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奇缘——日食篇

林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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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日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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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心头都有一点两点无法言说的痛,轻易不能碰。林妹妹的点点痛,就是她的名字。

她的父亲叫林书白,母亲叫方宛青,大她三十分钟的双胞胎哥哥叫林仁兄。这三个的名字怎么叫,都有着绕梁三日的那种风雅与斯文。可父母独独给她起了个“林妹妹”这样俗得不能再俗的怪名。

小的时候,叫着还很可爱。直到上学的那一天,林妹妹才知噩梦刚刚开始。

“这位同学,你真的叫林妹妹吗?”老师很慈祥也很亲切地再次确定。

她认真地点头。教室里“哗”地笑开了。

“林妹妹,那你的宝哥哥呢?”一位男生露出没有大门牙的牙床,怪声怪气地问。

她那时还没读过《红楼梦》,不知道“宝哥哥”是何许人。但看男生笑得那个怪样,知道不是好话,眼一红,委屈地把嘴噘得高高的。放学回家,她就要求改名。

“乖妹,人家没文化,咱们不和他们计较。”方宛青女士一口回绝。

慢慢地,识了字,看过《红楼梦》连续剧,知道“林妹妹”是何方佳丽,林妹妹更急了。她不喜欢那个病歪歪、酸溜溜、心胸很狭窄死得又很早的林妹妹,她和她半点儿都不像,光是她这一头卷卷的乱发就足以证明。

林仁兄也是自然卷,可那卷儿长在他头上,叫个性;到了她头上,就叫疯狂。哪天没认真绑好,等于顶着个非洲人的发套上街,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家以为是疯人院跑出来的。

她身高一米六八,很高挑,很强壮,从来不哭。小学五年级时,班上有个流鼻涕的男生叫什么“宝”,天天在她耳边柔声柔气地喊着“林妹妹,宝哥哥来喽”。她忍了很久,有一天实在忍无可忍,整个人扑了上去,在男生的脸上留下两道长长的指印。老师训了她一通,惊动了方宛青女士。方女士把她的手心都打红了,她硬是没掉一滴泪。

每学期开学,她最恨点名。一叫到她,所有的同学和老师都把眼瞪到脱眶,嘴巴里能塞进个乒乓球。

她仰天长叹,又无力反抗。

她不是觉着自己玷污了这么个“清雅”的名儿,而是觉得这个“清雅”的名儿毁掉了自己的人生。

总算混到本科毕业,她死活不肯再念,不想再受那份罪。没想到,拿着履历表去人才市场找工作,那些面试的人一看到名字,古怪地打量着她,“妹妹,真的是个妹妹呢!”那目光像芒刺一般,刺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抢过履历表,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种滋味很爽,也很悲伤。

“妹妹”这个称呼,在这个社会叫着就像是一种暧昧的表达。有首歌里唱道“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嫁给眼泪”,一听就是被抛弃的女人在大发幽怨。

她何德何能,无故被涂上一层暧昧的色彩。

何况,她现在还不太老,被人叫“妹妹”,还能露牙一笑。再多个几年,还叫“妹妹”,明显就是装嫩。再想想,等有一天头发花白,牙齿掉光光,在超市里,听到谁大叫一声“林妹妹”,她高声回应,估计超市里当时就会有许多人得心脏病。

欲哭无泪!

在这样的噩梦中,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的一天又开始了。

林家的餐桌上,早餐已摆好。

“妹,今天爸爸带你去见一个老朋友,他答应帮你找份工作。”林书白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温和地说。

林妹妹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干吗?你想一直做米虫!”方宛青瞪了她一眼,夹给她一个包子。

说起来,林书白和方宛青都是大学老师,气质却差之千里。林书白温和如一缕微风,方宛青却像一根爆竹,常常炸得她和林仁兄灰头土脸。

“我觉得,妹的性情不适合待在节奏感强烈的都市,不如去草原放羊吧!”正在读研的林仁兄挤眉弄眼,一脸坏相。

林妹妹眯起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和林仁兄明明是同胞,却总是不对盘。林仁兄这家伙自从和同学去了趟内蒙古的大草原,就走火入魔了。他的本科毕业论文是《论游牧民族的消逝对草原经济的影响》,这篇论文被导师们评为当年最佳。从此后,他俨然是草原卫士的化身,张口闭口就是保护草原生态环境,保护最后的游牧民族。草原有什么好,没有星巴克,没有麦当劳,没有商场,没有影城……

