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交黑,韩江流就来了,一身簇新的浅灰色长衫、同色的狐裘。碧儿咂咂嘴,男人把逛青楼当成走亲戚吗?君问天换下了白天的长衫,改穿一件玉色的锦衫,人本身就修长俊美、气质冷傲,这下更玉树临风般令人眩晕。
她也换了……君府家仆的冬季工作服,黑色的夹袄、夹裤、罗汉帽罩住一头的卷发,虽然样子很低调,但比穿裙子方便多了,伸胳膊伸腿的都很自如。反正她又无意骗个红粉佳人倾心自己。碧儿笑得咯咯的。
“乐成这样?”大门外,君问天扬眉看她,吩咐总管备马车。
碧儿频频点头,“我就要破和林女子不逛青楼的纪录了,当然开心。韩少爷,你和我们同坐一辆马车吧!”
韩江流还没应声,君问天发话了:“江流还是坐自己的马车,我不知什么时辰才能回呢。”
“你要待到明天?”碧儿瞪大了眼,“如果这样,那我搭韩少爷的马车好了。青楼原来也是旅馆呀,但一定不会有下人住的地方。”说完,她朝韩江流的马车走去。
“行!”韩江流温雅一笑,掀开轿帘。
“不行!”君问天拉扯着碧儿,一把塞进自己的马车,跟着跳上去,“你说过的,一步都不移开,就站在我身边。”
碧儿清了清喉咙,婉转地一笑,“可是有时候做某件事时,有第三人在不大方便吧,我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她不做娱记已很久,对于偷窥别人隐私不大感兴趣了,那种火辣辣的场面,瞧多了会长针眼的。
“女人逛青楼,还没特别癖好?”君问天冷笑。
碧儿不好意思地吐下舌,“人家好奇呀!”这语气娇憨无比,君问天心不由得轻颤,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牵手、拥抱,这些肢体动作,碧儿已经不会大惊小怪,毕竟成亲也有几日了。家仆的工作服不大暖和,她正呵着手,被他抓住,正好趁机汲取他的温暖,身子也往他身边靠了靠。
马车在夜色中缓缓行驶着,入夜的和林,虽然繁华,但还没有路灯,车夫在马车前挂了两盏风灯,车内却是漆黑一团。君问天感到碧儿小手冰凉,想都没想,拉开斗篷就把她裹在了怀里。
碧儿脸一红,君问天温热的男子气息一阵阵地呼在她颈间,“君问天,那个……我不冷,谢谢,我坐过去。”她挣开他的怀抱,欲往边儿上挪。
“还有一会儿就到了。”君问天哑着嗓子说。
如再挣扎,就太矫情了,人家是绅士风度,你乱想什么。他现在正奔美人窝,难道还会对你起别的心思?碧儿如是想着,坦然了,放松身子依着他。
“君问天,你的红颜知己和你的夫人同一个姓,对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天。
君问天手臂一用力,“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
碧儿用手捂住嘴,君堡主又不爽了。
“我的夫人是你。”黑暗中,君问天闷声说道,下巴抵住她的发心,温柔地摩挲着。
碧儿不敢出声,用点头来回应。对,以后说的时候要加修饰词,故世的、临时的、未来的。
“别人说的不一定都是真的,自己眼睛看到的也有可能是假象,要用心去看,时间久了,你什么都会明白的。”君问天在她耳边低低说道。
碧儿眼珠定格。君问天在讲哲学吗?
马车的前方,一片灯火跃然出现。
青楼所在的位置通常有些特别,是市区,可又不能在闹市口,又不可以太偏远。地点要幽僻,这给人一种安全、舒适之感。环境要幽雅,必须要有花草树木、怪石盆景之类的,像个楼阁林立的小公园。
碧儿下车之后,首先嗅到一阵浓郁的腊梅香,若不是大门边立着两位浓艳的女子,出出进进一些盛装男人,里面传来一阵阵浪笑柔语,上面再挂着“花月楼”的画匾,她真以为是逛公园来了。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这还不是平日,就如此人流如潮,火树银花似的,平日还不得乐死!
