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已老,遇见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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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年少轻狂,幸福时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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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的这场雪搓绵扯絮地持续了整整两天,何筱周一上班的时候,地铁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平时基本空着的二号线,也开始人满为患。毫无疑问上班迟到了,中心张主任正背着手站在大楼门里等她,见她过来,话里有话地说了几句年轻人就是吃不得苦,就安排她跟大楼物业一起去扫雪了。

何筱心知张主任对自己有意见,因为她和褚恬这两个新人都太没眼力,不懂得讨领导欢心。不过对于这种给自己穿小鞋的行为,何筱虽嗤之以鼻,却也无可奈何。本来基管中心用这栋大楼,就有协助物业搞好环境卫生的义务,张主任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一脚就能把她踩死。

于是何筱废话不多说,换了衣服,套上羽绒服就开工。这一扫就扫了一上午,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何筱才有空找褚恬算账。只是没想到,褚恬一张口,就把她的话堵回去了:“我现在不想提部队,尤其是跟徐沂有关的一切人和事!”

徐沂。这个人何筱微微有些印象,毕竟常听褚恬在耳边叨念。她咽下一口糖醋小排,饶有趣味地问:“徐指导员怎么招惹你了?”

“不想说。”褚恬狠狠地捣着餐盘里的米饭。

何筱忍不住笑:“这么生气?那我可越来越好奇了,说说,怎么回事?”

褚恬看了何筱一眼,表情悲愤又难过。

事情是这样的。

自从上次军地联谊活动结束之后,褚恬就会时不时地“骚扰”徐沂一下。不过徐指导员很有原则,一般无聊的短信都不予理会,除非必要的时候会回复。何筱相亲的消息就是她透露给他的,后来又帮程勉出谋划策。

程勉为了表示感谢,满足了她的愿望,特意邀请她来营区玩一天。褚恬为此激动了好久,周日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就往部队去了。只是到了营区大门口,发现来接她的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并不是徐沂。

褚恬一怔,就问小战士:“你们徐指导员呢?”

小战士就把她带到了徐沂的宿舍,褚恬推开门一看,徐沂赫然端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看。

褚恬轻咳了两声,扬声问道:“指导员看什么书呢,这么认真?”

在宿舍看见褚恬,徐沂有些意外。转念却又明白过来了,心里暗骂了程勉几句,面上却是悠悠然的:“随便看的。”

见他随手合上书,褚恬撇撇嘴:“指导员不要看不起人民群众嘛,我也是读过书的,应该能看得懂。”

说着,伸手拿了过来。定睛一看,封面上有三个大字:装甲战。

褚恬瞬间就傻眼了。

徐沂给她倒了杯水,打量了下她的表情,淡淡道:“下星期政治教育讲空地协同,先做做功课。”

褚恬听了,厚着脸皮迎难而上:“既然是下星期,那还有时间嘛。今天周日,指导员不休息休息?”

徐沂摇了摇头,笑了笑,说:“托你的福,我们程连长出门解决个人问题去了,所以我就得留在这儿看家。”

褚恬颇为气恼:“那你就陪我在营区逛逛,也不行?”

徐沂犹豫了下,估计着再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就答应了。只是两人才出了侦察连的大门,值班的战士就把他叫了回去,说是参谋长找。徐沂当即就叫来一个战士陪褚恬逛营区,自己迫不及待地走人了。

“你是没看见,徐沂跑得那叫一个快,好像我能吃了他一样!”现在想想,褚恬还是气得够呛。

何筱听了,倒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被褚恬瞪了一眼,才微微收敛:“呵呵,你可能想多了,他只是不想让领导久等。”

“才怪!他就是不喜欢我,讨厌我,想躲着我!”褚恬气急败坏,“笑笑你怎么向着他说话,你到底哪拨的啊?”