林妹妹听得耳朵都生茧了,但她今天不想和他抬杠,没心情也没时间。

“方宛青女士,求求你,把那个户籍本给我,我不麻烦你,我去公安局改名,不然这样我不敢出门。”她双手合十,真诚地第N次恳求。

“你是杀人还是放火了,不敢出门?‘林妹妹’这个名儿有什么不好?人家苏东坡的妹妹苏小妹,不是一样闻名天下?名字只是个符号,你为什么要这样计较?”方宛青果然是碰到火星就开始爆炸,她把碗“啪”地贵族蹾在桌上,嗓门提得高高的。

问题是她这个符号点错了。林妹妹小声嘀咕,不敢发出声音。

“你哥哥叫林仁兄,他怎么从来没意见,就你话多。”

让她叫林仁兄,她也没意见呀。仁兄,一叫,就像是一袭长衫的书生拱手轻笑问候,春风得意,风流儒雅。而且,不管年岁大小的人都尊称自己一声“仁兄”,感觉像叫“老大”似的,很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呀。

“妹,不如你叫林小妹,我叫林西峰。咱俩和苏东坡一家对应起来。”林仁兄还火上浇油。

林妹妹可不怕他:“我看,你叫林薜蟠好了,一脸蠢相。”

林仁兄举起拳头,横眉竖目,脸涨得通红。

“你想打人?哼,在外面一副情圣样,整天骗我的零花钱去追女生,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你把我惹急了,我用手机把你在家的样子拍下来,放到你们学院网站上去。”

“你敢!”林仁兄暴跳起来。

林妹妹毫不畏惧地瞪着他:“你等着瞧!”

方宛青一摔筷子:“你们跟鬼借胆啦,不想活了!”

“宛青!”气定神闲的男主人按住妻子的肩,看看一子一女,“都坐下来吧!”

硝烟弥漫的战场立刻微风细雨,一片太平。

林书白轻声细语:“妹,改名字是件很简单的事。但这么多年,你的学历,所有的档案都是用的‘林妹妹’这个名字,要是想找工作,你用新的名字,人家可没时间去求证新名字和‘林妹妹’是不是同一个人,那样,你就会比别人少许多机会。”

“爸—”林妹妹黯然神伤。

“你要是颗宝石,在哪里都会发光,和名字无关。”方宛青气哼哼地加了一句,“要是你实在想改,就叫‘林黛玉’吧!”

林妹妹双眼一闭,血液凝固,再睁开眼时,小心翼翼地把脸笑成了一朵花:“不用了,妈妈。我现在觉得‘林妹妹’这个名字还不错。爸爸,快吃吧,我跟你去面试。”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权衡再三的情况下,林妹妹再一次妥协。她要是叫林黛玉,她的生命估计屈指可数。这花花世界,好死不如赖活!

一个星期后,林妹妹终于摆脱米虫行列,成为自食其力一族。

只是这自食其力……林妹妹直撇嘴,付出的不是体力,也不是脑力,而是尊严!

辛辛苦苦读了四年《新闻学》,奖学金也有拿过,也在高大上的报社实习过。在毕业聚会上,她发下豪言,要成为中国最杰出的战地女记者。豪言仍清晰在耳,却怎么也没想到,中国最杰出的战地女记者,竟沦落成一娱记。

什么叫娱记,通俗易懂的解释叫狗仔,就是那种专门偷拍明星走光、恋爱、偷情、喜好等等花边新闻的人。同样也是写新闻,但这种新闻不需要有深度,文笔好不好也没关系,只要你的“料”够雷、够辣、够吸引人眼球、够独家就行,完全无下限。

可是,想得到这种新闻,是很难的。你得脸皮够厚,你得赔得起时间,你得有间谍的毅力,有潜伏的本领,还得能编瞎话、能联想、能猜测、敢下手。想当年,黛安娜王妃就是间接地死于这群人之手。

林妹妹抵抗、挣扎、徘徊、不屑,但最后不得不屈服。这是林书白先生放下清高的书生架子,请朋友帮她好不容易从几百人手中抢过来的一份高薪工作。娱记的工作虽不高尚,钱却不会少赚。

方宛青女士说,全球经济这么不景气,有工作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本科生有什么了不起,街上一抓一大把。

