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与舒畅约定明年五一结婚,罗玉琴特地请人算了个日子,让两人先领了证。杨帆爸妈在市区给两人买了套公寓,舒畅爸妈主动提出装修和购买家具、电器的钱是他们出。
我去和杨帆商量,他会理解的。舒畅信心满满。因为杨帆爱她,答应过她,要和她一起照顾舒晨的。
显然,她对杨帆还是不够太了解。舒畅心里面堵得很难受。
“有没有必要,已经和你没多少关系了。”每个人心中都有坚守的东西,她不再指望他的理解,该说的已经重复过多次。他们是隔河相望的两棵树,不肯为对方放弃脚下的土壤。但她不怪罪他的现实。确实,舒晨不是他的家人,他体会不到血源强大的牵引力,他没义务背负这些。
其实,还是穷!有钱没钱,不是一日吃几餐饭、不是睡半张床一张床、不是你住豪宅我住陋屋的问题,而是在疾病面前。如果你有钱,你可以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让生命旺盛地延续;而你没有钱,除了无力,还是无力。换作她是富家女,或者杨帆是富家子,舒晨的病就不是个事,可惜他们都不是。在金钱面前,爱情的力量还是太缈小了,无关黑白,无关对错。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飞出去,才有生存的希望,这是人之常情。难道非要抱成一团殉难,才叫爱情?活得快乐,也是一种爱的回报。松手吧,让杨帆——扬帆起航!舒畅嘴唇哆嗦着,心头波翻浪涌。
“好,好,好,”杨帆连说了三个“好”字,松开了车门,“舒畅,我们本来可以幸福地一起生活,是你生生地掐断了这一切,是你把我推开的。如果我过得不好,你就是个罪魁祸首,我会永远记得你今日的狠绝。”说完,他“啪”地一下甩上了车门,扭头上楼。
杨帆有着一种很阳光的帅气,爱笑,会体贴人。舒畅有轻微的鼻炎,闻不得油烟,杨帆为此学会了烧一手好菜,说永远都不要舒畅踏进厨房一步。他追舒畅时,说过许多甜蜜的话,但这句话,真正地把舒畅打动了,她接受了他的追求。
两人开始恋爱,然后为呆在同一座城市工作共同努力,再然后一起筹钱购房准备结婚。幸福的路突然在这里拐了个弯。舒畅伏在方向盘上,泣不成声。
舒晨是哥哥,杨帆是爱人,她分不出谁的轻重。只能说,也许她与杨帆的缘份很浅。
舒畅的家在滨江的北城,走个几步路,就到江边了。这里住的大部分是老居民,房子有许多是五六十年的建筑。市政府不止一次的想拆迁,但这儿人口太密集,拆迁的计划一再被搁浅。
舒家是一幢两层的青砖小楼连着一个大大的院子。小楼的西墙爬满了爬山虎,叶子绿绿葱葱,浓得像要滴出来似的。院子里有一块种着草药,正中搭了棵葡萄架。现在,正是芍药盛开的时候,硕大的花朵在晚风中迎送着香气,葡萄架上,也挂上了累累的果实。
舒畅的爷爷是个老中医,最擅长治烫伤。舒畅的爸爸舒祖康子承父业,现在是滨江中学的校医,平时替街坊邻居看个义诊。舒畅的妈妈于芬原先是个小学老师,后来因为要照顾舒晨,托人调到当时效益非常好的服装厂做会计。哪想到,服装厂前几年不景气,被一个民营企业家给收购了,她现在呆在家中就拿点低保工资。
舒畅家的院门,一年四季从不上锁,这儿是北城最热闹的地方。
舒畅在院门口定了定神,这才扬起嗓子,像每一次出差回来,轻快地喊道:“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于芬一眼就看出舒畅的眼睛肿着,“工作不太顺利?”她忧心忡忡地问。
“你女儿这么优秀的大记者,工作上能有什么事,我这是被汗涨的。”舒畅朝屋里探了下头,“爸爸呢?”
“后面刘婶家孙子肚子疼,他过去看看。”于芬还是觉得女儿这眼睛红得厉害,从厨房里给舒畅端了碗绿豆粥,母女俩就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舒畅,心疼地直叹气,“唱唱,你瘦了!”
舒畅躲闪着于芬的眼神,把脸全埋在粥碗里,大口地喝着,“我瘦夏,你又不是不知道。晨晨怎样?”
“肾源还没消息,一周去医院做二次透析,刚睡着,明天一早要去医院。”
“我和吴医生通过电话,他说正在和台湾一家医院联系,那儿肾源充足,过几天可能就有消息。”
“杨帆许久没过来玩了。你们……今天碰面了吗?”