何筱正想说这不跟你学的么,兜里的电话响了,她比了个暂停的姿势。

电话是老何打过来的,说是远在老家的奶奶上个月生了场病,恢复之后脑子有些不大灵光,记不得许多事了,别人跟她说话反应也很迟钝,却偏偏记何筱记得清,昨天早上醒来,一直说想她。

何筱有些意外,因为她自小并不讨爷爷奶奶的喜欢。一是老何从小没跟在她身边,二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没随军之前,母亲田瑛没少因为这个受气。老何也是知道的,所以跟何筱说话就有些商量的语气:“我跟你大伯说了说,看看你是不是能请几天假,回家看看你奶奶?不为别的,就宽宽老人家的心。”

何筱直觉着母亲田瑛并不想她回去,而且临近年底,中心工作忙,也不好请假。可她不想见老何犯难,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老何声音明显轻快了不少:“好好,那我赶紧给你订票,赶上春运了,往北的票特不好买。”

何筱笑了笑,挂了电话。

下午一上班,何筱就开始琢磨请假的事儿。

主任老张自然是不肯给她批假,不敢随便扣工资,就拿出年终考核来压她。何筱无奈,只好找刘科长帮忙。刘科长是老张的侄子,即便是再讨厌何筱,也得卖他个面子,于是何筱顺利地拿到了一周的假。

出了老张办公室大门,何筱给褚恬打了个电话后,迅速地回了家。进家门时,老何刚撂下电话,看着她,笑了笑:“请好假了,我这边已经帮你联系好票了,明儿一早就走。”

何筱有些讶然:“这么快?现在不是赶上春运了,还有票?”

“我自有门路。”老何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你妈正帮你收拾行李,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何筱进了卧室,果然看见田女士闷头坐在床前替她整理箱子。看着她,何筱微微一笑。她就知道,母亲不愿意她在这样一个大雪天坐长途火车回老家。折腾,又受罪。自从随军之后,母亲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因为她对那个家实在是没有多少感情。

何筱也是如此。只是她向来心软,不想让自己成为奶奶的遗憾。

第二天一大早,老何亲自开车送她去了火车站。果然是春运时节,偌大一个候车厅,里外都挤满了人。找不到停车位,何筱让老何先回去了,反正带的东西也不多,她一个人提着,侧身从人群中挤过,去自动售票机前取票。

这里的人也很多,何筱排队等了很长时间才轮到自己,结果放上身份证,却硬是刷不出自己的车票信息。何筱又刷了好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身后排队的众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何筱只好去购票窗口,排了四十多分钟的长队,被工作人员告知:没有任何购票信息。

何筱焦急地说:“不可能的,是不是你们内部系统出问题了?”

工作人员没有回话,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让开,免得影响下一位购票。何筱提着行李,快步走出购票大厅,给老何打电话。

老何在电话那头也着急:“不可能啊,我再给那人打电话问问。”

他是托一个自称在B市铁路局工作的人买的票,之前那人在他店里买过几次零件,这就算认识了。老何急急忙忙地拨过去电话,结果被告知对方已关机。再打,还是关机。老何气得差点儿摔了手机,电话这头的何筱听到消息脑子也一下子懵了。

好不容易请到了假,没想到临了竟然出了这种事。她听着电话那头母亲责怪老何办事不力、不中用的话,无力地挂掉了电话。

这下可怎么办呢?何筱以手扶额,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回家,回去了再想办法。她弯腰提起行李,正准备走,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似是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倏地转身,看清楚那人之后,竟有种鼻尖微酸的感觉。

程勉,是他!

程勉快步越过人群向她走来,脸上的惊喜之色在看清她苍白的脸色后转变成了担忧:“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你要去哪儿?”

“我——”何筱握紧手里的身份证,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被人骗了这回事。

程勉笑了笑,“走吧,趁我还有点时间,送你进站。”说着就要伸手接过她的行李。

何筱连忙往后躲了躲:“不、不用了!”

