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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ve 倾我至诚,愿你心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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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里的烟花一团接着一团绽放,连绵不绝的艳色将黑夜点亮,再铺天盖地地覆向大地。珍惜每一刻小小的美好,就是永恒的美好。

高洁做完第一次封闭抗体治疗后,前后思量,将自己的业务计划又做了一次调整。她开诚布公地同她的两位员工裴霈和何雯雯沟通:“我要休整两个月。”

裴霈不语,何雯雯追问:“Jocelyn,你身体不舒服吗?”

高洁脸上一红,面前两个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很难以启齿,但还是说出一部分可说的事实:“我怀孕了,这两个月要保胎,过完春节就可以继续工作了。”

何雯雯继续不明所以:“Jocelyn,你结婚了啊?我还不知道呢!从来没听你提过啊。”

裴霈皱了皱眉,还是没说话。

高洁避开何雯雯的问题。在同于氏家族签订了那一系列合约后,她已暗暗决定不再向其他人讲出她仓促而荒谬的婚姻,以及她珍贵的孩子的由来。尽全力去保全于奶奶和于直的体面和隐私,不再给他们平添不必要的麻烦,是她令自己遵守的操守。

她对何雯雯说:“这段时间,重点工作是拍摄广告片和监督网店设计和产品上架的事情,所以就拜托你们俩了。”

这一月内,何雯雯同裴霈也确实协助她良多。何雯雯帮忙跑工厂跟单打样,和网店运营公司沟通店铺搭建,工作勤恳;裴霈写完三集广告片剧本后,留在工作室做日常服务事务,还把网店的文案工作包揽过去。

高洁是感慨而感动的,她的小小事业能支撑到如今,全赖两个小帮手全力相帮,为她解决了不少后顾之忧。

这一回她们依然给予她至大支持。裴霈说:“你放心吧。”又问,“明天那个摄制组就来了对吧?我会和他们好好沟通剧本的。”

高洁一翻手边的备忘录,最近她的早孕症状开始显现,除了晨吐,就是记性变差,不得不把每桩事情都记下来,好按记录办事。

在高洁重新整理项目进度后,她仍将拍摄创意广告片作为她最重要的品牌推广计划。于创业、于孩子、于这个计划,她都已经走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之后必须坚定地把每一步都走踏实,而且要迅速。

首要的,就是必须在孩子诞生之前,将她事业进展的速度推进再推进,以缓冲孩子出生后她可能会面临工作和哺育幼儿不能两全的困境。高洁不住勉励自己,并且也的确加快了速度。

在一周半之前,她找到梅先生以前留下来的联系方式,联系上了摄制团队中一位叫Summer的导演,对方仍旧对这个项目很有兴趣,爽快地与她约定了洽谈的时间。她翻了备忘录,说:“对,明天下午。”

自爱丁堡和司澄告别,已经过去差不多近五年时光,五年里变故甚多,沧桑变幻,心境更迭,再也回不到爱丁堡时期避世闲散的最初。事实上,高洁已经不太回忆得起这段避世的闲散,那也是迷惘矛盾的一部分。而今再回想,恍然如梦。

再次见到司澄时,高洁竟然毫无意料中该有的不真切和激动。她就像见一个久别重逢的老熟人,对司澄伸出手去:“司澄,你好。”

意外的是司澄。在这扇老式的铁闸门打开后,他就看到了自走廊深处走出来的女子,他的往事也跟着走了出来。高洁还是老样子,穿着宽松的毛线长裙,围着长长的毛线围巾,白色的球鞋。在爱丁堡的时候,她就一直是这副他一开始以为是潇洒随性的打扮,后来他才知道是自己搞错了。但高洁又不像是老样子,气质不一样了,她曾经让他着迷过的飘飘忽忽追寻什么似的眼光不见了。眼前的高洁,不像他认识的那一个。她现在明媚而坚定,好像摒弃了什么负重似的,重新变了一个模样。

高洁笑吟吟地当着司澄的团队和自己的团队介绍他们的关系:“没想到是司澄,没想到是老校友。”

于是司澄也笑了,在高洁的眼里,他湿漉漉的眼一直没有变过,一如当初的真诚坦率。他的真诚坦率卸载了高洁初见他时的负担。他们笑着互相拥抱,一点儿也不尴尬,然后坐下来认真地把合作的会议开完。