“君兄!”韩江流的马车也到了,他理理长衫,走过来,深深地看了眼碧儿。
“走吧!”君问天对他颔首,两个人并肩向里走去,碧儿像刘姥姥初见大观园,一双大眼忙个不停。
一位四十多岁、打扮得像只花蝴蝶的女子迎了上来,夸张地舞着手中的帕子,“天啦,天啦,这是谁呀?谁呀?我说怎么今天一整天心怦怦跳个不停,原来是贵客来了!君堡主,你何时回和林的?韩少爷,你可是稀客!”
“回来有几日了,妈妈!”君问天倾倾嘴角,脸上肌肉动都没动。
妈妈?是老鸨!碧儿眼瞪得溜圆。
“妈妈,楼里新来了一位江南佳丽,听说一手丝竹无人能比,可否介绍给江流认识认识?”韩江流笑着问。
“那是她的荣幸,妈妈马上就让她打扮打扮,润润喉。现在先陪君堡主去翩翩姑娘的小楼喝杯清茶!”老鸨说着,扭动腰肢,上前引路。
一路所经之处,只见花枝招展、艳若桃李的女子与男人依偎着不时擦肩而过。娇语嘤咛,毫不顾忌别人的目光。碧儿挠挠头,扁扁嘴,不管社会进步还是落后,“食色性也”,大概永远也不会改变了。
直到把嬉笑声走远了、灯光走弱了,几人才来到一所素素雅雅的小楼边。原木建筑,无雕梁画栋,楼中烛火摇晃,无香气扑鼻,反倒飘出一股墨香。
“姑娘可能在练字!”老鸨笑着拍了下木门。
“来了!”里面响起一声清脆的应声。门打开,一个穿紫衣的小丫头捧着灯站着,“呀,君堡主来啦!”小丫头扭头对楼上叫着。
“玲儿,多日不见,可好?”君问天拱手问候。
“好着呢!”玲儿羞羞地笑着,把众人让进去。众人拾级上楼,一位本正在奋笔疾书的女子从书案后慢慢抬起头,碧儿只觉着眼前星光璀璨。
一头青丝如黑墨,随意用一根素帕扎着,白衣胜雪,纤腰不盈一握,面色如兰,楚楚文弱,眉眼如画,矜贵少言笑,真正的一株冷冬寒梅,孤月寒星。碧儿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红楼梦》中的妙玉来了。
朱敏是大美女,她美得媚;这位翩翩姑娘也是,只不过,她的美偏冷、偏傲,让平常男人胆怯。君问天果真是艳福不浅,阅尽天下丽色。
碧儿扫视一周,清清冷冷的屋子,除了书,就是厚厚的几卷宣纸、各式笔墨,连墙上都挂着字画,不像是青楼女子的香阁,而像是一个书法爱好者的工作室。
碧儿有点奇了。
翩翩盈盈对君问天万福,淡淡地对韩江流点下头,纤手柔柔地放进君问天的掌心,眼中再无旁人,“冻着了吗?玲儿,燃炉煮茶!”
