。就在离她一丈远时,他胆怯地放缓了脚步,不敢靠得太近,又不舍转身离开,就这样一步一步地相随。

林妹妹埋头走路,心里郁郁的,没发现后面跟着的人。小丫头却警觉地发现有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跟着她们走了两条街,不禁有些害怕,拉住林妹妹的衣袖,朝后面努努嘴。

林妹妹惊讶地回过头,正对上窝阔台欲躲闪的目光,同时也看到了不远处跟着的奥都拉。

“没事的,这位勇士我认识。”林妹妹小声告诉伺候的丫头。

“你还好吗?”窝阔台低声问。他不能再纠缠她了,可是情不自禁,心不由自主沦陷。

“我非常好!”林妹妹坚定地点点头,“那天的事,多谢你的慈悲。”口吻生硬而疏离。

窝阔台苦涩地凝视着这张让自己一生都无法割舍的小脸:“我想不慈悲也不行……我不能让你恨我……”

哪怕是块历经千年风雨的岩石,听到贵为大汗的他说出这么卑微的话,也会心怀不忍。但林妹妹不能再给他一丝希望,她浅浅作了个辑:“请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嗯,嗯,我一定会的。”窝阔台惊喜地对着她的背影直点头,眉开眼笑。

转瞬中秋快要到了,君总管送月饼到小院时,笑着对诗霖说,爹爹马上要回府了。诗霖激动得小脸发红,林妹妹默默地放下手中的书,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是忧还是喜呢?

昨夜的一场细雨飘洒到早晨!滴答的落地声,听来别有一番情趣。

飞天堡主体工程已完成大半,听说比从前更壮观更美。白翩翩死了,窝阔台彻底放开了她,心情却没轻松,反倒比从前更加沉重。君问天到底在气她什么呢?不会是耿耿于怀那个晚上,她和窝阔台如何相处的吧?

没有他的君府,空落落的,冷清又冷情。

“娘亲。”君诗霖醒了,拥着被坐在床上,“你昨晚讲的唐太宗李世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这几天,林妹妹给诗霖讲唐史,小丫头特别感兴趣,问题很多。

林妹妹温柔一笑,亲亲女儿粉嫩的脸颊:“当然啦,因为他有一位贤内助—盛世牡丹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君诗霖皱皱眉,不太明白。

“唐太宗李世民在年少的时候失去娘亲,长孙皇后小的时候失去父亲,他们是一对青梅竹马,很早就开始鱼雁往来、诗书唱和。”林妹妹柔声说道。

“那是不是也像察必和烈哥哥现在这样?”诗霖眨着大眼睛问。

林妹妹噗地笑了:“宝贝,你有那么惨吗?你有爹爹、有娘亲,还有祖母疼,哪里有那么命苦。别乱对号入座。”

“可是在娘亲和爹爹都没回来时,察必不是只有烈哥哥吗?”小丫头反驳道。

林妹妹心一窒,愣住了,无言地抱住君诗霖:“那是非常时期,宝贝。”

“娘亲,那个时候你和爹爹在哪里呀?”

“我们在外公的家里,那时候……”林妹妹眼中突然涌满了泪珠。她讨厌冷战,讨厌僵局,她压抑得快疯掉了。

“诗霖,娘亲好羡慕你,真巴不得自己永远像你这么大,再大的风雨有爸妈挡着,再大的烦恼,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诗霖嘟着小嘴,不知道怎么安慰娘亲。

“少奶奶,少奶奶!”厢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伺候的丫头一脸惊喜地跑了进来,“少爷他……回府了。”

“现在不是早晨吗?”林妹妹讶异地扭头看看门外的细雨。

“少爷是连夜赶回来的,现在正在老夫人房中问安呢!”

诗霖兴奋地从床上跃起,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穿衣,一不小心把衣衫都穿错了。

“小小姐,还是我来吧!”丫头笑着上前帮忙。林妹妹侧身让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中一片空白。他赶这么急,是因为想念她,如她对他的思念一般吗?