会议上高洁才了解了失去音信这许多年的司澄的种种。他一如当初坚持随性生活,再次硕士毕业后,凭借自己的爱好,做自己喜欢的事,组建了志同道合的团队,任摄像师和团队一起拍了一些实验性的作品。辗转认识梅先生后,被邀请来尝试拍摄商业化的作品,也无非因为裴霈充满灵气的创意很有吸引力。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谁,而为自己生活。这是高洁直到现在才有的了悟,也才能真正给予理解。

会议在确定拍摄计划、周期后中场休息。高洁让何雯雯为大家泡上一壶香片,但司澄的团队对这栋有点历史掌故的大厦更有兴趣,在裴霈的介绍下,兴致勃勃地去名人故居瞻仰。室内只剩下高洁和司澄。

高洁亲自为司澄倒上一杯香片。司澄看着高洁行云流水一样的泡茶动作,温和地说:“Jocelyn,原本我并不知道你对这些中式的传统如此熟悉。”

高洁笑:“做多了就熟悉了。”

司澄否定:“不,不是因为练习才有的熟悉,这是天生的。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吧。”

高洁抬眼,司澄的话总是感性,她以前就不是很懂,现在同样。

司澄的双眼盛满歉意,对她说:“对不起。我一向是个冲动的人。那个时候,我考虑的问题不太多。”

高洁给自己也倒了茶,捧着茶杯,暖了暖掌心,笑起来:“如果把什么事情都思前想后再行动,就不是司澄了。”她胃里突然翻涌,道了一声抱歉,捂着嘴进了盥洗室。她最近的孕吐反应不单单会在清晨发生,有时也会在下午,这让她感觉到了孩子在自己体内日益成长。

从盥洗室内走出来时,高洁面对司澄诧异的目光,温和地说:“不好意思,我怀孕了。”

司澄诧异的目光也变得温和起来,他从来就是这么善良和可亲,他问:“好点没?没有关系吧?”

熟悉的关切,只有司澄能给她带来的自在和随性,她坦然地就把无法同第三人说的话说了出来,像闲话家常一样:“不太好,我在很努力地保住这个孩子,希望他可以留下来。”

司澄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扬起下垂的嘴角:“Jocelyn,你找到了自己,对吗?”

高洁一怔。

闹哄哄的人群归来,打断高洁的愣怔,他们重新开会,继续讨论演员选择事宜和合同细节。坐在司澄身边的他团队内的导演就是同高洁联系的那位Summer,是个美籍华人姑娘,人如其名,美丽而生机勃勃,在司澄说话时,她毫不掩饰对司澄的欣赏目光。

高洁想起自己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好好看过司澄。她并不意外地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歉意。

但美籍华人姑娘有形于外的强势,转头同高洁商洽合同条款时,她主导着团队在利益谈判时的权益,在付款期限、知识产权方面要求特别细致,谈得高洁有些精神不济,被司澄看出来。

司澄说:“就按照合同上执行吧。”

Summer在会议上头一回不赞同地看向司澄:“No,付款周期太长了。”

高洁捏一捏眉心,就她自己目前的资金情况,她是必须要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和权益的,她不得不为此强硬起来,但也坦诚地同对方有商有量:“目前我的资金流有一些紧张,因为网络店铺开业在即,也需要一点库存准备,所以合同上付款周期是长了些。但是请你们放心,不要怀疑我的合作诚意。”

Summer仍想要争辩,被司澄及时制止。会议结束后,司澄避开Summer,同高洁抱歉道:“Summer是心直口快的人,你不要介意。”

“不会,在商言商,她的想法是对的。”

司澄笑:“Jocelyn,你真的变了很多,你现在心里怎么想的,也能坦率讲出来了。以前你总是把什么都闷在心里。”

他的话触动了高洁:“我以前是这样子的吗?”

司澄再度拥抱高洁:“你现在这样很好,有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勉强自己也不为难自己。”

司澄的话,在高洁心内一辗转,仿佛又打开了她的一道心锁。

司澄一直没有改变,因为他固守的是他的自我,每一个时刻都是为自己而生活,诚实地对待自己的内心。这是和自己多么不同的人生?