虽说语气不娇不嗔,但就这几句话,别人就觉得他们之间密实得任何人都挤不进去。
翩翩手心沾了点儿墨,君问天掏出怀中的方巾,细心地替她拭去,她展齿一笑,那一刻,犹如满室明光。
碧儿心口莫名一震,睨着君问天。君问天双目如水,视线与翩翩相绞,俊容上浮出一缕温柔到极致的笑意。
“妈妈,这煮茶不知得等多少辰光,我还是去前院喝现成的吧!”韩江流笑道。
老鸨是何等识趣之人,忙应声:“好啊,好啊!君堡主和翩翩多日不见,我们就不打扰了,玲儿,好生伺候着君堡主,一会儿君堡主沐浴时,香汤里多放点儿活筋骨的红花。”
“知道了,妈妈!”玲儿兴奋得小脸发亮。
韩江流拉了看呆的碧儿一把,转身下楼。君问天现在眼里只有红颜知己,也顾不上来时 “要她不离他左右”的要求了。
碧儿转过头,看了一眼含情脉脉的一对碧人,撇下嘴,扭头走了。
“妈妈,你请先行,我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吩咐下人,一会儿再麻烦妈妈引见姑娘。”韩江流客气地对老鸨一拱手。
“没关系,韩少爷您忙,我随时听从韩少爷的差遣。”老鸨扭着身子,消失在小径尽头。韩江流返身拖着碧儿往另一处幽静的亭子走去。
“韩江流,你干吗?”碧儿担心地看看四周。
“放心,这里没有人过来,你一身男装,别人不会乱猜想的,而且这里是花月楼,谁对谁都不会好奇。”韩江流温柔地把她拥在怀中,“知道吗,我就是为了想和你独处一会儿,才故意邀请问天来花月楼的,你好奇心重,一定会跟来。”
碧儿心里一软,懂他相思深重,情非得已,不由得放柔身子,任他抱紧。
“你想我吗?”他捧住她的脸,低喃如吟。
“想!”碧儿眨下眼,脱口说道,“我闻到梅香会想你,看到狐裘会想你,捧着书也想你。”
“想到足以把身心全给我,一辈子都不离不弃?”
她点头,穿越是无奈的,可遇到韩江流是幸运的,“可是,你……能只爱我一个人,永远不纳妾,甚至也不要来这种风月场所,不要有女性朋友,不能有红颜知己吗?”
“能,我能!我没有你说的那些人,来这里,也只是和朋友喝喝茶、听听曲儿。妹妹,你是我唯一的……也是第一次的心动。那天,发下豪言壮语,说能等两年、五年、十年,现今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我要时时刻刻看到你、抱着你,把你变成我的。妹妹,我能娶你吗?”韩江流俯下身,以唇对唇缠绵着。
碧儿昏昏沉沉地勾紧他的肩头,心跳得飞快。整个脑子像烧满热水,除了不停发热外,不能思考其他!
她可能真的爱上韩江流了。
“可是……现在我还不能……嫁……”她娇弱的声音又喜又羞。
“能的,妹妹,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你只要听我的就行了……离和林远远的,到暖和的地方,找一处山清水秀的美丽小镇落脚,开家小店铺,我们生几个孩子,你教他们识字,给他们讲梦里的故事,就这样,一直到很老很老。”
她被他话语中的描绘感动了,含泪点头,“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会再想梦里的事。结婚,生孩子……”
韩江流低首啄下她的红唇,浅尝那令他失魂忘神的甜蜜。她愿意是他的!这认知令他热血沸腾,许久,他才松开气喘吁吁的她。
碧儿娇柔地抚着他的面容,双眸盈然。
他握住她的双手,合在掌中轻吻着,柔声说:“若不是父母在堂,我都愿意随你回你的梦中。以后,说不定会有那一天呢!现在,还想梦里的家人吗?”
“偶尔会想。刚来和林,要认识许多的人、到各处拜访,每天都过得很忙碌。”
“问天……没有为难你吧?”
碧儿抿嘴轻笑,俏皮地咬了下他的唇,“吃醋鬼,怎么可能的事?我只是他协议的娘子,商人要讲信用的,他不会为难我。我们相处得算和谐吧!满意了吗?”
“不满意!你和他同进同出,还同处一室。妹妹,你站在我这角度,心里会如何?”