一股巨大的幸福感突然涌上心头,心怦怦直跳。

衣衫刚穿好,诗霖便忙不迭地拉着林妹妹的手:“娘亲,走,我们去祖母房中看爹爹。”分别了这么久,她太想父亲了。

林妹妹娇柔地抿着唇,由着诗霖拖着出了厢房。出了庭院,正遇上几位飞天堡里随身伺候君问天的佣仆。

“你们……”林妹妹看到他们手中拎着包袱,估计是君问天的行李。

“堡主吩咐我们把他的行李送进书房。”佣仆应道,擦肩而去。

滚烫的血液陡地从头顶凉到了脚底,漫天细雨中,林妹妹冷得直哆嗦。

“娘亲?”君诗霖愕然地看着娘亲发白的脸。

“你带小小姐去见少爷,我有点冷,回房加点衣衫。”林妹妹低声对丫头说道。

丫头正沉浸于少爷回来的喜悦之中,不觉林妹妹有异,抱起君诗霖兴冲冲地往王夫人的厢房中走去。

林妹妹漠然回头,先前的喜悦不复存在。以为过了这么久,再大的别扭也该没了。她非常配合地保胎、养好身子,她知道她的事情会有人一五一十地送到飞天堡。他在意她,中秋节是个很好的台阶,他会回来看她的,她是那么那么想他,愿意向他解释,向他撒娇。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而已,他回府,不住进他们的厢房,却搬进书房,有些话还需多问吗?

不想见他了,再也不想见。林妹妹深吸一口气,按住心口,任剧痛蔓延到全身。

午膳时,林妹妹已整理好了心情,平静地来到花厅。君问天已梳洗好,换了干净的绸衫抱着君诗霖坐在桌边,一双黑眸深邃地盯着她。

她报以浅浅一笑,很有大户人家的礼仪与规矩。

与他隔了两座坐下,目光不与他交汇。王夫人见儿子回府,乐得合不拢嘴,席中话特别多,问这问那的。林妹妹沉默地用膳,食量和平常没有两样。

君问天忙着照应女儿用膳,自己没怎么吃,余光一直瞄着那个与从前判若两人的人,俊眉微微拧起。

饭后,雨住了,林妹妹牵着诗霖的小手回房午睡,君问天去看白一汉。一个时辰后,他回来了,举步往林妹妹居住的院子走去,就在院门前,他停下了脚步。

林妹妹和诗霖已经醒了,她在给诗霖上唐诗课,讲的是诗仙李白的诗。林妹妹的古文功底不错,对所有诗的境界和意义都描述得非常透彻,与小诗霖的一吟一诵,很让人动容。

他扬扬嘴角,默默地立着。

林妹妹很注意劳逸结合,上了一会儿课,便让诗霖出去玩会儿。她端起参茶,润润喉,一抬眼便看到外面站着的君问天。

她放下茶盏,笑了笑,没有说话,目光又投到了书上,专注地看着,一页又一页。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唤诗霖回来继续上课。诗霖没听见,她走出房间,抬脚下台阶,不知怎么刚巧踩上了块石块,脚踝一扭,身子突地一晃,直直向前倾去。

君问天魂都快吓散了,跃上前欲扶住她。她晃了两晃,已平衡住身子,拍着心口给自己壮胆,轻拭着满额头的冷汗。

君问天默默地缩回半空中的手臂,心中满溢着无法言喻的苦涩。

“君问天,你还记得北京的秋天吗?”林妹妹嫣然抬首,“北京最美的季节就是秋天了,这个时候,香山上的枫叶像火一样红,满街的水梨、红柿、柑橘。北海公园会举办菊展,人还没进园门,那股菊香就能让人醉倒。如果这时候再能吃到从外地运来的大闸蟹和鲜美的大虾,那简直是太幸福了!”她陶醉地闭上眼,双手合十,一脸神往。

君问天僵硬地立在原地,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中秋节这夜,云很多,月亮羞答答地躲在云层里。君总管在园中摆上月饼、瓜果、香案,由少爷君问天领着老老少少拜了神、敬了月,佣仆们在院子里放了许久的爆竹,笑闹声隔着几道院门传出,街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中秋节是仅次于除夕的一个大节日,这一夜,没有主仆之分,客厅中一溜子摆了几大桌,所有人全部上席喝酒欢庆。十天前,几个厨子就开始着手准备丰盛的菜肴了,但大伙儿还是觉得今年的中秋有一点惊喜。在盘盘碟碟之间,有一大盆蒸得红彤彤的大螃蟹,这可是稀罕物,不是说有多名贵,而是本地没有,这得从江南运过来,路上得多马不停蹄啊!