从前的她和司澄怎么可能走在一起呢?她从来没有为司澄打开过自己的心锁,那时的她连自己都不了解。

高洁释然了一些长久细碎的心结,但隐隐触动着那个最大的结,那是她不敢触碰的。她仍旧学不会司澄的当机立断。

在司澄的斡旋下,Summer向高洁妥协,答允了高洁的付款周期的条款,同她签订了合作合同。原定三集的拍摄期限半个月,由裴霈跟进全部沟通事宜。

高洁终于放心地回家休息,配合好徐医生的治疗,这对她的孩子太关键了,她不愿意有丝毫的分心。

于直一直没有在疗程中出现过,但是他的血清会准时被注入高洁体内。高洁总会呆呆地看着黏稠的血清流进自己体内。

护士笑问:“你居然不晕针?大多数人都不敢看。”

高洁在想,这是于直的血清吗?血清居然不是红色的。

她看着他的血清涓滴渗入到她的体内,她体内还孕育着他们的孩子,他们这样深深牵连着,已经是今生今世再难以甩开的羁绊。她顺着这条羁绊,才知道了前路,明白了自己,又生出一条希望的线,扎下自己的根,伸展枝叶,重新生长。

高洁将他们的结婚证放在她的床头柜里——一个新的平静的开始,而且逐日逐日平静,为了她的孩子,也需要培养出来的平静。

她重新布置着属于她和未来孩子的家,赵阿姨按照她的要求找来装修队,将除卧室和工作间以外的小房间改装成儿童房,高洁亲自画了图稿交给他们。

赵阿姨笑说:“你们设计师想法真稀奇,谁家的婴儿房会做成这个样子呀。”说得高洁很是不好意思。

三周后,儿童房的壁画就被装修队用环保墙贴布置好,完全遵照了高洁的要求。四周的墙面是热带雨林绿茵茵的树海,盘枝错节的叶蔓攀爬到屋顶,在屋顶中央有星空一样的灯饰,碎碎的星灯,圆满的月灯。在“树丛”中,树藤一样的支架悬宕着藤编的摇篮,摇篮边上藤制的小床也准备好了,床边蹲着一台卡通的美洲虎造型的壁灯。

高洁在晚上先打开“美洲虎”壁灯,莹莹的一簇光,照亮周围的绿,高洁仿佛回到雨林的夜里。她又摁下星灯,多了点星光,多了点温暖,她想起撕破湿重空气的儿啼,不禁抚着小腹,生机就在这里。她打开月灯,通亮的光明,一室的绿。

她身在其间,不再孤独,不再单薄,不再惧怕,有着光明的冀求。她问道:“你喜欢吗?”又自答,“我很喜欢。”

高洁还在儿童房门前做了照片墙,贴满了她自小到大与母亲的合影,那些年她和母亲一起去过的地方,她小半生的全部精神支撑。这些照片收尾在一张她坐在母亲病床上和母亲的自拍照,形容枯槁的母亲脸上的笑容留恋之中隐藏些许担忧,眉头轻蹙。原来的高洁不懂,直到夜宴之后,她终于懂了,母亲在最后的笑容中隐藏的是什么。可是一切已经晚了,她没有机会让母亲将离世前的忧愁抹去了。

在这一张照片后,高洁请工人贴了一棵巴西雨林的萝卜树墙贴,蓬蓬的绿色树冠直达顶部,棕色的树干上划好厘米刻度。她蹲下,在树干底部约零点五厘米的地方用记号笔写上卡通字。

“在妈妈身边两个月,长得很棒,继续继续,加油加油。”

她昨日输完血后,特地询问了徐医生两个月的胎儿大约的大小。徐医生用指甲盖大小的四分之一比画了一下。她想,才那么一丁点,但是是属于她的生命珍宝。

她回家后,穿上宽松的T恤,在胸部下方宽宽松松打了个结,露出小腹,看不出任何异常,她抚摸着、爱怜着,忽而兴起,翻出单反相机,对着镜子给自己照了一张相。第二天把照片洗出来,她看到了照片里的自己居然带着一抹前所未有的轻松笑容,眉眼舒展,嘴角轻扬。

高洁珍而重之地将照片贴到了萝卜树的另一边,她想,自己真正懂得了珍重的含义。她也的确在身体力行地珍重着自己。赵阿姨每日按照林雪指定的营养师搭配的食材为高洁烹饪食物,高洁把每顿饭都认真地吃下去,一个月后脸孔就圆润起来。林雪每周会和她通电话,高洁汇报自己的身体状况。