碧儿愣了下,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把头依在他胸膛,“这是暂时的,不管是身还是心,我都会为你保管好。”
韩江流长叹一声,“幸好一切都要解决了。”
“啊……”黑夜中,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声音像来自刚才白翩翩的小楼。
各个楼阁中的人都跑了出来。
“怎么啦?”碧儿惊讶地问。
“不清楚,别管那些,花月楼中稀奇古怪的事多呢!我们难得一起说话。”韩江流扳过她的头,不让她的眼睛看过去。
“君问天在那里面。不行,我要看看去!”碧儿坚持。
韩江流无语地点头。
小楼前已经跑过来不少人了,老鸨脸无人色,两手直哆嗦,“哪位……壮士……进去帮帮忙……”
“出了什么事?”韩江流问道。
老鸨像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韩江流,“韩少爷,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要刺杀君堡主,君堡主闪开了,他却劫持了白姑娘,现……在上面对峙着……您快去帮帮君堡主……不然要出人命的……”
“面具男子!”碧儿瞪大了眼,拨开人群,“咚咚”往楼上跑去。
清雅的房间满目凌乱,桌椅倒地,纸张飞舞,君问天一只手握住另一只胳膊,掌中一片血红,退在墙角。屋子正中,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将刀架在白翩翩的颈间,盯着君问天。
碧儿原以为是哲仁,现在一看,不是,面具不对,哲仁是笑面面具,这个面具是青面獠牙式的;身高也不对,哲仁高大粗壮,这男子只中等偏高一点,杀气慑人。刀后的白翩翩却出奇的平静。
“君问天,你忍心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在你面前吗?”面具男瓮声吼问。
天,声音处理过了。
“碧儿,往后站站!”韩江流抓住碧儿的肩。
“你想怎样?”君问天眼角的余光扫到碧儿和韩江流,眸子越发漆黑如夜。
面具男突地从袖口抛出一把短刀,“把它刺进你的眼中!”
“不要,君堡主,我死不足惜!”白翩翩忽然往面具男的刀锋撞去,血一下就染红了前襟。
一边围观的人一起惊呼出声。
碧儿吓得掩住嘴,“韩江流……”她求助地看向韩江流。
“再等一会儿,现在这样子冲出去,他会狗急跳墙,伤了白姑娘。”韩江流低声说。
碧儿默默点头,只见君问天冷着脸,眨眼之间,一个前翻,拾起地上的短刀,向男人冲去,面具男人甩开白翩翩,长剑一挥,直奔君问天。君问天灵巧地一闪,哪知面具男子手中的剑跟着改变,一下刺进了君问天的胳膊,血像泉水一样喷涌出来,君问天咬着牙往前一扑,短刀扎在了面具男人的脚上。
“啊!”男子疼得后退几步。韩江流借机冲了过去,“韩少爷……”白翩翩白着一张丽容,缓缓坐起,向韩江流伸出手。
韩江流一愣,止住脚步,拉了她一把。就在这一刻,男人冲进了后面的露台,只听得“扑通”一声,韩江流再追过去,面具男人已经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碧儿抿着唇,神情悲痛,缓缓地转过身下楼。
“天哪,我这是做了什么恶事,惹来这样的大祸。快,快来人呀,找大夫去,看看君堡主和白姑娘有无大碍。”身后,老鸨慌声狂叫。
小楼中乱成一团。
碧儿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走,走到马车边,任冷风吹得发抖,也不进去。君府车夫和四海钱庄的车夫正在拉家常、对喝着一壶冷酒。
隔了一会儿,一个拎着药箱的老者颠颠地从一匹马上跳下来,往园里跑去。
她闭了闭眼,呵呵冻得麻木的手,蓦地听到身体内某处断裂的声音。
“碧儿,你怎么出来了,我还在里面到处找你!吓着了?”韩江流急急地跑过来,“大夫正在帮问天包扎,一会儿就可以回府了。大夫说失血过多,要静养一个月。白姑娘脖子伤口不算大,就是有可能留下疤痕。幸好两人都没事,也算有惊无险。”
“送我回府吧!”碧儿走向韩府的马车,掀开轿帘,两人钻了进去。
“不等问天?”