随螃蟹一起的,还有一篓太湖的莲藕和菱角,上面还覆盖着几片荷叶。诗霖没见过,欢喜地把荷叶顶在头上。林妹妹教她念:“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娘亲,江南在哪里?”诗霖脆脆地问。

“江南呀……”林妹妹想起韩江流在那个雪夜带她离开君府时,说去江南,找个小镇,冬天有很好的太阳,湖里很少结冰,他们在那儿定居,过一辈子。现在的她,不想在那儿定居,倒是很想去那儿游览一番。

“爹爹明年带你去。”一直在一边含笑看着母女俩的男人连忙截住话头。

“娘亲呢?”

“当然一起。我们是一家人呀,还有弟弟。”

诗霖激动地仰起小脸:“娘亲,你听到了吗?”

她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听到。林妹妹漠然地摘下诗霖头上的荷叶,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君问天长长地叹息,落寞的神情落入从外面进来的白一汉眼中。

君问天按照往年的规矩,说了几句贺语,向各桌敬了酒,然后酒席开始。林妹妹似乎很钟情于眼前的一盘素炒,筷子就落在那盘,其他的很少碰。白一汉给她夹了只螃蟹,把浸着姜丝的醋碟挪了过来。

“我下午吃了甜柿,不能再吃螃蟹的,都是凉物。”林妹妹轻笑道。

“那喝点排骨莲藕汤,两个人的身子,多吃点。”对面的王夫人说道。

“谢谢婆婆!”林妹妹递过碗,让王夫人给自己盛满了汤。

与她之间只隔着君诗霖的君问天,黑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她只顾喝汤,像是一点都没发觉。

晚膳结束,佣仆们吵着要推牌九,不肯去睡。主人们笑笑,随了他们。

秋风送爽,秋意迷人。王夫人抱着君诗霖站在后园中,对着天空感慨,君府总算又渡过了一个劫难,希望以后能一直这样下去,和和美美、温温馨馨。

她扭头对站在身后的儿子和媳妇说:“今天是团圆夜,我不想一个人睡,让诗霖陪陪我,问天别睡书房了,今晚你们两个也团圆吧!诗霖,我们走喽!”

说完,她笑吟吟地抱着持霖回自己的庭院去了。

林妹妹没有动弹,痴痴地望着夜空。君总管过来请走了君问天,平时有来往的客户过府送中秋礼品来了。林妹妹又站了会儿,听到身后传来清咳声,回头看去,来人是白一汉。

白一汉说:“少奶奶别看了,今晚这月怕是不肯见人了。很久没来君府,这段时间在家都快闷得发霉了。”

林妹妹走过去,陪他在回廊上坐着,关心道:“再过些日子就能痊愈了吧!”

“其实已经好了,不过少爷不放心,逼着我再歇些日子。”白一汉嘿嘿地笑,不住拿眼瞟着林妹妹,“少奶奶还在生少爷的气?”

林妹妹脸一红,自己真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老实的白一汉都看出来了,其他人怕是更心如明镜。

“我哪敢生他的气,是他在生我的气。我不该擅自出君府的,不然秀珠她……”

白一汉叹道:“这怎么能怪你。白翩翩盯了君府很久,总算逮着个机会,肯定会有所行动。少奶奶那不是擅自行事,是担心少爷。少奶奶,少爷不是在气您,少爷是在气自己。”

“呃?”林妹妹挺直了身子。

“飞天堡的侍卫说,这两个月,少爷整夜整夜坐在草原的湖边喝闷酒。他承诺过不让您再受到任何伤害,可您这次差点就没命了。好不容易救下,又被大汗劫走,还差一点失去孩子。所以他自责,觉得无颜面对少奶奶。他对少奶奶不闻不问,其实是对自己的惩罚。少爷一刻不见少奶奶,都很紧张,何况六十多天呢,这等于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气头上讲的话,没几句是真的,别往心里去。”

“是……这样吗?”她被迷雾遮住了眼,想错了?