林雪似乎对梅先生和高洁终止合作的事情有所耳闻,会特别询问她的工作情况,也隐约暗示:“有什么需要奶奶帮你的,你一定要和奶奶讲啊!你知道奶奶一直很喜欢你的设计。”

但高洁总是把这个话题岔开,她将正在拍摄的广告短片的剧情介绍给林雪。

“主人公是一个女孩,有一天在忙碌中突然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什么。她唯一记得的是外公留下来的旧宅旧店。旧店是卖水沫玉的,店里有一只狗。女孩回到店里,店里的狗突然说起了人话,告诉她,想要知道她想找的东西,就要在店里帮助来买玉的人找到最想找的东西。后来的故事就是她卖水沫玉时,帮助很多人找到内心最渴望的东西。”

林雪问:“很多人?那么准备拍多少集?”

高洁笑:“我先拍三集。故事会围绕亲情、爱情、友情展开,这些都是人们最基本的情感,也是内心最渴望的。第一集已经快拍好了,片长二十分钟。故事把我们的系列产品的品牌理念植入进去,希望我有足够的能力做出更多更好的设计,让这部广告片拍到一百集。”

“你这样打广告的法子,倒是很新鲜。和阿直脑袋里那些什么新战略新思路挺像的。”林雪讲道。

听到林雪提到于直,高洁就沉默下来了。她停班保胎后,专注做的工作只有两件,一件是给罗太太做设计,还有一件是研究她的珠宝广告可以投放的平台。

高洁就是这时候才得悉于直的“匠之艺新工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和于直耳鬓厮磨的那些时日,或许是为了防止自己对于直了解得更加深入,她对于直做的事业一直存心不去询问也不去关心。所以当她搜索到有关“匠之艺”的新闻时,她有一点点吃惊。

这是一个可以解决所有创业珠宝设计师初期运营问题的网站,既可以让设计师们上传作品,供顾客们在线挑选,也提供了一套完善的销售和生产系统,让设计师们可以足不出户就能和联系到最合适自己的加工厂和物流公司。

高洁翻到企业简介页面,上面写着创始人创立这个网站的初衷,他们认为中国珠宝行业是最古老而传统的行业之一,他们知道在这个古老而传统的行业里流传下很多罕有又精湛的技术需要当代新锐的中国设计师继承,他们想要提供中国传统行业一个新的出口,给所有当代的自由的中国设计师们一次最低成本创业的机会,给所有为国外品牌代加工的珠宝首饰加工厂们一次转型成中国品牌的机会。这就是这个时代应该有的传承和创新。

“原来他的心这么大。”高洁在想,这样的于直是她所不认识的,原来他对这个行业已经想得这么深远了,比她远得太多,他一直比她更加地深谋远虑。

但是她总是对着注册页面犹豫着。她从来没有接近过这样的于直,对着这个网站,仿佛对着一个更加陌生的他,让她胆怯。而他切切实实站在这个行业潮涌的巅峰,是她事业征程里,无法回避的。

连司澄都看出来这一点了。司澄看了高洁拟定投放广告的那几家视频网站,忍不住问道:“我听说最近国内有个叫‘匠之艺’的网站针对性很强,你有没有想过和他们谈谈合作?他们应该会比视频网站更有针对性。我听说不少回国创业的设计师都和他们合作了,其中有几个是我们的校友。”

高洁正不知该如何作答,赵阿姨握着手机一脸焦灼地走过来,抱歉地向高洁告假:“我老公工伤骨裂,家里女儿没有人照顾,可以请两天假吗?”

高洁当然不会说不,赵阿姨万分感激,又有担忧:“你明天还要去医院,没个人也不行,要不要和于老太太说一声换个过来替我一阵?”

