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洗三的那天,因着才下过大雪天气不好,路不好走,喻家便没请太多亲友,只是至亲聚一聚。喻老太太头疼症好了些,见陆陆续续有亲友到来,便勉强下了床,出来待客。
本来这种场合乔氏的娘家人是贵客,不过乔氏生母早逝,兄嫂和大姐又远在京城,乔家就没有正经女眷可以出席,说来倒也是件撼事。
看过孩子,添了盆,吃了喜面,亲友们也就散了。唯有喻老太太的女儿喻温惠留了下来。
喻温惠才出阁不到两年,年轻娇艳,看上去很活泼。
“娘,二嫂,我要赖到下午晌再走。”她抱怨的说道:“做人儿媳妇真是太难了,我好容易能回娘家松散松散,你们可千万别撵我。”
喻老太太纳闷,“苏家二老都是厚道人,你在苏家做儿媳妇能有多难?”
喻温惠嫁给了同城苏家的小儿子苏又庭,苏家和喻家门当户对,相交多年,苏家二老人的人品、性格,喻老太太自然是知道的。听女儿当着二儿媳妇的面抱怨婆家,她颇有些不赞成。
关氏忙道:“要叫我说,做人儿媳妇真是半分不难!不只不难,还快活的很,遇事只要请示婆婆便好,她老人家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只要听婆婆的,便万事大吉!”
“二嫂你这马屁拍的,也太直接了吧。”喻温惠笑弯了腰。
“我这哪是拍马屁,这是真心话。”关氏笑道。
喻老太太病了这些天,脸还是黄黄的,她拉过关氏的手拍了拍,温和说道:“难为你了。”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关氏听了,却是眼睛一酸,忙低下了头。
她怕自己不小心流下泪来,在婆婆和小姑子面前失礼。
喻温惠道:“二嫂孝顺娘,对我也好,不像有些人。”喻老太太叹道:“惠儿你是时运最好的,还有娘家,我和你二嫂却是……”喻温惠撅起嘴,“什么叫我时运最好啊,明明是她……”乔氏的院子在东边,她冲东边努努嘴,“明明是她时运最好,娘家如今最神气。”
“你这孩子,怎恁地不知足?”喻老太太未免头疼,“你比上不足,比下还有余呢。”
喻温惠心里虽不服气,也没敢和喻老太太顶嘴。
喻老太太病才略好些,她也是知道的。
她虽不敢顶嘴,却也拖着不肯走,一边享用可口的茶点,一边和母亲、二嫂随意说着家常,非常自在。
关氏提起了玲珑出生那天,喻大爷为了让乔氏顺顺当当回卧房、吩咐人用大红锦毡搭通道的事,喻老太太不过是蹙蹙眉,“十一郎也是爱妻太过。”喻温惠却是惊呼出声,“这么奢侈啊?大哥也太惯着大嫂了!”
喻老太太微微笑了笑,“十七郎还不是一样?他对你二嫂也极好。”
她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喻泰,字太和,因着他在族中排行第十一,长辈们多呼他为十一郎;次子喻随,字从善,在喻氏族中排行第十七,若是和喻氏相熟的人家,也会呼他为十七郎。
关氏这回不是眼圈红了,是脸红。她害羞的低下了头。
喻二爷和她也是极恩爱的。
喻温惠打趣道:“二嫂你要和二哥更加恩爱些才行,我还缺个小侄子呢。”
关氏脸更红。
女人们在一起说闲话少不了提到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喻温惠抱怨起她的妯娌,“大嫂仗着身份总要管着我,偏偏大伯哥争气,她的儿女也争气,娘家也争气!唉,没法子,我只好服她管。”言下颇有不平之意。
喻老太太开导了了她几句,想起往事,眼神暗了暗,道:“当年谁能想得到呢,一念之差,你们的外祖父竟然……唉……”她欲言又止,所有的话语,化做一声长长的、无限惆怅的叹息。
喻家的男人很有学问,但是,并不出仕。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下诏求贤,喻老太爷的父亲也在应召之列。他坐上朝廷的马车去朝见了皇帝,不过区区数月,便驱车返家,依旧逍遥度日。他老人家不热衷名利,喻老太爷、喻大爷、喻二爷这些儿孙也和他一样,对于出仕做官,毫无兴趣。喻老太太的父亲关渊毅一样也是本城名士,一样也被征辟入京,却留下来做了官。那时国家刚刚建立,百废待兴,急需有学问的人出山,为朝廷出力;那时的皇帝求贤若渴,重农桑,兴礼乐,褒节义,崇教化,俨然是一代明君。
这就是关家走霉运的开始。
太祖皇帝为人刚正严明,晚年时偏好诛杀,朝堂之上一片愁云惨雾。朝中的文官也好,武将也好,如果一天结束了还能平平安安回到家,便要设宴庆贺,“我今天还活着,我活着回了家。”——到了那个时候,想辞官回家也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