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澄一觉睡到天亮之后便是三月三上巳节了。
柳叶儿一边伺候纪澄梳洗一边道:“姑娘这些时日睡得越发香了,以前半夜里总会醒好几回,昨儿我半夜里起身上净房不小心碰倒了绣墩,还以为会惊着姑娘,哪知道姑娘一点儿动静没有。那刘太医果然是妇人科的圣手,姑娘再多吃几服药,定然什么病根儿都能去的。”
纪澄笑了笑没接话,脑子里却想起沈彻说的“采阳补阴”之言,随即又赶紧摇了摇头,她怎么能被沈彻忽悠去。只是刘太医开的方子纪澄是看过的,很寻常的调理之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似乎不足以治好她好几年的失眠之症。
纪澄和沈芫她们一起到落芳洲时,那落芳洲上已经是丽人成群了。斗香会的香坛就设在落芳洲的东头。
这斗香会不拘身份,不拘地位,将自己的香囊往那收集香囊的大簸箩里一放就算成了。
斗香会收香囊的截止时间是巳时二刻,过了之后三十位评委就开始入席了。但因为香囊众多,所以每个评委都要闻上二三十个香囊,然后每个评委再推举一个香囊出来,在这三十个香囊里选出今年上巳节的“状元香”来。
这斗香会如今由京师的香料协会承办,得“状元香”的姑娘这一年到加入香料协会的香铺里去买香料都能拿到折扣。当然世家大族的姑娘并不稀罕这个折扣,也就是图个乐子,毕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那香料协会也只是趁机宣扬一下名头而已。
是以,纪澄她们虽然参加了这斗香会,却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转而就到水边游春去了。
纪澄她们几个姑娘正走着,迎面就见南郡王府的世子楚镇下了桥往这边过来。
楚镇第一眼就看见了纪澄,他寻这个机会已经许久了,打从正月里听说她要定亲之后,平日里壮得如牛的楚镇就大病了一场,等病好了听说何家另选了姑娘,楚镇那心里高兴得就像大夏天饮冰水一般。
楚镇向楚王妃旧事重提,楚王妃却再不肯松口,只说何家和纪家这亲事本来已经有眉目了,可何家为何突然变卦?定然是纪澄有什么问题。所以楚王妃怎么也不肯松口,最后实在拗不过自己的儿子,才勉强答应可以以侧妃之位将纪澄纳进门。
楚镇虽然觉得委屈了纪澄,但最重要的是能娶纪澄就好,所以打从二月中旬开始他就在寻机会想和纪澄把心事说一说,总得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不能贸然上门以侧妃之礼求娶。
纪澄可不知道楚镇这心思,因着沈荨钟情于楚镇,所以她一直就很避嫌,这会儿见楚镇从桥上过来,纪澄拉了卢媛的手就往旁边寻韩令则等姑娘说话去了。
“真长哥哥。”沈荨笑着往楚镇的方向迎了过去。
楚镇有些失望地扫了一眼纪澄的背影,打叠起精神来同沈荨和沈芫寒暄了两句,沈荨拿眼去求沈芫,好容易逮着和楚镇私下说话的机会,她还想送楚镇自己装的香囊呢。
沈芫本是不想离开的,虽说两家有些亲戚关系,但大庭广众之下由着沈荨和楚镇两人相处总是不好,只是沈荨那水汪汪的眼睛叫人看了又不忍心,沈芫叹息一声,在沈荨耳边低声道:“下不为例。”
沈芫借着去寻纪澄的借口离开后,沈荨有满腹的心思想同楚镇说,只盼着楚镇也能同她有一样的心思,同楚王妃说了上门来求亲,沈荨便觉得她这辈子再也别无所求了。
只是沈荨还没来得及说话,楚镇却先开了口。他刚才见纪澄拉了卢媛离开,就知道她是在避嫌,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他肯定找不到机会同纪澄说话,所以便先下手为强地同沈荨道:“荨妹妹,我有件事情求你,只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心上人有求于自己,沈荨是再开心不过的:“真长哥哥你直说便是,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楚镇如何能不懂沈荨的意思,哪怕他再不通男女之情,可从小被身边的表妹们惦记,还有那时不时就想勾引主子的丫头在侧,楚镇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沈荨心仪他。可是这艳福他享受不了,虽然心里愧疚,却也不想害了沈荨白相思,索性借眼前的机会一并了了:“荨妹妹,你能不能找个机会让我和纪姑娘单独说句话?”
