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看着太子欢喜不尽的背影, 失望的同时也理解。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做成了父祖都没办到的大事, 如何能不欢欣鼓舞。自大清收缩之后, 朝廷上下为太子歌功颂德的折子堆满的乾清宫。太子似乎也认为这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柳娘的存在本就尴尬, 如今太子快要成年,连上请安折子都很少有人直接提及柳娘。
众人都希望趁着这股势头,太子直接亲政掌权, 坤仪公主退回内宫。
柳娘连年劳累, 又被伤了大腿, 战事暂时轻松了, 趁机到宫外庄园游玩。京畿已经被犁地一般梳理过几遍, 柳娘走的时候也有亲卫军相随, 如此浩浩荡荡到了庄园,安心休养。
真是休养来着,坤仪公主凶名在外,无事谁人敢扰。更何况在这个时候, 显然太子要逐步收回大权, 一个眼见没落的公主,并不值得众人冒险。
柳娘在庄园望山观水,总想起自己做南霄道长的那一生, 用脚步丈量国土,天下没有她不曾见过风景,世间没有她不能旁观的命运, 是何等逍遥快活。而今困在一方宫墙之中,太子、宗室、文臣、武将、藩属国……每一个名词后面,都是数不尽的麻烦。
人人乃从众,走在这人流中,有一个人逆流溯游,就显得格外瞩目。
老将孙承宗亲自上门拜访坤仪公主。
休沐之日,孙承宗着便装,仍旧掩不住一身威武,浑身上下的军人气质,让人一见就知这是以为沙场虎将。
沉水恭敬领着孙承宗绕过前院亭台楼阁,走到了花园之中。孙承宗一见柳娘就懵了,脑海中有无数准备回禀的治军条陈跑个精光,瞬间就忘词了。
只因柳娘穿着浅绿色的袄裙,头戴珠玉,环配玎珰,这和孙承宗娇养在家的小孙女儿又有什么分别呢。柳娘的衣裳似乎还额外改过,腰身掐得很细,女子穿起来真如弱柳扶风。这些年孙承宗多次觐见,柳娘都穿着蓝灰黑金一类的庄重正统颜色,服饰也尽量用接近男装的袍子,一下子从掌权大公主变成了邻家小女儿,难怪孙承宗懵了。
“臣孙承宗参见公主!”什么思绪都在一眨眼间流过,孙承宗抱拳下拜。
“老将军请起,休沐之日,不必多礼。”柳娘轻声叫起,请他就坐。
柳娘见这春光难得,正在湖心亭中煮茶,信手拈来,从容淡定,不一会儿就泡好了茶水。柳娘提壶给孙承宗倒茶,唬得孙承宗立刻站起,口称不敢。
“老将军坐,说了不必多礼。不说老将军年高德劭,只看您危难之中守卫帝都,难道不值这一杯茶吗?”柳娘亲切让他坐下,请他品茶。
“臣粗人一个,糟蹋了公主的好茶。”孙承宗双手端盏,一饮而尽,如饮美酒。
“茶不过就是让人解渴的,不过世人多会附庸风雅,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茶,便有了许多规矩说法。其实最大的规矩难道不是好喝解渴吗?”柳娘微微一笑,又给他续杯。这次孙承宗只是欠身以示恭敬,没有吓得站起来。
“公主高见。”孙承宗低头道。很多时候,一句话就能扣人心扉。此时大环境重文轻武,孙承宗早年还因不善饮茶受人讥讽“粗鲁”,柳娘明在说茶,又何尝不是再说武将呢。
坤仪公主不曾重文轻武,没有在战事稍歇之时,就准备过河拆桥,且这桥还没过完呢。孙承宗心中一轻,被太子和朝臣折腾得提起来的心悄悄安放,还有坤仪公主呢!
孙承宗笑道:“如今京师在公主治下太平安稳,老臣闲暇,才有观花品茶的乐事。只朝中大臣皆忙忙碌碌,倒显得老臣偷懒了。”
现在这般亲近,柳娘几乎想不起来孙承宗刚见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天下果然只有利益能联系人,孙承宗这样的沙场虎将,对朝廷忠心耿耿,可他依旧也要“利益”。这利益不是金银珠宝、个人荣耀,而是武将群体的地位提升。只有柳娘这个重视武备的公主能够带给他,太子不行,其他势力更不行。
忙碌?朝中大臣忙的不就是拆了锦宁防线的军饷,用于自己分管的部门。柳娘出宫之前,太子已经和众臣商议妥当,今年给锦宁前线的军饷只有士兵的口粮、俸禄是足额的,其他诸如兵器补给、间谍装备、车马差旅之类的费用统统降到只有原来的三成。节省出来的银子被六部瓜分,这么大的国家哪里都需要银子,先前是柳娘坚持,勒紧裤腰带支援前线而已。现在柳娘不管事了,他们自然要把“补偿”拿回来。有柳娘这位铁血公主镇着,他们倒不敢揣进自己的腰包,只是用来经营自己分管的部门,日后也是自己的政绩,何乐而不为呢。
孙承宗显然也听说了,锦宁防线是他一手缔造的,祖大寿也曾受他的提拔。祖大寿在边关都听说了这消息,赶紧写信给昔日恩师,请他代为周旋。孙承宗能找的第一人就是柳娘。
“老将军精力充沛,我这儿倒有一桩事情麻烦你。”柳娘笑道:“老将军接掌京师安防已久,不知对京师三大营可有打算?”
京军七十二卫,分三大营,五军营习营阵,三千营主巡哨,神机营掌火器,大名鼎鼎的锦衣卫也只是七十二卫之一。孙承宗接手京城防卫之后,五军营上城墙,三千营维护城中秩序,只有神机营“机动”。也就是听候差遣,平日并无具体负责事务。
神机营好歹有这几百年的建制历史,孙承宗也不敢在此关头大大肆改制。孙承宗看了一眼柳娘,神机营不已经被她接管了吗?
“我稍稍训练了神机营,可惜是个军盲,不通军事,还请老将军为我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