程勉微怔,松了手,看着她,神色有些疑惑。何筱也确实不想麻烦他,但怕他有所误会,所以还是懊恼地解释了句:“我今天是打算要出门,不过没买到火车票,所以走不了。”

“你要去哪儿?”程勉紧着问。

“回老家,去看我奶奶。”

程勉听闻,沉吟片刻,说:“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何筱看着他走到一旁,掏出手机给谁打电话。不过一分钟,他就挂了电话回来,不由分说地提起了她的行李:“走吧。”

何筱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去哪儿?”

“你不是要回老家?有趟车经过你们那儿,我帮你联系了一张票。”

何筱听了,执着要拒绝:“你从哪儿买的票?黄牛?不用那么麻烦,我回家再等几天就有票了。”

“不是黄牛。”程勉说,“总之你跟我走就是了。”说着就提起了她的行李箱,率先迈开大步。

何筱只得跟上去,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老家?”

她的老家是在北方某城市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虽然部队都有档案记载,但母亲随军的时候甚少跟人提起,大部分人只知道他们家在哪个省,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程勉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压了压帽檐,对她说:“走吧,再晚就赶不上车了。”

何筱脑子乱乱地跟着他就走了,他们绕了一个大圈,经过一个行人相对稀少的地下通道,来到了月台。看到不远处等着的一辆列车和车上坐得满满当当的士兵,何筱惊住了。

原来程勉口中的那辆车,就是送他们去东北拉练的火车。

震惊过后,何筱拦住程勉,侧低着头对他说:“这是军列,我怎么能坐?”

“不碍事。”程勉看着她,黑亮的眼睛带着一层薄薄的暖意,“我已经跟我们首长打好招呼了。首长说没有问题。”

可军列不能只为了她一个人特意停一站吧?光想一想,何筱就觉得压力大。

然而程勉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他说:“放心,军列基本是遇车就让的,停车是常事,你别多想。”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何筱再拒绝可就是矫情了。更何况,她也没得选了。抬眼觑了下坐在窗户边上,时不时往他们这儿看上几眼的战士们,脸有些燥热。

“走吧。”她低声对程勉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车。整辆军列载了不到一个团的兵力,每个车厢的人都不少,但看起来并不拥挤。何筱一出现在车厢口,就瞬间吸引了在座每个人的注意力。

程勉站在最前头,正准备要向他们介绍何筱,一个人站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引来了大家的注目后,大手一挥,说:“同志们,我起个头啊,大家都跟上。来,一—二—三!”

战士们都心领神会,嘻嘻笑着齐喊一声:“嫂—子—好!”

何筱顿时窘得不行,连忙侧过了身。

程勉被气笑了,稳了稳,低声呵斥道:“江海阳你少给我发动群众看热闹,坐下!”

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们连长心情很好,于是这句“言不由衷”的话引来嘘声一片。而专管思想教育的徐沂乐得在一旁看热闹,等大家都闹完了,才象征性地抬起手压了压:“行了,乐一乐就够了,别把动静整太大。”

看着这一切,何筱只得在心里暗暗叹口气。她这一路,是注定不会寂寞了。

点算完人数,火车正式出发了。战士们精神头都很足,一路拉歌拉得欢快。何筱跟连队两大领导坐在最后面,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喝水。”

一个保温杯放到了她的面前,何筱侧头看了看程勉,拧开杯子喝了几口。程勉看在眼里,嘴角止不住地弯了。

坐在两人对面的徐沂是难得看程连长发傻,他在心里笑了笑,对何筱说:“是不是觉得车厢里挺吵?这帮战士都是十九二十的年龄,正能闹。”

“没关系,我觉得挺好。”

程勉适时地向何筱介绍:“这是我们连指导员,我们支部书记,徐沂同志。”顿了顿又加了句,“我的好搭档。”

徐沂笑着伸出手:“久仰了。”

何筱也微笑:“我也听恬恬提起过你。”

褚恬?想起那个姑娘,徐沂有些头疼:“上次她来部队,我确实没有招待好。”

“她是不记仇的,不过——”停了停,何筱说,“我还没见过她对谁这么上心。”

徐沂笑了笑,温和中带有些许无奈。

一直没吭声的程勉挑了挑眉:“得了,见好就收吧。”

何筱一怔。内心,竟莫名有种愧疚感?

