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之后,师蓝再也没有见过大小姐,也很少见到阿婆有笑容。
那个小男孩也不来了,阿爷说是府里的规矩,守丧期间不许玩闹。
脱离了习惯,人就迷茫,习惯了一年的生活,现在却缺失了每天重要的部分,师蓝顿时不知道要做什么了,每天起床,洗漱吃饭后,就只是趴在窗台,静静的看着外面的世界,像只笼中雀。
除了发呆,师蓝最喜欢的就是画画,那是大小姐教的除开礼义廉耻外唯一的一课,始于一个偶然的上午。
师蓝给花浇水时,看到了那天小男孩为了阻挡蚂蚁而在地上乱划的线,好些天没下雨,那天的沟壑依旧如初。
师蓝拿起树枝试着划了几笔,还是乱,看不出能组成什么图案。
师蓝觉得有趣,继续添上笔画,时而蜿蜒曲折,时而横贯长空,最后把地都划花了,依旧是四不像,不过师蓝却很开心,丝毫不亚于别人忽然提起“大师兄,小花篮”这两个词。
屋内的大小姐听到了,蹒跚而出,看到师蓝的模样也甚是欢喜,捡起树枝,在师蓝的诧异中给四不像添了几笔,又抹了几笔,那混乱的线条陡然开了花,成了一副花草图。
“好看吗?”大小姐问。
“好看。”
“想学吗?”
“想。”
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对话,师蓝却记了很久,包括那天大小姐的神态,是那么和善,连皱纹都少了几撇。
每次画画时,师蓝都会想起了,只是纸少,师蓝只能在大小姐那里用上,其他时间也就在地上画,不过某次画完不久就被忽然而降的雨水抹去后,师蓝便很少在地上画画了。
阿婆没了事做,便待在院子里,修修花,除除草,但常常出神,有时候愣是站在那里半晌不动,比师蓝还像一棵树,直到提水壶的手酸了才回过神来。
这一幕虽然很平凡,却成了师蓝眼中世界的主要风景,她尝试着在脑中画画,慢慢的把这幕画下来,最后在不觉间,画进了年轮里。
久而久之,老人也注意到了师蓝在注视自己,所以忙完后,就上阁楼,陪着师蓝一起看窗外的风景,说些往事,和大小姐相关的往事。
师蓝很少说话,只是静静的听,像当初听大师兄和小花篮说话那般。
“阿婆,大小姐的名字叫什么呀?”偶有一次,师蓝忽然问道。
阿婆愣了好久,才想起那个她从未说出口过的名字。
“大小姐的名字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名字。”
“比师蓝还好听吗?”
“这个得看师蓝的判断了,但在阿婆看来,是最好听的。大小姐啊,叫李幼瑾,幼小的幼,周公瑾的瑾,大小姐说了,幼瑾寓意着年轻而美好。”
“幼瑾。”师蓝喃喃自语。
三国的周瑜周公瑾,师蓝还是从小男孩口中得知的,后来找阿婆问过,阿婆懂的不多,也只是知道周郎小乔,那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当时阿婆说得先把自己感动哭了。
“怎么样,师蓝觉得好听吗?”
“好听。”
……
生活还得继续,阿婆很快被安排去伺候主家的一个偏房小妾,最后只剩师蓝自己趴在窗台。
白纱在府内挂了一月有余,压抑的氛围也持续了一月有余,在下人们将白纱拆下来时,小男孩才被准许来找师蓝玩耍。
小男孩不懂事,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来到师蓝的院子,看到窗台上探出的小脑袋后,高兴的挥了挥手,飞快跑上去,趴在了阿婆经常待的那个位置。
“喂,师蓝,你在看什么?跟你说,这个月我娘不准我出来,可把我闷死了,整天对着那几个蠢笨的下人,看着就来气。哦,对了,今天我吃了条鱼,可好吃了,那条鱼好大,听管事说是从东海送过来的……”
“东海?”
小男孩喋喋不休地说着,哪怕总是得到师蓝一字真经“哦”的回应,他也乐此不疲,而此时师蓝忽然提了一词,小男孩更是高兴,顺着东海讲了下去。
其实小男孩懂的并不多,甚至连将军府都没出去过,他也只能东扯西凑,将从下人们口中听来的东海说得比神话还神,最后总结为“那里什么都有”。
“那也有云溪吗?”
“云溪?啊啊,当然有,不就是一条小溪流嘛,庄子就说了,天下之水,莫大于海,百川纳之,不知,额,不知其几千万里,对,就是这样的,我听堂哥读书时说的。”小男孩将其道听途说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庄子是谁?堂哥又是谁?”
“庄子是,哎,谁知道是谁啊,反正就是很有名很有名的大人,你问那么多干嘛,无聊,我们还是出去玩吧,上个月教你的毽子学会了吗?一会我们去找瓜娃和李狗玩。”说着就拉着师蓝的手臂,要往外跑。小男孩记住的总是玩耍,哪怕过了一个月。
师蓝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如往常一般,跟在小男孩后面,又回到了跟屁虫的生活中。
只是日子已经不像原先那般过了。
大小姐还在的时候,师蓝就是这一脉的大小姐,如今只剩下了“少爷的玩伴”这个身份了。
也就在少爷在的时候,下人们才会对师蓝笑脸相迎,而一旦只剩师蓝自己,他们往往会选择漠视,就当师蓝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