高洁已对林雪的周到安排感激不尽,况且她对病症了解清楚后,明白自己并非病到事事需仰赖他人照顾,更不想再给林雪增添麻烦,就说:“不用了不用了。”

司澄忽然就说:“Jocelyn,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去医院。”

高洁犹豫了一下,没有即刻答应。她至今未向司澄说明她真实情况的来龙去脉,当然司澄并不是会追问的人,只是在第一次上门时,对她布置得别具一格的婴儿房狠狠赞叹了一番,并手痒得忍不住拍了不少照片。

这是司澄对她的细意关切。高洁想了想,就没再拒绝司澄的好意了。

就在胎儿长到九十天,高洁输完最后一针血清的时候,她在医院等候区的大屏幕上看到了于直。

好像做梦一样。大屏幕被一块又一块缤纷的色彩遮盖住,被于直一块块拨开,他勾起那倜傥的嘴角,对着镜头说:“现在,是中国珠宝的新时代,邀请你一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高洁的错觉,她觉得大屏幕上的他好像又瘦了,比她认识他的任何时期都要瘦,但眉目亲切,笑容倜傥。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他的伪装胜过她太多太多。

甚为可笑的是,当她和他有了法定关系后,他们才正式断绝了关系,当她真正了解了真实的他的一切后,他们才真正形同路人。

于直就在重重色彩后,已经不真切了。奇怪的感知感染着高洁,已经恍如隔世,她就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大屏幕。

坐在她身边的司澄突然说:“我前几天和‘LOOK’的制片人碰头的时候,他们说正和‘匠之艺’合作一个创意珠宝广告大赛,针对‘匠之艺’合作的全部设计师和工作室。”他指指大屏幕,“就是这个比赛。他们为了推广网站,一定会投入很多广告预算,比你在电商网站上付钱买流量要经济得多。”

高洁展开手心握住膝盖,再放开,反过来,看着自己手掌上清晰的纹路,思路也清晰了,她对司澄说:“司澄,那个人——”她仰仰下巴,对着屏幕上重复出现的于直,“就是我孩子的爸爸。”

说完这句话后,高洁的心就为自己颤了颤,平静地叙述并没有自己预计的困难。

司澄怔了一怔后问她:“高洁,你认识的这个人,会因为私事影响公事判断吗?”

高洁几乎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是啊,她早就领教过于直的公事公办,杀伐决断,对他在这个层面的判断几乎成了她的本能。也因为是本能,她有点退缩,故而未答。

司澄笑了:“你应该很了解他。”

高洁答:“是啊。”她诚实地说,“也有点害怕。”

司澄握了握她的手:“我懂了。”

高洁疑问:“什么?”

司澄放开她的手:“以后你自己也会懂。”

高洁摇头:“司澄,你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草率的爱情,因为不懂。谨慎的爱情,因为懂了。”司澄说,没有让高洁继续深想,又问,“你怎么看我的建议呢?”

高洁一边想一边说:“你说得对,这是个千载难逢免费曝光的机会。”然后她就笑了,“我也应该公事公办,抓住这个好机会,是不是。”

司澄笑,眼里有诚挚的赞赏:“Good.”

高洁抬头,看到显示屏上出现自己的就诊号,便站起身对司澄说:“司澄,谢谢你。”

司澄耸肩:“这么客气?”

高洁也笑:“帮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司澄摊手:“在商言商。”

在徐医生处检查完毕后,高洁还是照例问徐医生:“现在我的孩子多大了?”

徐医生笑道:“现在应该有六七厘米了,像个小球一样,从各项指标来看,还挺强壮。到五六个月就可以照个彩超和他正式见面。”

高洁高兴地说:“好。”又问,“现在我是不是不会轻易失去他了?我可以开始工作了吗?”

她出来时,司澄说:“这么开心?”

高洁双手拱成堡垒,覆在小腹上:“我的孩子情况很好。”

司澄凝视高洁:“Jocelyn,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表情。”

高洁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也许是因为有了球球。”

“球球?”司澄问。

高洁抬起头笑道:“临时起意给他起的小名,刚才医生说他现在像个小球一样,很强壮。”

司澄低头对着她的小腹竖起手掌:“Hi,球球,你好。”

两人齐齐笑起来,高洁只笑了一下,笑容就凝结在嘴角。她看到了自远处走廊深处走近的身影,和大屏幕上反复出现的身影重叠起来,真真假假,均不真切。她先迷迷糊糊地想,他可真是瘦了呢。蓦地,她惊跳起来,那是于直,那样的身高,那样的眉目,那样的发,她转头看着大屏幕,大屏幕上的影像证实着眼前的影像,那不是假的。

