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依兰把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夕阳下如同野火燃烧般的草坪,盯着草坪车道里渐行渐远的那对主仆,忍不住双手扶腰,咕哝了一声:“这人真有意思。”
宁缺没觉得这些事儿有什么意思,和一群小屁孩儿争执闹腾,除了浪费时间之外,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更多在考虑,按照书院的课程安排,留给学生的自由时间极多,他应该把那些时间用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杀杀人挣挣钱之类。
躺在老笔斋的床上,他看着油纸上的那个名字,问道:“准备好没有?”
桑桑正在替磨好的那把朴刀抹油,低着头回答道:“新布套和旧衣服都准备好了,但少爷你这次准备梳什么发型?还是月轮国的?”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这种小事情你做主。”
桑桑抬起头来,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去杀?”
“这个家伙就住在东城,离咱们这儿不远,什么时候想去杀就杀了。”
宁缺看着油纸上那个叫陈东城的名字,看着下面那些简单的资料,顿了顿后解释道:“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杀人,官府将来查案,就不容易通过时间规律推算出一些东西。”
“世上本没有什么规律,但杀的人多了,便自然有了规律。”
桑桑将手中那把明亮的朴刀插回鞘中,走到床头看着宁缺的脸,认真说道:“这是小时候少爷你教过我的话,不管你怎么隐藏自己,官府日后总能从这些被你杀的人身份上,找到你杀人的原因。”
“将军府死光了,燕境的山村全被屠了。”宁缺笑了笑,答道:“就算朝廷最后发现杀人者的目的是为这两件事情报仇,又怎么会查到我身上来?”
“也许查不到少爷你身上,但朝廷知道你想杀谁,那他们就可以有针对性地保护你的杀人目标,甚至直接用那些名字做诱饵圈套。到那时候,就算少爷你知道那些人身边都有朝廷的人,难道就不去杀了?”
宁缺静静看着小侍女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很少会想这么多事。”
“我又不是真的笨,平时只是懒得想。”桑桑低声咕哝道,至于她为什么今天愿意去想这些平日里会觉得太过麻烦的事情,或者她自己也不明白。
宁缺明白,所以他的眼瞳底色变得有些温暖,看着她微笑说道:“我向你保证,再杀两三个后就先休息一阵,之后我会老老实实在书院里读书。”
桑桑笑了起来,微黑的小脸上终于出现了轻松的神情,说道:“是啊,书院那么好的地方,少爷能认识那么多同龄才子,要好好珍惜才是。”
宁缺很不适应桑桑忽然变成袭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着房顶,伸在被窝里的右手则是在扳着指头计算,所谓同龄,其实自己要比他们大个七八岁吧?
……
……
第二日书院正式开学授课,宁缺桑桑二人再次起了一个大早,洗漱进食完毕,桑桑站在店铺门口相送,宁缺一个人登上了马车。主仆二人现在已经是身家过两千两的大户,虽说节俭依旧但已经不介意奢阔地包了个长年马车。
天刚蒙蒙亮,长安城南门洞开,十数辆烙着明显书院标识的马车依次鱼贯而出,看马车数量,书院里的大部分学生还是不愿意来回奔波,选择了长期住校。
沿着柳荫官道急速南行,一路见花见田见水影,窗帘掀起,再见那座陡崛高山和山脚下绵延如海的草甸花树,虽是第二次看见这番景致,宁缺依然忍不住再次感慨,似这等美妙仙境居然能够出现在人间,出现在繁华喧闹的长安城郊。
十余辆黑色马车在青青草甸上攀行,不多时便抵达书院正门,学生们纷纷下车,互相揖手行礼寒喧,那道并不如何起眼的简疏石门之前,早已围着很多昨日一同进考场的住院生相迎,清静院门左右顿时热闹起来。
年轻的学子们统一穿着书院的青色左襟袍,男生系着黑罗头巾,女生则是用乌木髻为簪将黑发栊起,与茵茵草坪简拙石门一衬,显得格外清爽,再配上青年人脸上特有的蓬勃朝气,迎着东方初生的朝阳,一股叫做青春的气息四处散开。
宁缺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左襟青色学服,又取出桑桑夜里塞进包裹里的小铜镜,看了眼头顶的黑罗头巾有没有戴歪,确认无误之后才走下马车。
昨日入院试,除了南晋谢承运三人之外,便要数他这个驯服大黑马的大黑马最为显眼,院门处正在寒喧的学生们见到他,并没有因为嫉妒情绪避而远之,而是热情地迎了上来,又是好一番互述近况,自报家门之类的对答。
书院深处的钟声清幽响起,学生们不再交谈,在晨光中拾阶而上,青色学服袂角被晨风拂起,头巾和发髻攒动渐分,竟莫名生出几分出尘之感。
刻意放缓脚步落在人群最后方的宁缺,在朝阳中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幕画面,心头微微一动,并未加快脚步,而是愈发仔细地打量身前那座简拙有若三根石柱的书院正门,还有石阶之上坪周的那些寻常书屋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