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医院, 急诊区手术室外。
邵辰从学校匆匆赶来,看见早已接到消息等在外面的邵欣瑜夫妇。
邵辰赶忙朝邵欣瑜走了过去,紧张地问道:“姑姑,情况怎么样了?”
邵欣瑜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来了一批外科专家, 你二叔也亲自上台做手术, 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抢救的。”
听她这样说, 邵辰心里也大概有了底。
显然这场事故很严重,否则邵欣瑜的话也不会说得如此保留。
邵辰没有料到的是,邵长庚居然亲自上台。作为一个学医的人,他很清楚,在手术台上给自己的亲人开刀、看着至亲的人血肉模糊的身体还要保持冷静,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
邵辰并不怀疑二叔邵长庚的能力, 只是有些担心他的情绪会不会受到影响。
忐忑不安地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焦急地等待着, 看着墙上的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手术室的灯却还亮着, 只有几个巡回护士匆匆忙忙的进出。
***
手术室内。
汇集全院最优秀外科医生的紧急手术正在进行之中,相对于其他人的紧张, 作为主刀的邵长庚反而显得非常冷静。
他的刀工依然干净利落, 迅速切开腹部, 在一团血肉模糊之中准确的找到出血点,一条条的分离结扎血管, 迅速切除破损的肝脏。
车祸导致腹腔多器官破裂, 头部严重创伤, 硬膜下出血,开腹修补损坏器官的同时,还请了神经外科的医生同时进行开颅止血手术。
紧张的手术连续进行了好几个小时,邵长庚终于将腹腔内破裂的脏器清理完毕,抬头看了一眼监护仪上的心率和血压,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到监护仪开始滴滴滴大声报警。
“邵院长!”神经外科的主刀医生突然呼叫邵长庚。
邵长庚走到显微镜下一看,脸色猛然一沉。
“大面积出血,怎么回事?!”
“怀疑病人脑部有隐藏的血管瘤破裂……”
“马上找到出血位置夹闭血管!”邵长庚冷静地下了命令,“护长开始倒计时!从血库再调两包A型血过来,速度!”
墙上的倒计时时钟分分秒秒的变化着数字,滴滴滴滴,监护仪报警的声音让整个手术室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神经外科的医生大声道:“院长,病人颅内压过高,脑组织开始向外膨胀!”
“……”
颅内压过高,这意味着大脑会被巨大的压力挤向体外,邵长庚当年在英国实习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样的案例,那个病人脑部有隐藏肿瘤,在手术过程中肿瘤组织突然大量出血,整个大脑如同爆炸一样从手术切口喷了出来。
这样膨胀的脑组织,就如同发酵的面团一样迅速向外扩张,如果此刻不关颅,大脑组织膨胀而出,就再也不可能关上。
而如果此刻关颅,那就意味着……脑死亡。
“院长,必须关颅,否则就来不及了!” 神经外科的医生焦急地催促道。
邵长庚沉默片刻,终于轻轻闭了闭眼,低声说:“关颅,关腹……停麻醉……放弃抢救。”
手术室内有一瞬的寂静。
他说的这句话,也就意味着,他为自己的父亲,选择了一条死路。
虽然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可众人看着邵长庚的脸色,却半晌都不敢再说出一句话来。
收尾工作开始有条不紊的默默进行,颅脑被强行关闭,剖开的腹部也迅速缝合完毕。
麻醉师停用了麻醉剂,监护仪上的生命曲线开始一阵微弱的波动。
片刻之后。
滴……滴……
心率和呼吸渐渐趋于一条直线,监护仪只发出机械化的声音,在寂静的手术室里格外清晰的回响着。
手术室里的医生们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最后把目光整齐地投向了邵长庚。
邵长庚看了眼监护仪上的数据,跟神经外科的医生一起对邵安国进行全面的检查。
心跳停止,瞳孔散大,全身的生理反射消失……
他,已经离开了。
邵长庚沉默片刻,终于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冷静地说:“现在宣布,邵安国先生临床死亡,死亡时间……12月31晚,23点,06分。”
说完这句话之后,邵长庚便转身走出了手术室。
没有人看见,一向冷静的邵长庚,在宣布父亲死亡的那一瞬间,眼角溢出的一滴眼泪。
手术台上躺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尽了全力,站在手术室里连续好几个小时,一点一点的修补父亲破裂的腹腔脏器,看着面前那一团血肉模糊的景象,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做好了一个外科医生该做的、能做的一切……
却没有想到,他的大脑有隐藏的肿瘤,他的身体已经如同一台全面损坏的仪器,救得了这边,却顾不到那边……
即使拥有最高超的医术,可最终,他依然没能挽救回父亲的生命。
***
走出手术室的时候,看见一直在等消息的邵欣瑜、邵辰还有后来赶到的大哥邵昌平,邵长庚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些亲人。
他做过很多次的手术,面对过各种各样的家属,有人扑到逝去的亲人身上声嘶力竭的呼喊,有人冲动地过来摇晃医生的肩膀说为什么你们不救他为什么你们让他死……
其实当外科医生最可怕的并不是面对病人的死亡,而是面对死者的家属。
那些失去至亲的人,痛苦和绝望的哭喊,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然而此刻,邵家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歇斯底里的哭喊,更没有一个人跑过来抓住医生的胳膊摇晃着问结果,因为这个医生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最相信的亲人。
看着邵长庚阴沉的脸色,他们已经知道了结果。
邵辰忐忑地开口道:“二叔……”
邵长庚低声说:“我尽力了。”
这句话他说过很多遍,而这一次,每一个字,都说得锥心刺骨。
邵欣瑜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小声哭了起来,徐然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邵昌平则一直沉默着,脸上的表情非常沉重。
相对于隔壁手术区撕心裂肺的吼叫,邵家这边的平静反而更加压抑。
这样压抑的气氛也感染到了邵辰,二十多岁的大男生,眼睛开始止不住的掉眼泪。
无声的哭泣持续了很久,邵安国的遗体终于从手术室推了出来,邵欣瑜走过去揭开盖着遗体的白布,哽咽着叫道:“爸爸……”
邵昌平也走过来,看了父亲最后一眼,轻轻握了握他早已冰凉的手,低声说:“爸爸,走好。”
就在这时,一个女医生匆忙拿了份报告书走过来,“邵院长,您的父亲生前曾经签署过遗体捐赠同意书,他自愿死后将遗体捐赠给医学院作为学生人体解剖的教材,如果你们家人没有意见,麻烦在同意书上签个字。”
“什么?”邵欣瑜惊讶道,“他根本没跟我们提起过这件事!”
邵长庚用目光制止她的疑问,跟大哥邵昌平对视一眼,兄弟二人眼神沟通后,邵长庚才低声说道:“既然这是父亲的遗愿,我们会尊重他的决定。”
邵长庚拿过同意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回给她。
“谢谢邵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