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正对着梳妆台的镜子擦抹着我涂在她脸上的口液,我壮着胆量走到妈妈的身旁。
「妈妈,有件事,我,我,我想跟解释解释,……」
「小力,算了吧别提啦,让他过去好啦,以后,你再也不准跟妈妈胡闹,否则,……」妈妈沉着脸冷冰冰地说道。
我这些胆怯,到嘴边的话不敢放出来,妈妈不再理我,开始往脸上抹香粉,她从镜子里看到我呆呆地站着,问道:「还有什么事?」
「妈妈!」豁出去啦,我一字一板地说道:「我——爱——你——!」
时至今日,我也搞不清楚,当时,我是凭借着什么勇气,冒死吐出这三个字的。
「啥,」妈妈惊赅地瞪大了眼睛,当她听到从自己儿子的嘴里冒出「我——爱——你——!」这三个字时,仿佛是三颗突然爆裂的大炸弹,那份强烈的恐惧感,那份空前的震憾力,犹如美军把那颗男孩扔错了地方,不是扔在日本列岛的上空,而是丢在了妈妈的脑袋上,轰——,核弹终于爆裂,灼人的冲击波差点没把妈妈掀翻在地,她用双手尽力拽住梳妆台的一角,面颊绯红,浑身乱颤,双眼冒着木然的凶光,嘴唇可怕地哆嗦。
「啊——,小力,你——???……」
「妈妈,」我不顾一切地冲向妈妈,一把将其搂在怀中:「妈妈,我爱你,真的,妈妈,我爱你,妈妈,从小我就爱你,从记事那一天起,我就爱你,妈妈,真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是在默默地爱着你!」
「你,」妈妈生硬地推开我,因过度的惊讶,身子摇摇晃晃,仿佛立刻就要瘫倒在地,「混蛋,你,……,闭嘴,不许胡闹!」
「真的。」
我正欲再次扑向妈妈,妈妈红胀得呈着暗紫的面颊闪现出可怕的绝望之色,手掌按在梳妆台茫然地哆嗦着,见我再次向她扑过去,她先是不知所措,突然,她看到了什么,呼地操起案台上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剪刀,「小力,你,敢过来,妈妈,就,自杀,……」说完,妈妈不假思索地把剪刀的锋刃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我登时楞呆住,一动也不敢动,妈妈久久地怒视着我,突然,她啪地把剪刀丢到地板上,眼眶里涌出一串痛苦的泪水:「滚,滚,滚出去!」
我永远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地溜出妈妈的卧室的,那个样子,比在莫斯科城下溃败后,顶风冒雪地一路狂逃的德军还要狼狈万分,我刚刚走出房门,便听到妈妈呜呜呜地哭泣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我,我,咋生了这么一个混蛋小子啊!」
完,巴巴罗莎计划以彻底惨败而告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操,废话,还能怎么办,逃跑呗!我草草地穿上衣服,灰溜溜地走出家门。
我再也没有面脸回家去见妈妈,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我伤害了妈妈,在妈妈的眼里,我一个混蛋,一个不可救药的、竟然对妈妈敢有非份之想的心理严重变态的小色鬼。
一连数周,我都是在懊悔和绝望之中度过的:完了,我从此将永远地失去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母爱!
「小力,」一个细雨绵绵、令人沮丧的阴天,我正躺在床铺上,直勾勾的两眼望着天棚发呆,突然,床边转来妈妈那熟悉的、圆润的、滑柔的女音,我扭过头来一看,啊——,是妈妈,她面容平静,抱着一捆新晒完的衣服和蔼可爱地站在床边,我立刻把目光从妈妈的脸上移开,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妈妈!」
「小力,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啊!」
哼哼,妈妈,我亲爱的妈妈,我敢回家吗?我还有脸回家吗?
「小力,快点起来吧!」妈妈把衣服放在床边,轻轻地拽了我一把,「哎呀,我的老天,怎么搞成这样了,简直跟猪窝差不多,」说完,妈妈爬上床去,精心地整理起来。
「豁豁,这衣服脏的啊,都有臭味了,哇,臭袜子怎么塞了一抽屉啊,小力啊,你啊,你啊,你跟要饭花子还有什么两样,走!」妈妈把脏衣服、臭袜子足足塞满一旅行袋,然后,对我说道:「走,跟我回家,退猪去!」
「妈妈,」我还是有些迟疑,妈妈冲我亲切地一笑,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那件世界末日般的、天塌地陷般的事情:「小力,快点,跟妈妈回家,你猜,谁来了?」
「谁?」
「到家你就知道了!」
「哦,」当我跟在妈妈的身后走进家门时,我往屋里一瞧,姥姥叨着大烟袋,悠哉游哉地盘腿坐在床铺上,我叫道:「姥姥,」
「啊,是我的外孙子啊,快过来,让姥姥好好看看,哟,长得真高哇,真壮实啊,像头小莽牛,……」
我极不自然地站在姥姥的床边,听着姥姥絮絮叨叨,我终于明白妈妈的用意,妈妈把姥姥接来,完全是为了缓和家里的尴尬局面,是啊,如果还是我和妈妈两个人在家,的确是太那个了。
妈妈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然后开始张罗炒菜做饭。可是,面对着满桌丰盛的菜肴,面对着姥姥舔犊般的爱抚,面对着妈妈频频繁的笑脸,我却没有一点食欲,只勉勉强强地咽下半碗饭,然后,默默地躺倒在床铺上。
妈妈悄悄地走过来,「怎么,你,不舒服?」说完,妈妈坐到我的身旁,伸出手来,轻轻地抓挠着我的乱发:「小力,报纸上说,百货商场举行时装大展销,展销期间,价格优惠,走,穿上衣服,妈妈给你买几件新衣服去!」
「妈妈,我有衣服,我不要!」
「起来!」妈妈亲切地拽住我的手臂,「听话,快起来!」
我还是不肯起来,妈妈坐到我的身边,深情地抚摸着我的脊背:「哎呀,小力,你的头发太脏了,来,妈妈给你洗洗头。」
我不能拒绝,从妈妈那慈祥的目光里,我猜测出来,妈妈这是向我暗示:儿子,妈妈已经原谅你了,妈妈希望你不要总是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在妈妈目光的注视下,在妈妈的拽拉下,我低着头,走进了卫生间。当妈妈那滑嫩的手掌轻轻地揉搓着我的黑发和面颊时,我再也不敢作任何幻想,老老实实地弯着身子。
妈妈抓过了毛巾,「好啦,到这边来!」擦净水渍,妈妈把我按在椅子上:「来,妈妈给你按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