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行微微晃了一下, 很快阖上眼, 可已然无济于事。鲜血淋漓的残忍场景早印在脑海中,往后都忘不了。
彭大江将哭倒在地上的罗老头拉开, 吩咐手下将罗威抬起来。可几个人面面相觑, 对着这么个快咽了气儿的人, 谁都没敢动, 单单是看着, 手就哆嗦个不住, 闻着血腥和焦黑的味道就已然汗毛倒竖。
还是谢蘅忍着发麻的头皮先喝了句抬架子来,又先上手帮了忙, 这才费尽歹力将罗威抬去医馆救治。
医馆是姚宁最大的宝安堂。武老爷已然同掌柜以及坐诊大夫商定好, 今日拒诊其他病人,率先救治在此次赛狮大会中负伤的人。
武家已单独设了凉棚, 同时请四五个大夫坐诊;武氏的弟子也在里里外外地跑, 帮忙抓药、煎药。
受惊的百姓无处排遣内心的恐惧, 就拿武氏弟子撒气,指着人鼻子骂,言语极尽恶毒与肮脏。武氏弟子忍得攥拳咬牙都不能发作,死命遵从武老爷的吩咐,又是躬腰又是道歉。
彭大江有时瞧见,也过来说几句公道话, “武家的大公子都在医馆里头躺着不能动了, 发生这样的事, 谁都没能预料到……这抓药诊治的钱都是武家在出, 各位父老乡亲也多多担待担待,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怎能冲着小孩子这样撒脾气?教人看笑话。”
对方羞赧得面红耳赤,哼哼几句就不再吭声了。
武老爷独独坐在宝安堂中,发了一身冷汗,惊悸不定,嘴里念念叨叨个不停。
没过一会儿,这么个在姚宁德高望重的人一下跪伏在地上,看上去如一块遭受过风化的老石,不住地在祷告上天。
武老爷老泪纵横,双手交握,道:“这是要我武家遭报应么?若真是报应,就来拿我的命,别拿我儿的命……!他是个好孩子,还很年轻,这辈子甚么都没见识过……”
束手无策的关头,富甲一方的武老爷与不名一钱的罗老头也没甚分别,只能去依靠神明的力量。
跪得久了,论谁都受不住。武家夫人好生劝着他起来,重新坐回椅子上。他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默默流泪,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
待刘景行和谢蘅一同进到宝安堂中,武老爷才回神。明明是个身强体壮的练家子,此刻都得借着座椅把手才能站起来,上前给他们二人行礼。
刘景行问:“令郎如何?”
武老爷客套辞令都不会说了,直接回道:“还没醒……”
三人入座,右侧堂是武少杨和阿元,左侧堂是断了腿的罗威,三人都是重伤,昏迷不醒。
相较之下,武少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除却背后被烧灼的皮肉伤以外再无致命伤;而阿元尽管有武少杨相护,却也结结实实撞到了头,小孩子脆生,不如大人耐抗,大夫说能不能醒都是个大问题。
至于罗威……
谢蘅想,怕是于他来说,却还不如死了才好。
约是熬到深夜,宝安堂外已经雅雀无声。几个伤重的百姓已经抬到后院中,偶尔会传来几声痛苦的呜咽声,却将这夜衬得格外寂静又漫长。
九胜今日遭了谢蘅的打,在她眼前撒欢扮乖,没讨着好,就小心翼翼地挨在谢蘅的脚边儿打瞌睡。
刘景行捧着半盏凉透了的茶,狭长俊美的眼尾不见素日常悬着的笑影,正坐半晌,期间竟是一句话都未说。
也不知到了几时,武老爷歪在长椅上隐隐约约看见个白影,正嘀咕着会不会是勾魂索命的白无常,很快,他教这个想法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爹……”
武老爷眼前模糊了一阵儿,才看上身裹满绷带的武少杨扶着柱子,颤颤巍巍地跑了出来。
“少杨!”武老爷这一唤,陪候多时的刘景行和谢蘅都回过头去,果真见是武少杨立在那儿。原本在侧堂中伺候武少杨的下人睡成一片,谢蘅就忙唤回青去找大夫来。
“你醒了?!”武老爷上前,转头将武少杨上下打量个遍,“你怎么起来了?快,快回去躺着去!”
武少杨声音有些发哑,“师弟,阿元呢?他人呢?我没抱住他,失手了……他摔在地上……”
听他断断续续地胡言乱语,可见神智还不算完全清楚。
“没事,阿元没事……”武老爷劝说着,将武少杨按到床上去,又喝着下人起来,将中头的屏风搬开,令武少杨能看见一旁昏迷的阿元,“你看,师弟还好好的。”
武少杨突然就安了心,没撑到大夫来看就又昏睡过去。
大夫前来,给武少杨仔细把过脉,不多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松开笑容对武老爷说道:“请老爷放心罢,令公子已无大碍。”
武老爷眼泪唰地一下就落了下来,坐在床边握着武少杨的手哭得泣不成声,又胡乱地对谁都感恩戴德。
出了侧堂,谢蘅才见阴霾许久的天空终是淅淅沥沥落起了雨,雨点子打在凉棚上嗒嗒作响。