高洁有一点点目瞪口呆,一点点手足无措。

于直走到了走廊的转弯口,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嘴角撇起一抹笑,是没有温度的。高洁忽而双腿发软,司澄扶住了她。

“怎么了?”他问。

高洁没有答,怔怔地就这么望着于直定在那里几秒后,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转个弯,消失在她眼前。

“是那个人?”司澄又问。

高洁低声说:“我真的很怕他。”

司澄握握她的手:“早点回去休息吧。”

高洁回到公寓后,恍惚许久,司澄何时悄然离开,她并不十分清楚,她一直坐在榻榻米上发着呆,不时抚着小腹,喃喃:“我会调整情绪的,我不开心你也会不舒服的对吗?不会的,我不会让你不舒服的。”

她站起来,换上上个月拍照时穿的那件T恤,又在胸下打了结,露出小腹。一个月过去,生命在展现着成长的迹象,小腹相比上个月已有些隆起。高洁将手覆盖上去:“球球,妈妈会让自己开心起来的。放心吧!”她拿起相机,对着镜子,把此刻的自己照下。

这个月贴在“萝卜树”旁的照片上,她眉间轻蹙,有淡淡的忧虑。高洁有些抱歉,在“萝卜树”的六厘米处写上“三个月了,妈妈努力开心,球球努力生长”。写完以后,她站起来,挺一挺身体,让自己站得坚强一些。

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依恃,也就有了根本,这个根本就是她最大的责任,为此,应该把所有的惆怅和妄念都抛弃。

高洁走到工作间,打开电脑,将这段时间的工作邮件一一浏览。在医院同司澄做下报名参加“匠之艺”的珠宝创意广告大赛的决定后,她就不准备轻易改变主意了,就如她决定生下球球,就须将前路上的每个障碍一一跨越。

因为不迷茫,所以更踊跃。

高洁给司澄和裴霈写了一封邮件,令裴霈进行网站报名的工作。很快,三方都给她回复了邮件。司澄在邮件末写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决定,你现在变得很强大。有一句俗语说得很好,‘女子虽弱,为母则强’。Jocelyn,你找到了自己。”

高洁回复邮件:“做出决定没有我想象中艰难,这就是我的人生,这也是我做的因造成的果,我不应该软弱,更不应该辜负,不是吗?”

高洁的工作室报名参赛的报名表,在言楷手里停了一天,他才去寻卫辙讨建议:“要不要让直哥知道?直哥和这位高小姐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卫辙接过报名表望一眼:“工作狂当了三个月了,把美国归国的那几个华人设计师都谈了来合作,这爆棚的战斗力。就是这个情况。”

最后还是由卫辙将报名表摆到了于直眼前,于直停下手里的工作,目光停在报名表上光明正大的“水之遥”三个大字上约有几秒钟。

高洁做什么事情都有明刀明枪上阵的勇气,他几乎是激赏着这样的她。他又想起那日在医院看到的她。

自他与徐医生第一次就高洁的身体情况交流后,徐医生问过他:“检查报告要不要也发你一份?”

于直主动把自己的邮箱留给了医院。他们在民政局登记了合法的身份以后,高洁如同她所承诺的一样,没有再提出任何要求,也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当然,他竭力保持着之前的态度,没有去打探高洁的情况,一切情况均由祖母不经意地提起。

林雪问他:“高洁应该把法律文件都给你了吧?”

于直咬了咬牙。

林雪说:“奶奶是个开明的人,一向不管你们私人的事情,更不会干涉你们。这回看在高洁应该会是个信守承诺的孩子的分上,多插了一手,她也的确做到了她承诺的事情,很有信用,也很有决心。”

高洁的确很有信用,也的确很有决心。于直将高洁给他的文件仔细浏览完毕,她用冰冷的法律条规规范了他们俩的关系,坚决地宣告她对他不会再有妄念,现在以及今后,都不会有。

于直拿着文件,那就是一扇栅栏,分割清楚了他和她的界限,将他们藕断丝连的可能性在法律层面上狠狠抹杀。她对他做的每一件事的决心从来都是无比坚定,目标也无比明确。

有一种深切的被抛离的感觉是于直内心深处隐隐约约的矛盾,说不清道不明。但他唯一明白的是唯有不牵连,才能不深想;唯有不深想,才能不猜测;唯有不猜测,才能不失落。

是的,夜宴之后,于直已经抛不开这层深切的失落。

可是他又不由自主,他不由自主会在每次给高洁输血后看她的体检报告,他知道他们的孩子越来越安全,自己也会莫名心安起来。无论他们如何在法律范围内分清一切瓜葛,但在血缘上,已经无法切开这层瓜葛。