“旁观者清。少爷说,他是有妻有女的男人,肩上的担子重了,胆子却变小了。每一天,少爷都小心翼翼地过,生怕有一点闪失。可越是怕,越是有状况。少爷崩溃了,怕了。”

双眼像被擦亮了,心中一片澄净。她看事物喜欢看表面,思想也肤浅。其实再次回来,她和君问天都为对方改变了。

“少奶奶,我让君总管备了些酒和果点,回房和少爷赏月去吧,我也该回去抱儿子了。”白一汉像变魔术似的端出一个托盘,笑吟吟地递给林妹妹。

厢房里灯亮着,君问天坐在灯下。四目相对,两人又忙挪开视线。

“我们……我们去凉亭坐会儿。”一紧张,林妹妹结巴了。

君问天深深看了她一眼,带了垫子,拿着披风。石凳凉,垫上垫子,才让她坐下,又为她披上披风。她怀着孕,不能饮酒,他给她剥了几粒菱角。弯弯的菱角,嚼着又糯又香。

“哎哟!”林妹妹突然弯下腰,抱着腿。

“怎么了?”君问天蹲下来,俊容上一片慌乱。

“抽筋。”

他轻轻地抬起她的腿,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修长的手指沿着腿肚,小心翼翼地按摩着:“怎么会抽筋的?”

“也是一种妊娠反应,有两天了,半夜经常这样,都疼得坐在床上。”她噘着嘴,感觉指尖的力道正好,弯着的身子便不自觉直起。

他低下头,专注地按着,那身影看得林妹妹鼻子直发酸。她伸出手,搁在他肩上:“我爸爸说,当一个人意识到在这世上,有些事是他做不到的时,便是真的成熟了。”

指尖停住,然后,他缓缓抬首。

“白翩翩这件事是个坎,迟早要过。要么是你陷于危险中,要么是我。因为我们是彼此的弱点。如果再回到那天,也许考虑不周,但我还是会那样做,我不敢赌。万一是真的,我会因后悔而死的。只是很抱歉,连累了秀珠。我其实早就做好与窝阔台面对面长谈一次的准备,有些话不说清楚,永远是个结。却没想到两件事凑到了一块儿,也许他也一直在暗中盯着君府。他用那样的方式掳走我,既是想蒙蔽你,也是想彻底藏起我。老公,每个人的能力都有限,不管我遇到什么事,你都用尽全力第一时间来到我身边,疼我、保护我,你怎么能苛责自己呢?我不怕危险,就怕你误会,怕你不理我。不要每次我怀孕时都留下我一个人,搞得我像个单身母亲似的……痛,痛,痛!”林妹妹捂着手直叫唤。

“谁让你胡说八道,我还活着呢,你想单身,下辈子吧!”君问天站起身,将她抱起,坐在自己膝上,拉严披风,“来之前,我答应爸妈,要好好照顾你,好好爱你,这才几天呀!白翩翩这件事,是我的错,当初直接杀了她,哪有后面的事端……”

林妹妹捂住他的嘴:“别人伤我一指头,你必还人一巴掌。我就爱这样的你,很爱,很爱……”

他轻抚着她瘦削的脸颊,在那双黑白分明的清眸中,他又看到闪烁着慧黠俏皮的亮光。

“是的,我一样不会放过那人。”

那人是指窝阔台吧?不过她不再关心他的命运。

“老公,为什么史书里没有你的名字?”她好奇地问道。

“我是个生意人,全钻在钱眼里了。”他又不是王侯将相,想留名青史。他心心念念的只是一个温馨的家。

“原来是这样,那么就是说你以后会很有钱,过得很好喽!”