“会有人送他回去的。”碧儿面无表情地说。
韩江流讶异地点点头,让车夫上车。
“这就是你做的安排吗?”碧儿的眼中突然涌满了泪水,侧过身,看着韩江流。
“什么?”韩江流一怔。
“去很远的地方,找一个美丽的小镇……你来解决,只要听你的就行……韩江流,怎么可以这样呢?君问天,我是不喜欢,可是也不能找人杀他呀!他不坏……也答应过两年就放我走……你还是他朋友呢……我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爱我……来得到我……知道吗?我心里好痛,好失望……”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泪如何也止不住。
韩江流心猛地一抖,“你……说是我安排的杀手?”他双唇哆嗦地问道。
“不是吗?你特地邀请他今天来花月楼,然后安排好了。不管他是死是伤,都拦阻不了我了,你就可以带走我了。韩江流,不能这样的,做人不能这样。爱不能建筑在阴谋之上……那样永远也不会幸福。其实不必伤他,我都可以和你一起走。但现在,韩江流,不行,我不和你走……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碧儿,你很关心君问天!”韩江流自嘲地一笑,“不想和我走,可以直说,不要找这样的借口。认识这么久,我是使阴谋的人吗?没关系,我会好好地把你送回君府。好,不再见面。”
碧儿捂着脸,拼命地哭着,没有看到韩江流眼中流露出的悲绝彻寒。
第一次,两个人以沉默道别。
碧儿没有立即回府,站在府门前张望着远处。好一会儿,才听到马蹄声。她忙跑过去,轿帘一掀,君问天揽着白翩翩走出马车。
“我已经为翩翩赎了身,准备收她为侧夫人。”他淡淡地对她说。
白翩翩被几个丫头扶着,送进客房休息去了。王夫人在一阵大呼小叫、哭天抹泪后平静了下来,拉着儿子走进花厅。碧儿回房换了衣衫,也走了进来。
碧儿黑白分明的杏眼扫视了一下厅中,小心翼翼地坐下。此刻,厅中主主仆仆地挤了一屋子,所有的目光没有放在受伤的君问天和白姑娘身上,而是聚焦到她这边。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用那种同情、施舍的目光看着自己。这种表现不对吗?君问天说为白姑娘赎了身,行啊,反正他有的是银子,又不要她掏半厘;他说要收白姑娘做侧夫人,可以,她早就答应他做个贤良大度的好夫人。莫谈白姑娘,黑姑娘、绿姑娘……多收几个也可以的,君问天精力旺盛,尽管收好了,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又不是她。
“问天,你真要收下白姑娘吗?”王夫人不安地瞄了眼身边不知所措的碧儿,低声问着一脸蜡黄、气若游丝的儿子。
君问天费力地睁开眼,轻轻点头,“翩翩也跟了我两年,现今又为我不顾生死,破了容貌,一个烟花女子脖子上留个大疤,日后怎么过呀?我思来想去,应该对她负责,不顾虑什么出身了,把她收在身边,好好疼惜。”几句话,君问天说得气喘吁吁。
“妾室无所谓出身!”王夫人不懂的是,前两天嚷着今生今世只要碧儿的儿子,新婚才几日,怎么就生出纳妾的心呢?虽说情况特殊,但拿点银子打发就可以,不一定要娶回来。媳妇好像吓蒙了,安安静静地坐着,半天都没出个声,“我们君家和白家注定有缘,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罢了,你想娶,娘亲应了你。没几天要过年了,在年前挑一天把亲事办了。问天,媳妇那边,你可要好生安慰几句。”
君问天漠然地撇撇嘴角,“她不是需要安慰的人。”
王夫人叹了口气,招手让下人把少爷扶回去休息,明天请个好大夫再来瞧瞧。她眉心拧着,像绞成一股绳,不知问天什么地方得罪了人,惹得别人拿把刀尾在后面追杀,想想就后怕。君府家大业大,眼红的人多,以后,看来还得请个保镖什么的跟着问天。
家仆们偷瞧了一眼少奶奶,稍微有些失望地鱼贯退出,一边走一边还纳闷儿,少奶奶怎么就没脾气呢?