林仁兄讲,这是可以与明星零距离接触的好机会,换了别人,一定会兴奋到疯掉。

林妹妹明白了,她没资格矫情,没理由装清高。反正不是第一次屈从命运的安排,咬咬牙,她光荣加入狗仔队。

周刊一位老娱记带她跑了一个月,她学会了在什么角度可以把明星拍美,在哪个角度可以偷拍到明星走光的画面。她还学会如何旁敲侧击地采访,学会如何装路人守候在明星出入的餐馆……

老娱记笑着说:“到底是正规大学毕业的,一点就通。”

林妹妹默然。

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老娱记放羊吃草,林妹妹正式开始独当一面。

这天,北京下了场大雪,整座城市笼罩在白雪之中。林妹妹仰望天空,洁白的雪花无声地飘落,美得无法言说,也冷得无法言说。

冬夜黑得早,五点刚过,华灯逐一点亮。林妹妹呵呵冻红的双手,跺跺发麻的双脚,再一次扭头望向橱窗里,看看“丽园”餐厅里坐着的楚君威有什么动静。

说起楚君威,真有点神秘,他是两年前,广告星探从大街上发现的。冷酷俊美的面容,高贵非凡的气质,不苟言笑,一双黑眸深邃如海,一头乌黑的长发,用黑色发带束在身后,媒体评论说,此人神形俱似《夜访吸血鬼》中的汤姆·克鲁斯。从拍第一支广告起,就捕获了全国五岁向上女性的芳心。后来,他接拍电影、电视剧,人气越积越高,大小奖也拿得手软。每当他在镜头中一出现,粉丝们的尖叫声令天地动容。

但这样的一个男人硬是两年多,没闹过一次绯闻,这真让人失望。

娱记们挖空心思地追踪、跟拍,一次次面对面采访,最后一个个灰溜溜地回来交白卷。

一提楚君威,娱记皆色变。

楚君威又开新戏了。媒体蠢蠢欲动,希望他这次能和某某女星擦个火花什么的。开机仪式上,大大小小的媒体把个容纳一千人的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主编把这艰难而又险巨的任务交给了林妹妹,其实是给新人一个锻炼的机会,不抱任何希望的。

林妹妹站在人群中,看着台上那张冷成南极坚冰似的酷脸,心里直打退堂鼓—这人看上去就不好对付。

娱记们开始举手发问,林妹妹赶快打开录音笔。

“那位卷头发的小姐!”主持人首先指上了她。林妹妹一慌,脸通红,到底没经验,脑中一片空白,嘴巴张了半天,好不容易冒出一句:“楚先生……您今年贵庚?”

全场哄笑。主持人捂着嘴,忍得花枝乱颤。

林妹妹死的心都有了。楚君威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目光转向主持人。主持人急忙收住笑,让下一个记者提问。

林妹妹一句都没听清别人的问话,浑浑噩噩出了发布会,沮丧得想重回米虫行列。心里直把那个楚君威恨了又恨,有什么了不起的,回答下会死人啊,干吗让她当众出丑!

还好主编大人大量,没有责备她一句,托人给她找了张剧组通行证,让她整日追踪楚君威。

在剧组耗了半月,她上上下下都混了个脸熟,也厚着脸皮在楚君威身边转了又转,拍了几张他的剧照,其他一无所获。

楚君威都不正眼看她,更别谈采访了。

他这次出演一个深情的公司总裁,俊美卓然,一生专情早逝的妻子。他无须化妆,男主差不多是为他量身打造,他演起来驾轻就熟。反倒和他对戏的女主很辛苦,常常迷失在他无敌的魅力下,忘了接词。

林妹妹没写到楚君威的绯闻,另写了几篇剧组的趣闻,让主编大大夸了一番。林妹妹的自信一点点又涨回来了。

早晨,林妹妹路过楚君威的化妆间,听见他和助手说今晚在“丽园”有一个约。她心中一动,下午就过来守候,中饭也没顾得上吃。守了三个小时,又饿又冷,也没看到楚君威和哪个女鬼有约。

只见他闲闲地坐在里面,像是在看剧本,偶尔,抬下头,朝外面瞟一眼。

“丽园”是家会员制茶餐厅,门槛很高,普通人有钱也进不去。有几个别家杂志的同行也像在守候,买了烤山芋在对街分了吃,那香味在冬夜闻起来格外诱人。林妹妹悄悄地咽了口口水。

等待中,背包里的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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