他哪敢不好,他要等待孩子出生,把他抚养长大,要看着诗霖出嫁,还要让妹妹很幸福、很幸福……

“对了,你把行李搬去书房了,那干吗还来我这里?”口气很凶狠!

君问天叹气。前几日他受了风,还没全好就急着回来过中秋。华大夫如临大敌,说怕感染给孕妇,逼着他一个人住书房。分开六十多天,都进了一个院子,还抱不到娘子,怎一个可怜能形容。

“老公,天上没有云了哎!”月亮出来了!

他笑,俯身吻住她的唇,诉说着这两个月的思念。

天,蓝如丝绸,硕大的月像盏明灯。两个多月的别扭、纠结,就在这月色中飘散了。今宵,花好,月圆,人长久。

天气转凉,丫鬟给诗霖穿了件夹衣,诗霖在座椅上扯着衣衫,扭动个不停。

“诗霖,身上痒吗?”林妹妹翻着书页,瞄了女儿一眼,考虑今天要不要和诗霖讲讲皇宫中妃嫔如云是怎么一回事。

诗霖嘟起小嘴,动作有些僵硬地伸出手臂:“娘亲,诗霖冷的是身子,手臂又不冷,穿成这样,手都不太好动,怎么写字呀?”

林妹妹笑了:“那让丫头给你先穿件马甲,不要急着穿这么厚的衣服。”

诗霖好奇地眨眨大眼睛,走到林妹妹面前:“什么叫马甲?”

“就是没有袖子、没有领子的夹衫,一般穿在内衣与外衣中间,紧紧护着心口,这样不会受凉,又行动自如,诗霖不知道吗?”

诗霖突地小脸发光:“那我们可不可以帮烈哥哥做一件厚厚的马甲呀,他要练武、拿刀、挥剑,衣服不可以穿太多,但站在寒风中,也会冷的。”

好一个知冷知热的小可人,忽必烈怎能不深爱她?林妹妹莞尔一笑,蓦地想起察必皇后是个小小的发明家,曾把旧的丝弦收集起来,在热锅上煮沸,然后成丝,再织成丝绸,还发明了马甲、帽檐……马甲?

“娘亲,你干吗眼睛瞪那么大?”诗霖被娘亲的眼神吓住了。

林妹妹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呀!历史居然这么有趣,一切都有定数,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样的事,不会有一点点偏差。

“娘亲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林妹妹戏谑地对诗霖挤挤眼,“诗霖,你不觉得你烈哥哥戴的那帽子光秃秃的,并不能挡什么风沙吗?”

“是!”诗霖小脸皱成一团,“烈哥哥的脸一到冬天都会冻紫的,娘亲有什么好法子?”

林妹妹索性做个幕后英雄,让她的女儿名垂青史去!

“娘亲最聪明了,今天咱们不上课,改做手工去。”

君诗霖欣喜地把小手塞进娘亲温暖的掌心,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期待。

还没等诗霖学会做马甲和帽檐,傍晚时分,君府中突然来了一位贵客,把君总管吓愣在府门边,好半天回不了神。

四王妃居然大驾光临。

本朝等级观念非常严重,君问天虽说贵为首富,但只是一介商贾,虽然与王爷、官员玩得不错,可向来只有他登门造访他们的份,他们却轻易不会回访。

君府中众人大感意外,君总管一边忙不迭地把四王妃请进客厅,一边让人赶快通知少爷和少奶奶。

君问天和林妹妹领着君诗霖很快就过来了,君总管已经让人上了茶,局促不安地陪在一边。

诗霖在四王府待了几年,看到四王妃有点亲切,很有礼貌地上前施了个礼,唤声:“婆婆好!”

四王妃微微点了下头,用生硬的语气对诗霖说了声:“罢了!”