碧儿看人走得差不多了,也站起身来,给婆婆行礼,准备回去歇着。
“碧儿!”王夫人唤住她,难得一脸慈母相。
“婆婆大人,您有事?”碧儿仍没有寻到答案,想回房继续努力。
“碧儿,女人都是这个命,你不要往心中去。白姑娘再美、再惹人怜,也是个妾,怎么也比不上正室的。日后,有了孩子,你生的才算嫡出。放心,婆婆以后一定都站在你这边。”王夫人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碧儿大眼眨呀眨,心中有些明白了,“婆婆大人,我很赞成夫君纳妾的,这样,家里也热闹些!如果他想让我把这个正室让给白姑娘,也可以。他们两个郎才女貌,很相配的。”直接休了她,她才开心呢!
王夫人只当她在逞能说气话,不舍地抚着她的卷发,“不要说怨语了,你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谁也抢不去的。男人就是图个新鲜,过几天说不定又恋上别人了,想永远占着他的心是不可能的。”
“婆婆大人说得是。”碧儿忙不迭地应着,君问天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她脱身就会脱得快点。不知为什么,君问天越坏、越差,她心头就越轻松。听到他说要娶白翩翩时,她不禁长吁一口气。
“早点生个儿子吧!那样看谁还敢欺你!”临走时,王夫人苦口婆心地加了一句。
碧儿耸耸肩,甩甩卷发,只当听了句笑话。
从花月楼回来时,夜就近三更了,现在一折腾,差不多凌晨。这个时候,寒气是最重的,轻轻哈一口热气,都能很快结成冰。碧儿跺跺冻僵的脚,穿门过栏,往厢房走去,一个小丫头提着风灯跟在身后。走着走着,她蓦地停下脚,皱着眉,发了会儿呆,把今晚所见的一幕幕细细回味了下,有种不好的感觉,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少奶奶,天太冷了,咱们回房吧!”小丫头冻得吃不消,哆嗦着说。
“好,好!”碧儿回过神,往前慢慢挪步。厢房前,她转过身,对丫头说:“太晚了,你不要跟着,我自己打水洗洗,明早不要急着唤我起床。”冬夜,房间里早早就点好香笼、火盆,也会在汤婆子中备下热水。
丫头感谢地道了个万福,转身回下人屋去了。
碧儿掀开棉帘,闩上门,八仙桌上一盏宫灯昏黄,她解开外袄,低着头向屏风后的牙床走去,一看到床上隆起的被子,她愣了。
“君问天,你怎么睡在这儿?”她紧几步,俯首看着他。
药物的缘故,君问天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的,“那要我睡在哪儿?”他倦得连眼都没睁开。
“可是……可是……你不应该和白姑娘同寝吗?她也受伤了,需要安慰,两个人一起,也好照料呀!”她理所当然这样认为,他都说要娶白姑娘了,陪着人家是应该的。
君问天突地睁开眼,黑眸冷如寒星,“舒碧儿,如果今天我被刺死了,你是不是要买串爆竹庆贺一下?”他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问话。
碧儿白了他一眼,“你死了,我更没办法脱身,真的要在你君府一辈子到老。你活着,才能休我呀!不要以你的小人之心度我这君子之腹。我和你没仇,你受了伤我很同情。”
“就这样?”君问天捂着伤臂,嘴唇苍白地慢慢坐起,半靠在床背上。
“那要怎么做?”碧儿苦着脸,“大家今天也像对我很失望似的,夫君要纳妾,娘子应该怎么表现呢?缠着他哀求哭诉,还是绝食、上吊威胁?这些我都做不来。”
“你当然做不来,你巴不得把我塞给别人,自己好走人。”君问天心痛地闭上眼。
“白姑娘是你自己要娶的,我可没硬塞。”碧儿反驳,不能赞同他的说法,“而且,她处心积虑地表现得那样,不就是等……”她咬了咬唇,偷偷吐下舌,刹住了话语。
“说下去!”君问天深究地看着她。