瞥了程勉一眼,她没再说话。

不知何时,车厢里的拉歌声停了,战士们三三两两凑到一块儿,或是闲谈,或是闭上眼睛养精蓄锐。依照列车的速度,从B市出发到东北大概需要二十个小时。这也是战士们最后的闲散时间了,一旦到了东北,紧张、刺激的拉练就要开始了。

何筱这一路都备受照顾,军列并不开伙做饭,所有人吃的都是部队配发的。有的自己另外带了一些,秉着“照顾家属”的原则,全部给何筱了。何筱看着堆了一桌子的战士们的“心意”,哭笑不得地感动着。自己留了一些,剩下的分了下去。

程勉站在一旁,微微失笑,在心里嘀咕:“这帮孬兵,瞎殷勤。”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徐沂抱着大衣找了个三人座补眠去了。按照规定,他跟程勉得轮流值班。程勉前半夜,他负责后半夜。因是向北走,车厢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了。上面规定,列车不供暖,战士们皮糙肉厚又血气方刚,自然不怕冻。何筱也不是娇气的人,可入了夜,温度骤降,她渐渐有些顶不住了。

“冷?”

一个宽厚温暖的手掌突然落在了她的手上,何筱心头蓦地一跳,而后摇摇头:“不,不冷。”

“手都凉成这样了还不冷?”程勉起身从包里取出了作训大衣,让何筱套上。何筱犹豫了下,接了过来。

一米八几的人穿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格外显大。何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缩里头,低头看看自己,不禁笑了出来。程勉正帮她扣下面的扣子,一抬头,四目相对,何筱眼中盈盈的笑意尚未退去,温暖而明亮。

一瞬间,两人都停在了那里,仿佛时间凝滞。直到一辆列车忽地从窗外驶过,何筱才似是被惊醒一般,飞快地移开了视线。程勉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他看了看自己半张的手,摇头轻笑。

“笑笑,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

何筱正心跳微快地盯着窗外,某人已坐回了原位,声线平稳地问道。

“什么?”

“我想起来有一年你放寒假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老大院的事了。”程勉侧过头,目光越过何筱,落入窗外寂静的黑夜。“那时候也像现在这么冷,还下着大雪,还是一辆绿皮车。”他说着,笑了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她当然不会忘。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老大院要被拆的消息,好几天晚上都没睡好觉,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去再看一眼,因为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找老何肯定不行,那时候老何正带着自己的兵在山沟子里忙着发射导弹。田女士觉得她一定是没睡醒,也不搭理她。于是何筱只好找程勉,那时候,他们已经成为朋友了。

程勉那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成功地把父亲程建明的军官证摸了出来,到火车站军人窗口买了开往老大院所在城市的火车票。趁着两家大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两人简单收拾了行李就直奔火车站。

两人就像是脱了笼子的鸟儿,一路上都欢快兴奋极了。聊了一夜的天,将近凌晨的时候才睡着。结果乐极生悲了,等何筱睡醒,发现自己发烧了。

体温直冲四十度,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程勉当时也有些慌张,下了车就抱着她去了就近的医院,打了好几瓶点滴,才将体温降了下来。

何筱记得,自己当时难受得哭了,而他就一直抱着她,在她模模糊糊神志不清的时候低声笨拙地哄着她。她就那样慢慢地睡着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看见了老何和程建明。去老大院的事就这样灰溜溜地作罢了,两人都觉得丢人,以后谁也没再提过。

“我一直没有问你,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去的老大院?”程勉问道。

“我给我爸妈留了张字条,怕他们担心。”想起那时,何筱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我也忘了问你,回去之后挨训了吗?”