林妹妹秀眉一下子就蹙起来,心中有点光火。她可不懂什么贵贱尊卑,人人都是平等的。

“四王妃,你纡尊降贵光临君府,有何指教?”她不无讥讽地问道。

四王妃扫视了一下厅内,缓缓抬了抬眼:“让下人们都下去,这事知道的人越少,对你们越好。”

这个真的是被民间传为送子娘娘、集尊贵与神圣于一身、生下四个皇帝的女人吗?林妹妹严重怀疑那些是四王府的人自我炒作,她怎么就看这个应该受人尊重的四王妃不顺眼呢?她的每句话听着都好刺耳。

“来人,把小小姐抱去老夫人院中。”君问天是何等犀利、睿智,一下就嗅出四王妃来意不善。而这个来意,他猜想一定和诗霖有关,他不准小诗霖受到任何伤害。

“诗霖想留在厅中。”诗霖仰起脸,对爹爹说道。

“爹爹、娘亲要和王妃说大人们的事,诗霖乖,听话。”君问天疼爱地抱起女儿,递给君总管。差人掩了厅中的门,点起两排烛火,通明的烛光映得厅中三人的神情都有点诡异。

“君堡主、夫人,你们心中一定在猜我来府中的用意。君堡主这样的聪明人,一定不难猜出的。”四王妃开口说道。

君问天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王妃,你高看君某了,君某是真不知王妃来君府的用意。”他按按一边焦躁不安的林妹妹,让她不必心急。

“君堡主—”四王妃的语气有点愤怒,“你应该明白,小王子年少,不识人心险恶,我可是一把年纪的人,不是好糊弄的。你们君府家大业大,佣仆成群,却照顾不了一个小女孩,硬生生交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抚养。开始我也不在意,现在我才明白,这原来是君堡主的一番良苦用心,让小王子与你家小姐日久生情,从而坐上小王妃的位置。昨儿,小王子对我说,让我在年前找媒人到君府提亲,要和你家小姐先订个婚。我说好好的诗霖不叫,为什么要改成察必,还叫我婆婆,原来都是君堡主教唆得好,把什么都想周到了。告诉你们,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天,这种攀龙附凤的主意,你们别打!”

林妹妹心中刚刚硬压下来的一团火“腾”地就蹿了上来,她既惊诧,又鄙夷,脸涨得通红,捧着个肚子冲到四王妃面前,君问天拉都拉不住。

“若不是看在忽必烈的面子上,我立马让人把你扫地出门!以前别人说你聪明,很会教育孩子,今天我才真正看出你还真的不是一般的聪明。四王妃,少操心有的没的,你编故事啊!你最好再活个一百年,亲眼看到你教育的王子们如何互相残杀,让你这位伟大的母亲,尝尝教育成功的自豪感。我也告诉你,察必那破名,对我们家诗霖是个侮辱,我们不稀罕!不是我们家诗霖配不上你的忽必烈,是你们忽必烈高攀了我们家诗霖。那个什么王妃位置,你爱给谁给谁去,我们君府没兴趣!但是你最好管好你家小王子,以后他哪条腿跨进我们君府,我砍掉他哪条腿!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真正用意,是不是心疼诗霖在你们王府的几年,让你们耗费了钱财?行啊,让你们账房先生开个单子过来,我们君府以十付一。一个六岁的孩子还日久生情呢,怕是你们想借我们家诗霖,来敲诈我们才是真的。”哼,污蔑人,谁不会!

君问天摸摸鼻子,他刚刚还一肚子火气,现在听林妹妹这一吼,却忍俊不禁。

四王妃盛气凌人而来,他相信一定会灰溜溜地落败而归。林妹妹好久没发挥她语出惊人的功力,今天给了她用武之地,他可以轻松作壁上观,只要防着她动了胎气。

“你信口雌黄!”四王妃雍容华贵的面容铁青得瘆人,大口大口地喘气,“你敢说你们君府就没一点攀龙附凤的念头?”

林妹妹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了眨:“莫谈雌黄,雌白我也是这句话。四王妃,你觉得做王妃威风八面,我可没这感觉,有一个真心珍爱自己的丈夫才是最幸福的,那些名利如过眼云烟,争得你死我活的,最终还不是一场空?哦,你不要在意我这话,免得误导你的雄心壮志。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们君府的人都知道和四王府走得太近,好处没有,伤害却是一大堆。你们家忽必烈是帅哥还是俊男,我们有必要巴结吗?还有你这样的一位婆婆,我舍得把诗霖嫁过去给你欺负?我们君府别的没有,钱多的是,自有本事把女儿娇养得比公主还公主,长大之后,有的是青年俊杰来求亲,干吗白痴似的攀你那棵风雨飘摇的树?”