碧儿摇头,起身在卧榻上铺被,以为能睡到床的,又泡汤了,“如果牵涉到我的安全,我会帮你,也会提些建议。可这些是你个人感情纠葛,你自己解决,我不发表任何意见。”
“你不是说,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系着的两只蚂蚱吗?”为她语气的疏离和漠然,他无来由地心慌。
“我发现绳子上的结是活结,解开就能跳走了。君问天,你是富甲天下的大商人,装什么傻?”他在不太方便,她放弃洗漱,打了个哈欠,探身吹熄了灯,着中衣,蜷缩在被中,闭上眼睛。
“即使是路人,看到别人倒下,也不会转身走开。你……都没有等我!”他忍不住还是把心中压抑的烦闷说了出来。疼到晕厥,想寻找她的身影,看来看去,都是不相干的人。她不在,韩江流也不在。他都没有力气敢想下去了……幸好,回到府中,她乖乖地站在外面等他,一块大石才落下。
“马车就那么大,容不下三个人的。”她没兴趣看别人卿卿我我。
“你知道我会……带她回府?”他惊住了。
碧儿笑,“郎有情,妹有意,天公又作美,水到渠就成。君问天,你失血过多,要静养,美人就在客房,不会跑的。”
君问天无语地闭上眼,会跑的是她。
东方悄然泛白,厢房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碧儿觉得自己只睡了一会儿,就听到门被拍得山响,她把头往被中缩了又缩,堵住耳朵,门外的人坚持敲个不停。“来啦!”她放弃地跳下卧榻,没好气地应了声。一扭头,君问天冷冷清清的眸子正打量着她,她不大自然地顺了顺头发,拉整衣衫,跑去开了门。
门外的人是白翩翩。
“见过堡主夫人,请问堡主他好些了吗?”白翩翩谦恭地万福,低眉敛目柔声地问,秀美的脖颈上扎了根白色的丝带,更显清雅脱俗。
碧儿失笑,大清早就开始爱心大放送,“白姑娘,你知道我和堡主成亲几日了吗?”
“呃?”白翩翩俏脸一红,“怕有……七八日了吧!”
“确切地讲,是刚满六日。一大早来打扰蜜月中的新人,这合适吗?”
“蜜月?”
“白姑娘不会连蜜月都不懂吧!顾名思义,蜜月就是像蜜一样甜美的一个月,这种时候,新婚夫妻耳鬓厮磨、两情相悦,眼中只有彼此,就连家人都知道留一个独立空间给新人。我夫君在蜜月期间,把白姑娘收下就已很仁慈,白姑娘都等不到我们蜜月结束,就想和我抢夫君吗?你这样的大美人不会这点自信都没有吧?”碧儿睨着她,起床气很大。
“我……我……”白翩翩张了张口,眼眶一湿,“翩翩只是担心堡主的伤势,没想其他……”
“我替夫君说声谢谢。夫君和我一起,你是担心,我不会照顾他还是不如你会照顾他?”真是很讨厌这种装清纯、装柔弱的女人,把别人都当成她的裙下臣,被她迷得智商直落。
白翩翩羞窘地低下头,咬着唇,不让哽咽声发出,急急地施了个礼,“对不起!”扭头哭得肩一抽一抽地跑走了。
碧儿“啪”地关上门,心情坏到极点,气冲冲地奔到床前面。君问天眯着眼,嘴角勾起一丝轻笑。
“考虑到你是伤员,我先容忍你一会儿。早膳后,要么你搬离厢房,要么你让人给我重找一间,不然这样我要疯的。我才刚闭上眼,就被叫醒,真是要命。”她闭了闭眼,表明观点。
“蜜月时,新人怎么能分房睡呢?怎么也得同房一个月。”他慢条斯理地说,看着她急得小脸通红,两眼冒火,卷发一根根飞扬着,有种狂野之美。
“不要学我说话!”碧儿气呼呼地坐下,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坐正,“君问天,不如这样,我回飞天堡,你在这边养伤,免得你的白姑娘看我不顺眼,碍着你们亲密也不方便。”
“你在吃醋!”他心情突然大好。
“吃你个大头醋。”碧儿真是哭笑不得,“如果你发善心,把我休了,我会对你感激不尽。唉,你们君家水挺深的,人也复杂,我不想掺进来。君问天,不如我们演一出戏,假装我不准你纳妾,你说我不贤惠,一怒之下,休了我?”