在高洁最后一次治疗时,他比她提前半小时抵达医院,抽完血,有护士进来通知:“高小姐已经到了。”

于是于直就留在医院走廊上,翻了会儿杂志。其实他想去抽一支烟,但是自从要配合高洁治疗后,他就将烟戒了。这令他感到难耐,这难耐直到看到她时,化为了隐约的愤懑。

高洁就站在他对面,对着另一个人微笑,笑容前所未有的明媚,他从未见过的明媚。高洁身边,有个男人,他们站在一起,谈笑风生。

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她对他真的别无所求。她的一切行动都在宣告她的心意。于直深想起来,就冷笑起来,他是勒令住自己又不由自主地冲动,且用转身离去来狠狠克制。

所没有想到,也应当想到的是,高洁应付得也很好,她没有选择上来同他打招呼,她真的把他当一个陌生人,陌生到可以坦然地向他的网站交来参赛报名表。

于直冷淡地对卫辙说:“老卫,报名的事是言楷负责吧?”

卫辙笑:“好,那就公事公办。”他拿起报名表,在临走前,又对于直说,“我提醒你一下啊,大赛启动发布会可是把所有报名参赛的设计都请上了啊!”

于直冷冷一眼扫过去:“网上到处投诉我们的网站加载速度慢,技术部最近是不是很闲?”

卫辙哈哈大笑而去,笑得他心烦意乱。他伸手往衣兜内掏去,里面没有烟盒,便又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残余的半盒烟下压着几页纸,正是高洁给他的合同。抽屉的一角还有两个红丝绒首饰盒,红得更碍眼。

于直重重推上抽屉,有一刻,他想起受困在印第安人的部落时,蜷在他跟前的高洁,无畏无惧,那时他就知道她不是个软弱的人。

只是没有想到她的不软弱,却是他最痛恨的。于直继续埋首于之前中断的工作中,不再多深想。

“匠之艺”珠宝创意广告大赛在半个多月后的元旦正式启动赛程,发布会就在“匠之艺”的办公大楼内召开,国内媒体邀请来百余家,很有一领行业先河的架势。

高洁是头一回看到于直办公的地方。这栋钢筋结构的创意“loft”大楼,造型奇异但巧妙,空间宽阔而开放,独占闹市区一角,气势凌人又特立独行,冲击的力量扑面而来。

和于直本身的气质很像,高洁想。

司澄吹了声口哨:“中国的互联网企业现在的发展可以和硅谷一战。”

办公楼门前记者和参赛单位人头攒动,司澄伸手为高洁挡了挡迎面的人群,高洁看到司澄另一侧的Summer似有若无地看过来。

她将司澄的手推开:“我不会有事的。”

“Are you sure?”司澄问,见高洁点头,他就放下了手臂。

于直和卫辙站在一楼大厅台阶处搭建的舞台上,他看到了人群里,在司澄护卫下的高洁。

她和她的团队寻找到他们的名牌,坐了下来,她身边的男子同她谈笑风生。笑着的高洁脸上有淡淡的光晕,她似乎又胖了一点,如同他最初的想象,她的脸型身形丰润一些后,整个人就有了鲜活的光彩,更加生机盎然。

她应该过得很不错。于直将眉头压低,目光不意外地调到了她的肚子上,她着宽大长裙,掩盖了体形,但他总有她肚子似乎显出来的错觉——那里面有他和她的孩子。这个念头令他心头轻颤,莫名地、本能地无法抑制。

他现在有个已婚的身份,和一个突如其来的孩子,这一切将他臆想中的原来良好的想法都搅乱了。于直发现自己又想多了。

卫辙提醒他:“要致辞了。”

如同以往,于直作为“匠之艺”唯一的对外发言人,站在团队前面,面对各方沟通。他简短地发表欢迎辞,说道:“我们希望给全国的珠宝品牌和独立的设计师创造全新的和消费者沟通的渠道,也相信一定会为整个行业带去更多价值。”

记者问:“您为什么会在贵网站正式运营后和‘LOOK视频’网站一起办一个广告比赛呢?”