四王妃可不示弱,柳眉一竖,冷冷地笑道:“你们是拿准了小王子对察必铁了心,才敢如此肆无忌惮。有钱有什么了不起,能买到尊贵吗?多少人穷其一生,不就是想与王室沾点亲、攀点故?”

林妹妹挫败地耸耸肩:“尊贵不是一个身份,而是气质与涵养、尊重并珍贵,你有吗?不错,这一阵,小王子是常常到我们君府来串门,他虽年少,但对诗霖的一份真情很让我和夫君动容,我们尊重这份真挚的情感,才没有把他拒之门外。我们并没拿他当王子看待,而是视他为一个很有主见、很懂事的孩子。王妃,你刚刚那一席话,不是羞辱了我们诗霖,而是羞辱了你的小王子。我觉得你这个娘亲做得有点失败,你知道你儿子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四王妃仰起下巴,倨傲地说道。

“把从拖雷手中失去的汗位重新夺回来?”林妹妹嘲讽地笑道。

四王妃一怔,两眼阴寒地瞪着她。这位堡主夫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她谨慎地瞟了眼一边的君问天,那冷冰冰的神情真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放心,你尽管去夺,那是你们自家的事,没人阻止你。可是,这抢夺汗位呢,是个工作,你的王子是人不是机器,总归还有情感,还有自己的精神生活,这些你懂吗?”林妹妹说道。

四王妃不太明白她的话:“如果你是讲娶妻生子,我这个做娘亲的自然会替他们考虑。”

“那就好!”林妹妹觉得四王妃简直就是块顽石,不想再和她讲下去,“那是你们家的事,没必要向我们汇报。我们府中的晚膳一向是按人算的,你来得突然,我想厨房有点手忙脚乱,他们也摸不清你的胃口,不知要愁白多少根头发。王妃你就别为难我们厨子了,还是请回王府吧!至于这亲事,我们不会同意的。金钱方面,可以让两府中的总管接触,我们就没必要见面了。君总管,送客!”她笑眯眯的,礼貌地对着正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王妃气得浑身发抖,怎么说到最后,好像是她上门求亲,被人拒绝了呢?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她咬牙切齿地狠瞪了林妹妹一眼,袖子一甩,怒气冲冲地离去。

“王妃,不送哦!”林妹妹歪着头,挥挥手,眉眼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妹妹,今天说得痛快吧!”君问天好笑地摇摇头,她这个样子,最是让他动心。

“一般啦,她不算好对手,只会仗势欺人,乱耍威风。老公,我琢磨,诗霖是真的不能嫁到这个人家。”林妹妹挨着他坐下,“就算我们家的诗霖终身不嫁,也不要受这份闲气。”

君问天以笑作答。

“你那是什么表情呀,难道不是吗?”林妹妹愤愤地说。

“妹妹……”君问天叹了口气,捏住她的小手,“我当然舍不得把诗霖嫁给那样的人家,可是人家是忽必烈呀,你认为我们能做这个主?”

林妹妹朝天翻了个白眼,萎了。

隔天,又有贵客上门。

“这是干吗?”林妹妹看着堆了满厅的箱箱笼笼,不解地问。箱子里都是价值连城的珍稀珠宝及上等的毛皮和药材、五颜六色的绸缎,还有她说不上名字可猛一看会吓一跳的物品。

厅中坐着的是四王府的总管与和林知府童报国,以及一脸郑重、正襟危坐的四王子忽必烈。

“夫人,好久不见!”童报国是林妹妹的铁杆粉丝,别人奇怪堡主夫人的死而复生,他可是一点都不讶异。即使听说夫人可以在天上飞,他都会不眨眼地点头。

“童知府,今天你们几位纡尊在此,有何要事?”林妹妹无意和童报国寒暄,很急于搞清楚眼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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