“想都别想。”君问天断然拒绝。
碧儿突地瞪大眼,“君问天,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俊容一僵,“怎么可能的事?”目光躲闪地移向帐顶。
“嘿嘿,我想也是呀!我们是协议夫妻,各取所需。君问天,要我担这么个虚名干吗呢?把它送给想要的人吧!休了我,好不好?”她蹲在他床前,握着他的手摇着。
君问天重重吸了几口气,“休了你后,你要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昨晚,她有点冲动,胡言乱语,让韩江流委屈了,他一定很难受。难得,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君问天捕捉到了。
“你该去的地方就是这里。碧儿,不要浪费口舌,我不会休你的……现在不休,两年后也不休……纵我死了……也会拉着你垫棺……”他阴冷地看着她,掷地有声,“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休不休’这样的话。你嫁进君府,生是君府的人,死是君府的鬼。”
碧儿猛吞口水,“你这小人,出尔反尔。”
“我姓君,不代表我就是真的君子。”他仁慈地说明,很有种“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大言不惭。
碧儿为了表达心中的愤懑,决定绝食抗议。一个人寻了后园中一处暖阁,掩了门,枯坐生闷气,心中把君问天咒了已经不下千万遍,仍是不解余恨。放在二十一世纪,她大可把这事闹到法庭,然后分居六个月,他不离也得离。可这是在成吉思汗时代,她是投诉无门呀!韩江流?想到韩江流,就有点儿气短,她有点儿没脸见他。那样一个温厚宽容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呢?她把每一个细节都推敲过了,后悔得想打自己几个耳光。她当时被那种巧合迷住了心窍,居然忘了白翩翩的异常。
花月楼是卖笑的场所,环肥燕瘦,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要想出人头地,光凭一点姿色是不够的,你得有特色。白翩翩瞅准了这一点,以“寒淡如孤梅冷月”之色压倒群芳,再加上摆出一副醉心于书法的风雅,让看惯了眉开眼笑之色的男人们,一下就被她这种矜持之色给唬住了,你捧我捧,她就出了名,估计就入了君堡主的眼,以为她是一株莲,成了她的入幕之宾。碧儿是这样猜测的。
再怎么有个性的女子,面对歹徒,都会流露出女子的柔弱,像自己昨晚吓得两腿发软,声音都发不出。白翩翩却神态自若!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一是她有自信制伏歹徒。二是她知道歹徒不会伤害到她,因为她认识那歹徒,也可以说她和歹徒是一伙的。第一不成立,这是碧儿的直觉。第二的话,还有两个明显的迹象:她不顾一切用脖子去撞剑锋,怎么就把握得那么好,伤一点皮毛,流了血,却不会伤及性命。当韩江流去追受伤的歹徒时,她又适时地醒来,寻求韩江流的帮助,就在那一刻,歹徒跑了。怎么看,她都有帮助歹徒的嫌疑。所有的人都被她的壮举感动了,没人往深处想。君问天更是怜惜得把她收作妾室。
这是白翩翩的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