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三十上下的年纪,长得五大三粗,头戴平巾帻,身上是一袭皂衫,手上戴着黑色小牛皮护腕,古铜色的皮肤,额头沟壑纵横,眉毛又粗又黑,方脸阔口,手中马鞭兜头便打。
陈唱下意识地捂住脸往后一退,堪堪躲过了一鞭子,饶是如此,面皮也被鞭梢儿带起的劲风刮得生疼。
“还敢躲!”皂衫大汉说罢手中的马鞭子一扬,“嗖”地一声再次打了下来。
鞭势更加地凶猛,打在脸上非得成满脸花不可。
陈唱大惊,没想到这人如此蛮横无理,说打就打,慌乱之中有些不知所措。
那女子手臂一伸,系着红穗的马鞭便向前一抖,原本软踏踏的马鞭似乎立时便有了筋骨一般,鞭梢儿刷地一下缠住了皂衫大汉的马鞭,向后一扯。
陈唱哪知道是这般模样,还以为是男女混合双打,下急忙抽身后退,冷不丁脚下一滑,又是一个屁蹲儿摔在地上。四仰八叉的模样甚是滑稽,惹得那女子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但脸上仍旧余愠未消。
皂衫大汉哈哈大笑起来,双腿一挟马腹,趋近了陈唱的身旁,低头嘲笑:“算了算了,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也经不住某这一鞭子。不过,某可要告诉你,管住自己的一双招子。今日便暂且放过你一马!声音苍凉中透着一股市侩。
陈唱瘫坐在地上,抬头望着一男一女,目光更多地停留在女人的身上。那张俏脸虽有些冷冰冰的,但因纵马狂奔之故,透出些许红晕,更显得娇艳如花,不由地看呆了。
那女子见陈唱昂首仍旧盯着自己,眉头一皱,但很快便舒展开来,因为她这才发现面前的男子虽是凝眸注视,但其双眸清澈如水,并无一丝一毫的淫邪,这倒是与那些好色贪婪的男人有所不同。
心念至此,她不再板着俏脸,端坐马上叉手道:“这位郎君,请问此地可是杨家渡?可知里吏家何在?”声音空灵清冷,闻之心旷神怡。
陈唱木木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刚来到这个时空,但并未完全承接原主所有记忆,遇到陌生人尚有几分拘谨。
“竟是个书呆子!”皂衫大汉气道。
女子眼中略微飘过一丝笑意,转头对皂衫大汉道:“走吧,边走边问便是。”说着双腿一挟马腹纵马疾驰而去。
那皂衫大汉用马鞭指了指陈唱重重地哼了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随后紧追而去。
陈唱望着女子娇俏的背影长舒一口气,方才还真怕他们二人盘问露出马脚。
可下一刻,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光想着不暴露黑户身份了,竟把去救颜千石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该死!
“喂,我知道里吏的家在哪里,等一等……”
蒙蒙细雨中,陈唱拎着碍事的肥大袍子追赶前面两人。
刘里吏多半是一个村霸,颜家祖孙一人鲁莽,一人空谈,恐怕难以讨到便宜,而他一个外来的黑户更是没有胜算,此时只能靠外力解决。
他上辈子在生意场上打拼多年,最擅长察言观色,方才那一男一女俱是一身劲装,虽然气势汹汹,但并不像恶人,尤其是那女人,一看就是外冷内热的主儿。
要解祖孙二人的危难,怕是要落在这女人身上了。
前面两骑越奔越远,陈唱追的面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完了,完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一走神,冷不丁地脚下被一块石头一绊,朝着地上的烂泥一头栽了下去。
天要亡我啊……
伸手乱抓,手中竟得一物,正是方才女子腰间所悬象牙腰牌,腰牌上端浮雕成双兽形,触感甚是光滑。用袍袖拭去表面污泥,一行小字显露出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前,里吏刘迎顺方从江陵回到家中,宽了衣,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又喝了热茶。早有人过来禀报这几日他不在杨家渡所发生的事情,颜家救人之事自然包含在内。
如今,刘迎顺手中签发的临时过所已所剩无几,本想央求上官再弄几张,但被告知朝廷近期政令收紧。政令朝令夕改,让人无所适从,刘迎顺的心情有些糟糕,这相当于断了他的财路,必须要另开其源才是。
能当上里吏,断非凡人。刘迎顺边喝茶边动起了脑筋,周、齐、陈三足鼎立势,往来人员难免有细作,那人若是有过所还好,若是没有……嘿嘿……
正寻思着,外面有人高声求见。待看颜千石胖乎乎的面孔时,心中一喜,当真是瞌睡送枕头。
颜千石见了刘迎顺之后叉手唱喏,甚是恭敬。
古所谓揖,但举手而已,并不发声。今所谓喏,乃始于东晋,时王氏子弟用以为礼,在作揖时发出声音致敬。
颜千石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将怀中的布袋掏出双手奉上:“那七郎之事甚急,请看在我阿翁的面上,通融一回。”
因是在家中,刘迎顺头戴绣帽,穿了一件缥纨半袖,他眯着眼,并未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