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 淳庆帝高高兴兴地过了他的六十岁大寿,次年春耕之后,淳庆帝突然宣布了一个消息, 他要派兵攻打鞑靼。
淳庆帝一直都是个好武的皇帝, 他三十岁登基, 如今六十一岁了, 几乎每隔十年就要与本朝北部的胡人大打一次。淳庆帝的第一次北伐攻占下了胡人西北部的七个部落, 令其拱手称臣, 第二次北伐降服了中部的五个部落, 每年也都要向朝廷进贡战马牛羊。
这一次, 淳庆帝要打的便是世代聚居在东北草原的鞑靼部落。
鞑靼一族十分好战,在本朝建立之初便三番两次的南下侵袭, 给朝廷添了不少麻烦。后来草原其他部落崛起, 本朝也渐渐兴盛, 鞑靼才暂且示弱, 龟缩在东北草原, 但鞑靼一族只是不再生事, 族人仍然骁勇好战, 颇有养精蓄锐随时等待趁虚而入之势。
淳庆帝一直把鞑靼一族当成卧榻之侧的一个隐患, 第二次北伐之后,他休养生息了十余年,如今国富民强、兵精粮足,正是一举降服鞑靼的好时机。
对于淳庆帝的这一决策, 臣子们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 最终反对的都被淳庆帝镇压了下去, 很快, 朝廷就集结了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朝东北出发了。
阿娇的姑父薛敖也要出征。
战场是武将们发挥才干的地方,一个武将,基本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扬名立功,挣下荣耀。但战场也是刀枪无眼脑袋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砍下来的地方,男人们背井离乡去拼命,留下家人日夜担忧,唯恐自家的男人再也无法回来。
阿娇担心姑父,孟氏担心丈夫,山匪出身的薛敖却十分高兴!年年都待在京城这干什么都要讲礼法讲规矩的地方,他就算是一把宝刀也要憋生锈了,早就盼望能带兵好好地去拼一场。他已经四十六岁了,再不拼,再过几年就要老了,想拼朝廷也看不上他。
叮嘱儿女好好孝敬母亲,再狠狠地与爱妻话别一晚,天亮之后,薛敖就穿上铠甲,跟着大军出发了,骑在马背上的健壮男人,就像一只展翅朝茫茫草原飞去的雄鹰,誓要与当地的土鹰们争个高下。
他这一去,就是三年多。
鞑靼不愧是雄踞一方的草原霸族,男人们个个身体强壮,再辅以膘肥体健的战马,朝廷这次北伐损失惨重,幸好淳庆帝准备充足,粮草源源不断地运送过去,年轻体健的士兵们也随时抽调过去,死一个马上补两个。
这三年,东北草原上杀声震天,碧绿的原野上尸横遍地,天上的秃鹰盘旋,一只比一只肥。
朝廷军马死伤无数,因为有充足的调遣补充一直都维持着三十万大军的数量,鞑靼一族却不一样了,因为先祖挑起的争斗早与其他部族断了关系,且朝廷这次出征提前与邻近的部落打过招呼,敢援助鞑靼者便视为与朝廷为敌。
中原就像一头雄狮,这三十年彻底震慑了那些草原部落,所以这次朝廷攻打鞑靼,鞑靼没有得到任何支援,完全是凭一族之力与整个中原抗争。坚持了三年,鞑靼二十万精兵死了一半,剩下一半活着的,要么伤要么残,要么沦为了朝廷的俘虏,鞑靼王族终于举手投降时,东北草原哭嚎一片。
然成王败寇,自古以来战事便是如此,百年前鞑靼率兵侵袭中原北疆时,烧杀抢掠,北疆的百姓也不是民不聊生?
捷报传进京城时,又是一年春耕十分。
看着跪在大殿上的昔日的鞑靼之王,淳庆帝灰发红颜,微笑着看向他的太子。
淳庆帝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活头,但他知道,他驾崩的那一天,便是朝廷、边疆最容易生乱的时候,草原其他部族都被他敲打过了,只有这个鞑靼仍然贼心不死,现在他举全国之力歼灭了鞑靼一族的精锐,没个二十年,鞑靼一族都别想喘过气来。
鞑靼降了,淳庆帝不但自己死而无憾了,临走时也不用担心给儿子留下一个烂摊子。
太子站在群臣之前,对上父皇眼中的精光,胸怀亦是震荡。
父皇雄韬伟略,是万民之福,更是他心中的帝王楷模,有朝一日他坐上那个位子,不求能与父皇并肩,至少也要维持好父皇打下的江山基业,绝不辜负父皇的一片苦心。
阿娇不知道帝王皇储在想什么,她只高兴姑父终于要回来了。
大军四月中旬凯旋,赵宴平去大理寺做事,阿娇则早早带着婆母孩子们出发了,来到自家绣楼,等着看将士们从这里经过。一家人到这边没多久,孟氏带着薛琰、薛宁也来了,今日上午绣铺不做生意,一家人专门等着看大军仪仗。
“娘,你看这边百姓越挤越多,咱们再不出去抢地方,就只能看别人脑袋了。”
薛宁打开铺子的门,好家伙,只见门前挤满了百姓,不仅绣铺前如此,整条大街都如此,若非有官兵提前站在两侧隔出两排人墙来,恐怕整条大街中央都要挤满人。
薛宁不想看人头,她想看三年未见的父亲。
孟氏何尝不想,可外面那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挤来挤去成何体统,尤其是女儿,都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生的貌美水灵,等会儿进了人群,想照看都照看不住,万一被人趁乱占了便宜怎么办?
“不行,咱们就在里面看。”孟氏坚持道。
薛宁说服不了母亲,哀求地看向表姐。
阿娇也不敢违背姑母啊,再说姑母的担忧很有道理,外面的人真是太多了。
薛宁苦苦央求时,初锦安静地站在母亲身边,七岁的小姑娘更好奇外面的热闹,可她很会察言观色,既然薛宁小姨说服不了母亲与姑祖母,那她开口肯定也没有用。
铺子正门紧闭,显得里面都暗了很多,初锦扫眼屋顶,小姑娘咬咬唇,悄悄朝薛宁小姨招手。
薛宁见了,疑惑地走了过来。
初锦叫小姨低头,凑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薛宁杏眼一亮。
阿娇问女儿:“初锦,你跟小姨说了什么?”
初锦笑笑,指着屋顶道:“街上人多,咱们可以爬到屋顶上去,上面又宽敞视野又好,等姑祖父骑马过来的时候,咱们挥挥手,他就能看到咱们了。”
阿娇一愣,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重规矩的姑母能同意吗?自家孩子都小,爬爬屋顶也无伤大雅,姑母家里,表弟已经十九岁了,表妹十六岁正待嫁,屋顶那么显眼,底下百姓又那么多,传出去肯定有损表妹的闺誉。
“就你鬼点子多。”阿娇轻轻嗔了女儿一句,然后头疼地看向姑母。
孟氏瞥了眼紧闭的铺子门板,外面阳光明媚,隔着窗纸也能看到人头攒动。
“不许去,姑娘家爬房上瓦成何体统。”孟氏绷着脸道。
薛宁刚要跺脚耍赖,孟氏忽然指了指铺子上面的一层窗户,露出笑容来:“不过,如果你表姐舍得这层窗户纸,咱们可以搬椅子过来,戳几个窗户洞偷窥。”
这么一来,既不用出门抛头露脸,又能看见久别的男人,一举两得。
阿娇岂会吝啬一点窗户纸?先戳破了,下午再让江娘子重新糊一层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