于直答道:“比技术、比设计大家都看得太多了,我们举办这次特别的比赛正是希望提供传统行业新的营销渠道,一切都是新的,大家都在创新里摸着石头过河,这样的新石头总会比以前的老石头给我们带来更多经验,老行业需要新经验。”

众人都被于直这套讲话逗得笑起来。

当然还是会有记者表达了质疑:“以往珠宝行业的比赛都是比设计和技术,有行业专家做评委。这一次是比广告,请问比赛是如何保证评选过程绝对公平公正?”

于直微笑以答:“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公正,但是我们能保证相对的公平公正。”

众人窃窃私语。高洁想,于直处理公事的风格真圆滑。

记者紧追着问:“为什么是相对的?”

于直仍旧保持礼貌的微笑:“艺术作品并不是数理化公式,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不同的看法和评价。这次大赛的评分制度里,百分之五十取自于网友评分,百分之二十五取自于广告营销专业评委评分,还有百分之二十五取自于珠宝行业协会和知名设计师对参赛单位和个人参赛作品的评分。大赛的原则是在各个评分维度里保证公平公正。”

高洁又想,他不但圆滑更加狡猾,预后的手腕也从来一流。她不禁摸着小腹,思忖着,如若于直真要同她再次剑对剑、矛对矛,她必定还是毫无招架之力。

就在高洁抚摸小腹时,于直注意到了。她是不是不舒服了?这个念头冷不防就浮出来,于是皱眉小声对身边做主持的言楷道:“再答最后一个问题开始冷餐会。”

言楷受命朗声宣布:“下面大家可以提最后一个问题。”

现场有个跑娱乐版的记者提了最后一个问题:“这次参赛单位资格有没有什么限制?会不会避开‘匠之艺’的关系单位?”

高洁心里随之一凛,就见于直又是微微一笑:“所有的参赛作品都放在网友面前,我们相信公众审美,相信大家看了以后会有自己正确的判断。”

他话音一落,言楷就宣布开始酒会,记者轰然而散,转作和气生财的场面。

司澄说:“他确实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高洁答:“是啊。”

Summer问:“你们在说什么?”

有人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来人对高洁友好地伸出手来:“高洁,你好。”

高洁起身同卫辙握手:“卫总您好。”

卫辙又朝司澄伸出手,问道:“这位是?”

高洁介绍道:“我们参赛作品的摄像司澄。”她又介绍Summer,“我们的导演,Summer。”

卫辙分别与司澄和Summer握手:“我已经看过你们的广告片段,非常有意思。”他转向高洁,“要不要去和于直打个招呼。”

高洁迟疑一下,决定拒绝:“不用了,今天你们要招呼很多人。”

卫辙也不勉强,寒暄两句,就礼貌道别,同其他参赛单位招呼,招呼一轮后回到招待客户完毕的于直身边,小声问:“我看高洁那样子,好像——”他颇不好意思直问出口。

但于直并不瞒他:“她怀孕了。”

卫辙倒不意外:“这就是她要和你结婚的原因?”

“是的。”

卫辙看向同司澄二人已往外走去的高洁,没有再说什么。

前几日他与于直和本次的项目团队一起看网站合作的设计师和工作室报上来参赛作品。

让她意外的是二十五部参赛作品里,大多数不是对设计师个人历程的介绍,就是对设计作品的设计过程和制作过程介绍,最后最有创意的居然是高洁的“水之遥”团队报上来的二十分钟短片。

短片的故事性很强:接受祖父遗产回到老宅的迷茫女孩儿,找到一枚水沫玉戒指,从此确立了新的生活目标。她开始为世人打造寻找爱的珠宝设计。

卫辙当时就对于直说:“你应该早一点把你老婆签下来的。不看她的设计,光看她的广告,就觉得她脑筋灵光,这么有营销创意的设计师现在不多啊。唉,对了,以前你就没考虑过把她挖进芮华?”

于直脸上没什么表情:“老卫,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个技术宅男这么话痨呢?”

卫辙呵呵笑道:“嘿,看到人才我激动啊!”他一觑于直更加铁青的面色,决定在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之前,把话题结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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