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欢喜要上初中的时候,她爹站在家门口的高坡上,遥遥望着远方,愁白了头。
“爹,你在看什么?”
小女娃抱住他的大腿,好奇地往远处看。
金大富搭着她的肩膀,蹲下身子,指着视线里小小的一团黑影。
“大喜,那就是城市,你长大了,要往那里去。”
城市?
金欢喜还没去过城市。
晚上睡觉的时候,爸爸会给她讲城市的故事,那里有十里飘香的酥饼,柔软甜美的糖果,还有数不清的钱。
金大富常说,只要有了钱,就能过好日子了。
“穷”这个字不能轻易形容金家,“很穷”倒是勉强可以。
金大富现在最发愁的事,就是家里没钱让金欢喜去上学。
金家向上数几十代,都是踏实本分的农民,一辈子都住在大山里头,只有三成左右的人去过城里,也不是为了享福,而是为了换肉吃。
到了金大富这一代,山里头几乎只剩下了他们这一户人家,剩下的一些人,是前两年说要来考察大山的队伍。
金大富也不是不想搬去城里,一直没离开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来,他们家没钱在城里买房,二来,这座山头是祖上传下来的唯一的东西,要是走了,连种地的地方都没了。
“老金,叹啥气?”
穿着工作服的中年男人从山下走了上来。
“齐叔叔!”小欢喜挣脱了爸爸的怀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抱着他的大腿,甜甜地叫唤。
“哎——欢喜也在啊。”
齐振业高兴到脸上都笑出了褶子,摸了摸她的头,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放在她的手心。
金大富睁大眼睛,瞪了一眼高兴得找不着北的金欢喜。
“大喜,这东西贵得很,不能收!”
小欢喜冲他吐了吐舌头,当着他的面吃了糖,又飞快逃离了犯罪现场。
一眨眼,穿着红衣裳的金欢喜就溜到了山下,像个飘动的塑料袋在山间飞舞。
“慢点诶——”
金大富朝山下喊了一声。
齐振业笑呵呵地站在他边上,看着金欢喜越跑越远。
“老金,你家这孩子,是不是要上初中了?”
金大富叹了口气,有些恍惚。
“是啊,大喜都要上初中了。”
事实上,金欢喜只在几公里外的小学读过两年。因为山路遥远,又被同学欺负,到了最后,她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就是不愿意去上学。
“愁钱?”齐振业顶了顶他的肩膀,打趣地问他。
没钱上学→种地→生孩子→没钱上学→种地……
金大富已经厌倦了无止境的循环,他对着金欢喜发过誓,要带家里走出大山。
“是啊。”
金大富看着远方的城镇,流露出几分向往。
齐振业站累了,盘腿坐在地上,抬头问他。
“你和我见过的山里人都不太一样,他们都不会让女娃子上学。”
金大富气得发抖,以为他在骂他异想天开。
“你什么意思,我们家大喜聪明的很,要是有机会一定能走出去……要是有机会……”
他着了魔,声音有些哽咽。
他清楚得很,大喜虽然只上了两年学,走的时候,老师却觉得很可惜。因为那些老师都知道,以金家的条件,大喜再聪明,也没机会念完书。
“哎——”齐振业拉着他一块坐下,“老金,你先别急。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什么时候嘲笑过你,我也是看着欢喜长大的,怎么不心疼她。我问你,你想让欢喜去上学吗?”
庄稼汉子顺着他的力道坐下,坚定地点点头。
“想!”
齐振业哭笑不得地捂住耳朵,拍了拍他的背,笑骂:“想也不用这么大声。”他缓过劲,又问:“如果要你放弃这里呢?”
“这里?放弃?”金大富呆呆地看着他。
齐振业张开双手,看着这片大山。
“放弃这片大山。”
“不……不行!”金大富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了这片大山,金家连维持日常生活的钱都攒不出来。他们一家会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