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他时,我幻想了很多情景。我曾想是否会惊喜地拥抱而泣?或者像陌生人一样的看着我,冷冷地从身边走过。
可是,我从未想到是这样的情景。他的眼里流动着平静的光芒,压抑身形的颤抖,沉默不语。
心里埋藏的很多话忽而就浇灭了。所有的惊喜、激动、不安与期待仅化成了夜里冷冷清清的一句话:“你……还好吗?”
他眼中的光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明灭灭,我看到他的手摩挲着床沿,又收了回去。
“念君,我的名字。”我想起了那个舞会他留给我的问题,不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正欲向前,身子却被他泛着冷光的眼睛阻止。
他却说,他过几日便会和邻国公主成亲。他劝我回去。
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看着他躲闪的眼神,我知道,他分明记得我!可是为何,为何要推开我?
是因为我不属于真正的人类吗?还是他已经心有所属,不再希望我纠缠?
我的心一下子冷了,仿佛冰封千里,全身凝固。我压抑着颤抖地身体,轻声道:“我知道了。”说完盯了他面庞半瞬,看着他绷直面容的拙劣模样,只得转身,想要逃离这个我日思夜想的地方、这个日思夜想的人,不想让他看到我神情崩塌的狼狈样子。
行至窗边,他突然喊住我,只说:“念君,保重。”心弦突然绷紧,浑身无力,眼睛早就没了光。念君,念君,多么可笑的名字!我原本没有名字,如果不是他赋予了意义,有名字又如何?!
我只道:“我叫将离。”
将离吧,逃离此地,永不见他,心,可能就不会痛了吧。
我带着一身抹不去的伤狼狈出逃。在风和魔法师的帮助下,我到了一片灵气充沛、人烟罕至的山峰。
人类的身体总是不堪重负。若我一日不休息,身子就像是飘零的树叶般疲累。我听着周围树木好奇的声音,便告知它们修炼的办法,如何将这充沛的灵气沉入树身,汲取日月精华。渐渐地,他的身影被我压制在最隐秘的地方。我跟着周围树木一起修炼,饮月华、纳晨露,红尘易没,缥缈之间,不知年华几何。
约莫六百年过去,我修炼已至大成。周围的树木均可化形成小孩,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不得安宁。我不由将他们托付给森林里资历最老的山石爷爷,跑到人间云游四方。
此时世界已然大变,朝代更迭,山河不在,硝烟四起。我不知不觉行至我原来的森林,那里已成一片平地,荒草丛生,藤蔓密布。
我缓缓行走着,不由低头寻找以往树身的印迹。哎!怎么可能会有痕迹呢?当初走得那么决绝。我心叹道。忽而,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飘至我的鼻尖,哎?有人受伤了?
我好奇地伏下身子左右寻找。在一片荒草掩映的藤蔓间,一个小孩抱着一块长石碑,血迹沾满衣襟,没入草丛与土壤里,金发凌乱地贴在布满灰尘的脸上。我盯着金发呆了一瞬,心里激起一片星尘,不由伸出手轻探鼻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有呼吸。”
我拨开草丛,捏了个口诀,他身上的衣服焕然一新。我将他轻轻抱了出来,放置一边,查看他身上的伤口与虚弱的脉搏。眼睛一闪,发现他刚覆着的石碑上隐约现着几个字,不由好奇地走上前去。
“*国*子*锦*之墓?”我细细读着,已有几个字在时间磨损下消失不见。往下看去,后面似乎还留了一行诗句,字迹却清晰可现,“念君久不归,将离待逢君。”
“念君?将离?这,这不是!”我浑身颤抖,压在心底的记忆“轰”地一下毫不留情涌进脑海,我不由踉跄几步,跪倒在草丛,摩挲着石碑上的字,泪水不由模糊了双眼。
锦?之墓?
“我家人都叫我锦儿,你也叫我锦儿吧。”
一个稚嫩的声音闯入我的脑海,心里霎时山崩地裂,稚气未脱的小孩与舞会上温柔的他猛地在记忆里重合,我俯身大笑:“锦儿?锦儿?锦儿!你,你!你这个言而无信的人类啊!……”笑着笑着,面容狰狞、扭曲,我扯着自己的嘴角,眼泪却顺着流下:“没想到,没想到,我最后还是栽在你手里。你真是……好狠啊……好狠啊……”
我痴呆呆地坐在地上,任由眼泪横流,仿佛全身抽干了力气,化成一个躯壳。
身后忽然一声呻吟唤回了我的思绪。
“不,不要!救,救我。救我……啊!救命!”
我迅速抹了抹面上干涸的泪痕,站起身捏了个口诀,墨绿色纱衣瞬时洁净。我甩了甩绑着的长发,慢慢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