舒畅一怔,抹了下嘴,心虚地赔着笑:“我们下午见过面的。”
“聊什么了?”于芬紧张地直搓手。
舒畅放下碗:“聊些我想你、你爱我之类的甜蜜蜜的话呀!妈妈,你要听吗?”她撒娇地问。
“你到底有没和杨帆提舒晨手术的事?”于芬不安地问。
“我一个月前不就告诉过你们吗,杨帆全力支持舒晨换肾。他爱我,爱屋及乌,当然也爱我的家人。”舒畅心剧烈地一抽,疼得她脸都白了,怕妈妈看出来,她忙打岔地站起身,“我去看晨晨。”
“杨帆真是少见的好孩子,体贴懂事,唱唱,你可要珍惜着点,以后不准和他耍脾气。明天打电话让他过来,我给他做他最爱吃的酱鸭。”于芬笑着说道。
“明天我要去滨江农场采访,过几天再说吧!”舒畅像逃似的忙钻进屋里。
说谎,原来是这么的难!她苦笑地扯扯嘴角,真的不知道爸妈一旦听说了她和杨帆要离婚的事,会是什么反应。晴天霹雳不过如此!现在,在天没有塌下来前,她驼鸟似的不去多想。她轻轻地推开舒晨的房间。
舒晨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脱下来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叠在床边。但有时候,舒晨发起傻来,会把房间里的一切砸个粉碎,还会打于芬。于芬总是哭着说:晨晨,别打妈妈的脸,妈妈一会还要上街买菜、做事,人家看了会笑话,你打妈妈的背好不好?
舒晨看到妈妈哭,一愣,张大嘴巴跟着妈妈哭。舒晨也会对舒祖康横眉怒目,但是,他在舒畅面前,却从来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舒畅还是个小娃娃,他搬张椅子,坐在婴儿床旁边。舒畅哭,他哭,舒畅笑,他笑。舒畅大了后,他便跟在舒畅后面做尾巴。舒畅在跳房子,他托着下巴蹲在一边笑,舒畅玩过家家,他便给她做宝宝,让他干吗就干吗。街上的小孩子总是笑舒晨是个大傻瓜,为此,舒畅不知多少次把人家孩子打得鼻青脸肿。人家爸妈领着孩子追上门来告状,舒畅的掌心都被于芬打红了,倔强的舒畅抿紧唇,怎么也不肯承认错误。她不认为自已做错了什么,保护晨晨,是她的职责。
舒晨像是察觉到房中有人,他睁开了眼,看到舒畅,咧开嘴巴就笑。”我是晨晨,”他一跃坐起身,拍着自已的胸口,然后指着舒畅,“她是唱唱。”
这是小时候,舒畅牵着舒晨出去玩时,舒晨式的自我介绍,说时,他一脸骄傲。
一个月不见,舒晨瘦到脱形,纤弱的身子上顶着个硕大的脑袋。以前,他壮实得舒畅站在他身后,于芬都看不到她。他身上隐约透着股尿躁味,这是身体出现酸中毒的症状。
舒畅忧伤地挤出一丝笑,挤上舒晨的床,抱了抱他:“晨晨,想唱唱了吗?”虽然舒晨大她十二岁,但在她的心中,他就像是她的一个小孩子,宠到极点的小孩子,同时,也是她心底里最好的朋友。
舒畅性格直率,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大咧咧的,真的有什么事,她却是个爱藏事的孩子。但不管发生什么,她就爱和舒晨说说。舒晨啥也不懂,傻笑着玩她的手指。她今天受了什么委屈,考试砸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通,在学校又闯了什么祸,甚至在她情窦初开时,暗恋上一位高她三届的男生,这些她认为有损她形象的话,她都会和晨晨说。
说过后,心底里就一派平坦、万里无云,仿佛把所有的心事都扔给了舒晨,她什么事都没有了。
“想,晨晨想唱唱。”怕舒畅不相信,舒晨把头点得像小鸡捣米。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赤着脚就下了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包阿尔卑斯奶糖,献宝似的塞到舒畅手中。
舒畅眼眶一红。她心情很不好时,就爱买包阿尔卑斯奶糖在嘴里嚼着。那种带有牛奶味的甘甜在口腔内融开,像丝一般光滑,慢慢淹没了心口的苦涩。
舒晨记得的事不多,这件事,舒晨却记得很深。
“我买的,买给唱唱的,唱唱喜欢吃,吃过后就会笑。”舒晨把嘴巴咧开,做出一个扩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