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乃为赵半仙驾鹤始地,不宜相谈,晦气得很,”常宁拿出手绢,拭净刀上赤血,而后收回怀中,继而又对杨述道:“二哥,小妹今日前来,不备佳肴相待么?”
杨述见赵高武死相,心中惨寰不已,听闻常宁问话,声音竟不禁沙哑道:“好。”
凌寒疾步前来扶起谢言欢,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谢言欢拍掉身上的泥灰与臭烘烘的猪粪,傻笑着道:“无事,你先回屋歇息着吧?我见昨晚你没睡好,今晚你又要出门行动,须得养精蓄锐。这两日京城风波四起,血色漫天,我心里总是不自在。”
“休息也罢,不休息也罢,”凌寒觉得无所谓,“倒是有些饿了。”
谢言欢见莫云铮立在原地发呆,并无跟随常宁前去,并问道:“王子尚安否?”
“啊?”莫云铮从睡梦中苏醒,“什么否?”
“尚安否?”谢言欢汗颜。
“爹,儿臣只求您一件事儿……”莫云铮哭丧着脸,握住谢言欢双手,把谢言欢手上的猪粪都给戳没了。
谢言欢好气又好笑,“何事?”
莫云铮看着赵高武的死相,想着常宁方才那无情的菜刀豁然落下,那血色飞旋、满天赤色渲染了蓝白天色,并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撇嘴说:“您也看到了,方才那娘们那一刀砍掉了我对她的好印象,可是二国相交甚好,往来徐徐,我与她早已指腹为婚,可她……如此跋扈嚣张,不像个女人,要是我与她成婚,适时她菜刀下的是不是我?”
谢言欢大笑了起来,原来威赫霸气的南诏王子阁逻凤却怕起了女人,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亘古难易,谢言欢也觉着无能为力。
“中原女子真可怕……”莫云铮张开嘴“啊”的一声,路上烟尘滚滚中隐没了他的身影。
谢言欢见莫云铮跑了,便对凌寒道:“陪我回去盥洗。”
凌寒点点头,遂随谢言欢而去。
午时,谢言欢整理完毕,来到了懿威阁。
杨述听闻江紫燕真言实见,便觉身中五脏六腑皆五毒流淌。江紫燕一句句,一声声,一字字,一口口,皆刻骨若沉毒陈酿,经年月风霜,愈加陈厚,翻手覆手间奔波蔓延开来,从寸寸玉肤,到滴滴热血,都在生痛。
谢言欢举箸,夹了一块肉放在口中。夫妻之事他不好参与,家家都有本难念之经,事事皆有节难断之处,他只是沉默着,不言语。
江紫燕此时哭得雨打莲花、露欺海棠,杨述见此无法,因为自己还深爱着眼前女子,江紫燕目光短浅,看不到远处,不会从长计议,但他会谅她。
“君彧,”杨述悲切的面庞有点尴尬,对谢言欢道歉道:“今日本王对不住你。”
谢言欢笑着说:“无妨无妨。”
“多谢你蓍簪已忘[1]。如今本王禁足府中,本王府兵四千皆被父皇召返。”杨述目光颓然,“本王不宜出府,府外军队若林,出了府怕是会撞在刀口上。可如今江映云杳无音讯,他既是系铃人,亦是解铃人,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寻他无果,难道本王要永生囚禁于这巍巍王府?”
延续皇族血脉的子嗣不在朝堂之上参知政事实属不幸,江映云此时在何处谢言欢亦不好断定,于是只好笑而安慰:“吴王莫惊,今晚叫凌寒前去打探便是。”
杨述脸上惶惑惊惧,“本王只怕前方有更大棋局等着本王,本王与紫燕皆要陷入患难之中。”
“我听不下去了,”一旁的常宁满嘴肉,饮了一口酒水,拭净了红唇,也不顾颜面地吃饱后,方断了杨述所欲之言,道:“二哥你身为杀敌无数的沙场英雄,如今却怕萧妃血肉?既然本公主今日能来得吴王府,那何不得去得郑王府?我与你查查便是。”
“公主还是不要了,”谢言欢道,“公主莽撞怕是惊扰旁人,到陛下面前说公主闲话,适时陛下也会指责皇后教女无方,遭来冷漠。外边人语纷拏,即使公主不在意,怕是皇后的脸面也难以续存,望公主思量万分。”
常宁好似很听谢言欢箴言,脾气倒温和半分,遂对杨述道:“二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小妹我本与众兄弟众姐妹情谊深厚、仗义有加,但杨炎如今却做出如此伤害兄弟情感之举,实在令小妹汗颜。二哥,只要你一句话,父皇的胡子我都可以为你去拔。”
“你还是好好学习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三从四德罢,”杨述斥道,“姑娘家家成天打打杀杀像什么话?到时候与南诏结为连理后性子仍旧不改,那不得丢了我大兴皇朝颜面?”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已到了夜晚。午时与杨述共餐饮时谢言欢并未对其道出心中猜测,因他怕杨述与常宁是个莽撞之人,若是早言江映云在郑王府中,怕是这二人就要杀出府去,不顾铁甲于血肉中斑驳,不顾剑光于火光血肉横飞。然此事闹得过大,京城中沸沸扬扬,无家可归者皆夜眠于灯光街市,寒晖中啜泣连连,怕是大兴帝也想早日了结此事。
戊时,凌寒出了府,谢言欢于府内等候,手中把玩着娘亲生前留下的钥匙。这钥匙形状普通,却镶了金,深深眸中倒映着这金光,竟令得谢言欢凛然难决。他不知这钥匙是真可开一把锁,还是作为一个信物?若是前者,那把锁何处去寻?若是后者,信物该交与谁?
亥时,凌寒归来。黑色夜衣上染了一层厚厚的寒霜,剑眉上铺就一层雪白,可不失那分厉睿。谢言欢问:“如何了?”
凌寒放下佩剑,取来暖壶,又爇了火,此时炉香乍爇,香炉生烟,烟雾盘旋凌寒身周,凌寒饮了热茶,道:“麻烦了。”
谢言欢急切问:“真在郑王府?”
凌寒点点头,道:“郑王府中几百人围着府中牢狱,连夜严加把守,里三层外三层,我进不去,但听闻那些守夜官兵之言可以确定,里面关着的的确是江映云。”
“没有江映云,杨述难以解冤,杨炎也无力出府,现在黄纸[2]未到,案子还未结,事态难易啊……”谢言欢望着皎皎明月道,“虽江映云已有下落,但很明显这是一个陷阱。陷阱深黑,我怕杨述会入了套再也爬不出来。若他出府去救,定然会被捉拿,因为他身边早已没多少人手,若是不去,怕是永生不能出这重重牢笼了。”
凌寒森然问:“那该如何?你赶紧想个法子。”
“我要去确认一件事。”谢言欢连忙起身,遂要排闼而出。
凌寒阻止他问:“你要去哪?”
“出府。”谢言欢语气平淡,“你待在府中,我去去就来。”
“你要如何出府?你武功平平,我怕你会吃亏。”
谢言欢武功虽不如凌寒,但才智却远高于后者。虽然不知今夜是否平安归来,但谢言欢还是要去试试,方对凌寒道:“我没事的,我自有办法,你且放心。”
凌寒见他如此坚持也无办法,于是只好放谢言欢走。谢言欢行在月白风清的吴王府中,不久来到了假山前——这就是谢言欢独自出来的原因,因为凌寒尚不知此处通道。不过,这通道的尽头,却是杨靖的府邸,今日他贸然前往,是不是要与他道个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