程勉不大自然地扒了扒头发:“训了。”程建明以为是他把何筱拐跑的,罚站一晚上的军姿。

何筱有些愕然:“你怎么不告诉程伯伯是我让你陪我去的?”

“那罪名就更严重了。”他说,“程副司令员从小训导,做男人,得有担当。”

何筱几乎都有些感动了。可是小时候见惯了太多程建明训他的样子,想象着他们爷俩儿谁也不服谁的场面,又有些想笑。

“笑笑。”他突然叫了她的小名,又握住了她的手。何筱下意识地想抽回来,却被他紧紧地握住,五指收拢在他的掌中。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交缠的双手上,他低声说,“看在从小到大我也为你挨过的打的分上,你能不能,原谅我?”

何筱一怔,看向他的侧脸,恰逢他看过来,四目相对,她看进他明亮清透的眼睛。

“你做错什么了,要我原谅你?”

“有很多,多到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说,声音干涩。

在过去的七年里,他不止一次后悔,没有早早认清自己的感情,没有早早告诉她他喜欢她。那种后悔到极致也没法弥补的感觉,简直能要了命。

好在,老天爷还是可怜他的。

程勉看着何筱,低而有力地说:“可是笑笑,我没胡说过,我每次说喜欢你的时候,都是认真的。我知道这样很招人烦,但我找不到更好的方式了。”

喜欢你。这三个字在他们重遇之后,他对她说过很多次了。然而在七年前,在他们还能天天在一起的时刻,他从未对她说过,直到别人抢在他前面对她说出口。

听到这句话,何筱表面上仍是平静的,可是心里却涌起了暗潮。不自觉地握紧他的手,她问:“你对我说这些,还是因为红旗?你怕他再出现,再对我说那些话,是不是?”

“不。”程勉很快否认,“我是为我自己,我就想让你知道,七年前那个傻小子,也终于开窍了。”

何筱有一瞬的失神,过后咬紧下唇,她使劲把手抽了出来,头转向一侧,不再看程勉。

程勉看着空空的掌心,有些颓然。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列车慢慢地驶入一个小站,长长的鸣笛声响起,睡着的士兵们被惊醒,纷纷起来走动活动身体,车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程勉打起精神,站起身,在车厢里巡视了一圈,回到座位时,发现何筱已经不在了。程勉的神经顿时紧张了起来,他回过头去找,在两个车厢的衔接处找到了她。她手捧着水杯,正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窗外。

程勉顺着她刚刚的方向望去,隐约可见一个穿着大衣的士兵在向这辆军列敬礼,路灯落在他身上,被一地茫茫的白雪映衬得格外澄亮。看着那个身影,他松了口气,就听见她声音很低地叫了他的名字。

程勉立马看过去,只听她望着窗外轻声问他:“小时候你犯错,程伯伯罚你站军姿后,总对你说的那句是什么?”

程勉愣了下,仿佛没有听清她说什么。而何筱回过头看见他这副傻样,轻叹了口气,捧杯离开了。

程勉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了,眼睛蓦地发亮。以观后效,她对他说以观后效?!这说明,她原谅他了?

此时此刻程勉兴奋得简直想大喊出声,鉴于人太多,他压了下情绪,最终还是克制不住激动地猛捶了两下列车的门。

不远处的何筱听见了这响动,像是被这种情绪感染,她也终是没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何筱的老家,在这个北方小城一个偏北的县城。

前两天下了场大雪,下了火车之后大伯开车来接她,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回到家。何筱提着行李下了车,此时不过刚刚七点,天蒙蒙亮着。

她站在原地,打量着眼前几乎有七八年未见的院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好几年没来,快认不出了吧?”大伯在她一侧感慨道。

何筱笑了笑,点了点头。老何转业之后,他们确实回了老家,不过那是母亲的老家,与这座小城有两百多公里的距离。即便如此,她们也从未回来过。再后来,老何去B市做生意,他们一家搬到那里,回来的机会更少了。