沈荨一听,当时笑容就僵在了脸上,若非从小的教养使然,只怕她立即就能落下眼泪来。可就是这样,沈荨也是如被雷殛,半晌没回过神来。
“荨妹妹,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只是我实在有话同纪姑娘说,求你帮我一帮。”楚镇给沈荨作了个揖。
沈荨满腔情意顿时仿佛被冰水泼了一般,别开眼强颜欢笑道:“真长哥哥求我,我怎能不帮?”
这厢沈荨仿佛木偶人一般找到纪澄,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澄姐姐,你能不能陪我去水边走一走?”
纪澄见沈荨小脸煞白,猜着她大概是被楚镇给拒绝了,于是道了一声好。
“走吧,咱们一起去。”沈芫也瞧出沈荨脸色不好,想安慰她两句。
沈荨挽了纪澄的手臂道:“三姐许久都没同李卉姐姐说过话了,这会儿遇上了怎么能不好好聊聊,我和澄姐姐去那边走走就回。”
沈芫不放心地看了看沈荨,又看了看纪澄,纪澄朝沈芫笑了笑:“别担心,我陪着她呢。”
沈芫知道纪澄行事素来妥帖,这才点了点头。
过了桥,绕过绿柳,到处都是人影,往前去有一处小林,可供小憩,偏偏纪澄走到一半就再不肯走。
沈荨回过头道:“澄姐姐,怎么不走了?”
纪澄站在绿柳底下看着沈荨道:“除非你告诉我,想带我去见谁,否则我就要回去了。”纪澄如今是吃一堑长一智,满满都是戒心。虽然她知道沈荨不是苏筠那种人,可是好心人有时候未必不会办坏事儿。
再且纪澄多少猜着了沈荨要带自己去见谁,否则刚才不会用那么拙劣的借口推拒沈芫,也不会拉着自己不放。何况,沈荨脸上那笑比哭难看,足以让纪澄猜到楚镇对她说了什么。
“澄姐姐,我只是心情不好,想到处走走而已。”沈荨依旧不愿意说实话,她答应了楚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纪澄见状直言道:“是不是楚世子想同我私下说话?”
沈荨一惊:“你怎么知道?”
纪澄心想果然如此:“你的伤心欲绝都写在脸上了。咱们一路走过来,你连看都不想看我,可见是我惹你厌了。”纪澄叹息。
“不是的,澄姐姐,我……”沈荨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纪澄道:“阿荨,你不该答应他。”
“我……”沈荨着急地想说话,却又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
纪澄看着沈荨清亮的眼睛:“阿荨,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不仅是在帮楚世子,也是在帮我?”
沈荨没想到纪澄连这一点都看出来了。
纪澄心想怎么沈荨、沈彻这同胞兄妹相差如此之大,一个单纯得可怕,一个却心机深沉得可恶。
“阿荨,且不论你自己为了这件事伤心不已,便是对我,也只是害我而不是帮我。我知道你对我心存愧疚,觉得是你坏了我和何家的亲事,我早就告诉过你,姻缘姻缘,讲求的是缘分,我和何家无缘,我从没怪过你。”
沈荨的眼泪开始往下落,哽咽着道:“澄姐姐,我……”沈荨的确是这样想的,反正楚镇肯定是不喜欢她的,那么索性成全了楚镇与纪澄,倒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你是不是猜到了楚世子要对我说什么?”纪澄将自己的手绢递给沈荨,“那你就应该能想到,楚王妃定然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所以楚世子才想私下找我说话。可是阿荨,你是想我去给楚世子做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