何筱跟着大伯走进了院子。

奶奶是前天出的院,这几天正躺在床上静养。怕打扰奶奶休息,经过她屋前的时候何筱特意放轻了脚步声,然而没走几步,就听见奶奶敲着窗户问:“是笑笑回来了吗?是笑笑吗?”言语间颇为急切。

何筱与大伯对视一眼,推开了奶奶的屋门。

老人家正半起着坐在床上,见何筱进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何筱连忙扶住了她,奶奶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全身颤巍巍的。

何筱怕冻着她,扶着她让她躺回了床上:“是的奶奶,我是笑笑,我回来了。”

老人家一直抓着她不放,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不一会儿,竟拉着何筱的双手开始呜呜地低泣:“奶奶对不住你啊,笑笑,奶奶对不住你。”

何筱一愣,赶紧安抚她:“您别这么说奶奶——”

她这边手忙脚乱着,大伯在那头苦笑着解释:“老太太这段时间都是这样,提起你来,就老是哭着说对不住,怎么劝都不行。”

何筱听了,再看看呜咽着的奶奶,顿时有些难受。

劝了好久才将老人家劝住。何筱微微有些倦,原本准备哄老人家睡下之后去跟大伯吃个早饭的,却不想就躺在奶奶的一侧睡着了。再醒来,天已大亮。

身旁的奶奶早就起来了,还把她盖的被子全搭在了她的身上。何筱摇头笑了笑,翻出手机来看时间。屏幕显示有两条未读短信,点开来看,都是程勉发的。

——再嘱咐你一遍,到家了给我发个短信。

——我们已经到东北了,就在山脚下。

看时间,最后一条是二十分钟前发的。何筱想了想,还是给他回复了一条:注意保暖,注意安全。

短短八个字,差不多用了五分钟才发到程勉的手机上。程连长反复看了两遍,想拨个电话过去,结果一看,手机的信号格空了。电话怎么打也打不出去。

程勉低声咒了句:“靠,信号怎么这么差?”

一旁正在协助战士们扎营的江海阳提醒他:“连长,咱们这是在山里。”

程勉不死心地把手机举到头顶晃了晃。

徐沂站在他身后,也警告他:“见好就收啊,能收到短信就不错了。”

江海阳听了不禁揶揄道:“指导员,体谅体谅咱们连长,人老人家据说八年没谈过恋爱,今年再不嫁出去,那都快赶上抗战了。”

战士们一片哄笑。

程勉背对着众人把手机收好,转过身给了江海阳一脚后,恢复严肃地站在全连面前下达命令:“赶紧把帐篷给我扎起来,就地埋锅造饭,下午正式开始训练!精神好的,可以全副武装跑个五公里,胆敢非议上峰的,十公里!”

好嘛。众人不敢胡闹了,赶紧低头干手里的活儿。

徐沂站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问:“我说,你这算是公报私仇,还是激将?”

程勉很正经地说:“老虎不发威,他们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徐沂失笑。

这不是他们第二次来东北拉练了,前年程勉带兵来过一次,但是在3月份,带的还是新兵,所以在拉练科目上有所照顾,还好说一些。

这一次来的最起码都是穿过一年军装的人了,所以师里的作训处在安排上也就下了狠手。投弹、射击、对敌侦察、长途奔袭,时不时地更要解决小股敌人偷袭,还有可能会进行高压环境下的野战生存训练,总之,怎么折腾怎么来。

几天下来,战士们像是被扒掉了一层皮。师里也终于大发慈悲,放了战士们半天假,但也不能完全歇着,拉歌、摔跤、俯卧撑,各种比赛轮番来,到了晚上才消停下来。

今晚的风还是跟前几天那样刺骨,程勉抬头欣赏了会儿山区里怡人的月色,从作训大衣的外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按下开机键打开一看,意外地发现竟然有两格信号。

程勉眼睛一亮,调出了何筱的电话,拨了出去。绵长的四声嘟声过后,电话通了。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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